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终有一死
处决者，专处决灵。
被弩箭击中的“人”一声不吭地向前趴伏而去，身体与身前的琴键叮叮当当地碰撞了一阵，发出了悦耳清脆的连绵乐音。随着他身体中的灵彻底消失湮灭，他身上的缝隙、其中生长出的器官和触手也都纷纷枯萎，飞散成了黑色的纸灰。
一并倒地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随着那一束粉红色的肠子变成了灰烬，不再**控的二人也轰然倒地，蜷缩着一动不动了。强烈的腥臭与腐烂的气息登时在整个房间中蔓延开来，让李谚潼不得不再一次地屏住了呼吸。
“搞定了。”十一嫣兰平和地拍了拍手，像是对灵堂中堕落之人的残骸、腐烂的尸体熟视无睹，“李先生，干得不错，我确实相信您曾经有过三年对抗灵异的经验了。”
“如果我说谎了呢？”李谚潼同样没有多少心理障碍地回到了沙发上，将“处决者”与弩箭的箭袋重新放进大提琴的背袋中，“如果跟你来的人其实是个看见诡异就会害怕得大惊小怪的新人呢？”
“第一，我不会带这种新人来处理堕落案件，而公司也不会招收这样的员工，就算招收了也更不可能将他编入灵班。”少女从兜里掏出了一瓶贴着标签的液体，冷静地冲周围喷了一阵，“第二，如果说谎的人是他，那他负全责。我会丢下他、拔腿就跑，让他被堕落者生吞活剥。”
李谚潼哑然失笑：“……真没想到，十一姑娘居然是和我一样类型的人啊。”
“你想说我冰冷无情？”她兀然转过头去，瞪了她的新搭档一眼，“我看李先生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哪？”
——我可没说过你冰冷无情……李谚潼腹诽，又神色如常地微笑一下，仿佛没听出来对方话语里的敌意与恶意：“不，不是冰冷无情，而是非常懂该如何活命。如果我的搭档也是一位新手，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抛下，让他自生自灭。”
这就是灵班/对抗灵异特别行动组的成员稀少且大部分都是C级员工的原因。众人不会带新手、不会让他们逐步成长，因为新手在行动中的一次失误或是一次崩溃就足够让所有人堕入地狱。
李谚潼本还心里有些温暖，觉得十一姑娘愿意带自己这不知底细的所谓新人出任务是因为信任自己、觉得自己不会拖后腿；但细细琢磨过后，他才发觉自己是会错意了：
十一嫣兰并不是信任自己、信任到了会用性命来作陪的地步！道理很简单，因为和自己来的这位搭档根本就不是十一嫣兰本人，而只是她的替身人！
在离开灵堂之前，青年还特意地问了她一句：“刚才你在灵堂里喷了些什么液体？”
“一些用来驱散灵性、加速灵性挥发的液体。”十一嫣兰不以为意地回答，“只要是有诡吊与怪异事件出没的地方，都大多数有外露的灵；这些灵会对外散发出灵性，污染附近的物质，而这就是诡异事件产生的原理。”
李谚潼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大衣，但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的牛皮封笔记本被他忘在旅店里了，可能要今晚才能拿回来，所以他自然也没办法顺手做一份笔记。
“