十、他乡来客
听见了十一姑娘的叙述的李谚潼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气。他知道，为了取信于人，他必须将自己的来历向哥禹汐哥总管全部托出；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哥总管本身也没有为他隐瞒身世的动机，她还是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达给了十一姑娘。
如今，十一姑娘则将这个消息毫无保留地摊开：所有人都知道他李谚潼是异界的来客，他这一堪称最大秘密的秘密仍然公诸于众——当然，仅限于在场的这几位灵班的成员。
在少女缓慢地结束了发言以后，灵班的参会人员们都陷入了沉默，会场里只剩下了人们长声的呼吸声与偶尔响起的咳嗽。
几乎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尽管他们本身的任务就是对抗怪异和诡奇，但当真正的异界来客降临，他们的内心仍然下意识地抗拒接受这一事实——于他们而言，这也是第一次。
李谚潼深呼吸，站了起来：事到如今，他始终需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所以他将手伸进了大衣中，将他的骰子与怀表摸出，“啪”地按在了桌面上。
“这是什么？”生性急躁的男子下意识地茫然地问。
“『才器』。”十一嫣兰眯了眯眼睛，皱着眉头转身望向李谚潼，“……你的身上居然还携带着其他的『才器』？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不是我印象中的新人，那你应该很清楚，『才器』的保管是需要严格的隔离与封锁的！”
李谚潼抿了抿嘴唇，郑重地用一句话塞住了他的新搭档的嘴：“我的衣服本身就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物品，可以屏蔽『才器』散发的灵性。换句话说的话，这两件『才器』不会触发灵性共鸣。”
在场的人们又略微骚乱了一阵。李谚潼知道，他们不仅仅惊讶于自己随手就能摸出来的那枚占卜用骰子和怀表，更惊讶于他的大衣；在这个塑料都还没有被发明的时代，特殊材质的衣服于他们而言是彻头彻尾的高科技。
最没能够压住自己内心的讶异的还是那个直来直去的男子，这家伙在激动之余的连番动作差点把自己的椅子掀了：“灵性共鸣？喂，雅典娜！你确定这家伙真的是新人？！他连这个都知道？”
十一嫣兰在叹着气捏着鼻梁、对这位粗野的先生的行径表示无可奈何，所以青年平静地为自己作出了辩护：“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在那个世界的三才公司工作了三年时间。”
……
会议继续，只不过李谚潼的位置变了，从靠近门口的位置换到了距离会议主持者兼昨夜的事件亲历者的身边去，这般众人态度的一致变化也让他不由得叹息。……从浅资历的新人、到强有力的老兵外援，这一身份的转变只费了他两句话的功夫。
但若是设身处地地想，李谚潼也很能理解他的新同僚们的想法：一位工作了三年（居然都还没有暴毙）的老兵（苟命之王），身上带着两件公司根本就没有收录和保存的新『才器』，而且对灵性与诡异事件堪称了如指掌……
这么一想，自己于这个世界的三才公司而言就像是喜欢恶作剧的神灵给他们扔的机械降神。
“昨天是守岁日中的公历闰日。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昨晚的堕落的使徒后裔数量并不算多。”负责复盘昨晚的事件的灵班同僚是一位顶着两支圆润光滑的角的女孩子；可能是很少在许多人面前说话，更可能是因为面前有一位李谚潼，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磕磕巴巴的，“呃，然后，然后……”
看见李谚潼鼓励性质地冲她微笑了一下，她的脸颊陡然红了一红，却又有如神助般地找到了自己的思路，从而流畅地一路说了下去，“在这两例失控的使徒后裔里，其中一例是‘子’族后裔，另外一例是‘卯’族后裔……”
李谚潼发了一会儿呆。他的第一反应是用手机去查“子”和“卯”对应的十二地支，然后他才想起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手机，所以他只能发呆。
“……在这两场战斗之中，‘子’族的公民的堕落原因是她在医院中确诊了绝症，万念俱灰之下她选择了烧炭自杀，却没有成功。……她顶着恶心和不适感爬到了天台大声呼救，却被她的邻居企图……强行发生关系，呃，就是侵犯。”
李谚潼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但他仍然摆出了一如既往的淡漠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就差掏出指甲刀来修一下手指甲了。
望见了李前辈的这番样子，顶着角的使徒后裔女孩子的心里更加没有底气了。她嗫嚅着嘴唇呢喃了两三个没有意义的音节，才沿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讲了下去，只是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
“嗯，第二位受害者，那一位‘卯’族的女孩子，则是被自己的男朋友抛弃了。她原本想着在昨天找前男友求复合，结果却在前男友工作的酒吧里看见他和另外一位女郎接吻——”
“讲得不错，继续。”听着对方的声音几乎要变成蚊子叫了，李谚潼不得不出言鼓励一番——姑娘啊姑娘，你讲得真的没问题，有问题的人是我，因为我压根就没听明白你们在讲什么！
既然前辈都发话了，那牛角女孩也就精神抖擞了起来，依着原本的会议思路又将昨晚的两战给重新复盘了一次，但李谚潼仍然听得昏昏欲睡、兴致不高：在面对诡异时，青年的第一念头往往是保全自我，在脱离危险后才进行具体分析，他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形式的战斗。
“……然后，现在的关键是，这些使徒后裔的堕落原因……其实都有些儿戏。”在最后，她终于放弃了从李谚潼处寻找自信，而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临近门口位置的十一嫣兰，“在姜浮市，人们的工作与生存压力并不小，甚至可以说是远超于这两位堕落的使徒后裔面临的困窘。”
十一嫣兰点头，又环视一周，以一个更加通俗的说辞转译了牛角女孩的话语：“换句话说，如果使徒后裔们会因为这种压力就失去理智崩溃、堕落成怪物，那我们估计得全年无休地上班了。”
笑声。本来打算小憩一会儿的李谚潼急急忙忙地抬起头，哈哈哈地随便笑了几声，就又低下头去。
其实没人觉得这样的类比好笑——恰好相反，她描述的这一幕很可怕。大伙儿之所以要笑，是因为冷冰冰的十一姑娘居然在尝试着讲一个黑色幽默性质的冷笑话——习惯于开会时睡觉的李谚潼估计是没办法察觉到这背后关系略微有些复杂的点了。
“情绪稍微失控、便轻易地堕落，这很难让人相信这是正常现象，我们大可以怀疑这背后有闰先生的阴谋。”那牛角女孩也礼貌地跟着大伙儿笑了一笑，就继续了下去，“但问题在于，昨晚的使徒后裔堕落案例实在太少了。”
十一嫣兰赞许地点头：“如果我是闰先生，我不会在闰日一夜里只搞出这么点动静，我可能会把整个姜浮市给闹得鸡犬不宁。”
“如果祂并不是将重点放在姜浮市呢？”那男子懒洋洋地问，“祂完全可以把破坏的重点放在更加繁荣的城市，祂没必要只盯着姜浮市折腾。”
沉着眉目、咬着嘴唇的十一姑娘松口，静静地回答了一句：“因为姜浮市有所罗门王。”
“对不起。”终于忍不住的李谚潼举起了手，“我可能需要一些更加详尽的……解释。”
——各班的十二张人像牌的持有者都有自己独特的绰号。例如执掌黑桃Q的十一嫣兰被称为雅典娜，就是因为黑桃Q牌里的女神就是雅典娜；目前灵班的黑桃J牌仍然空缺，但不难想象，将来持有他的人的绰号会是霍格尔。所以，他们口中的所罗门王正是黑桃K的所有人。
但是，所罗门王并不在现场。确切地说，所罗门王很久都没有在三才公司之中抛头露面过了，除却人事部与灵班的同僚以外，或许公司中的其他人已经忘掉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李谚潼伸手以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表情显得略微有些迷茫：“那，这位所罗门王去哪儿了？”
“他去试图成神了。”十一姑娘嘲弄一笑，“然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李谚潼若有所思地点头。他伸手抓去原本被他摆在桌上的骰子，轻轻掷出，看着这枚立方体滑稽地在桌上转着圈、跳着舞，看着它以极高的频率旋转着，而完全没有停下来的预兆。
“三才公司灵班黑桃K的持有者，还活着。”
骰子仍然在飞快地旋转，以至于会议桌的表面都被钻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浅坑，其旋出的风让周遭的木屑都纷纷飞起，扑散得到处都是。……这样的异象不仅仅让在场的灵班成员们都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就连李谚潼本人也脸色凝重：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眼看着桌子要被骰子钻出一个洞来了，青年也不再犹豫，轻声呵斥道：“放弃占卜！”
——在他的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之时，这枚骰子也终于稳稳地停住了。躺在浅坑中的它斜斜地立着，边缘的角恰好镶嵌在某个坑孔中，使它没有让其中一面恰好朝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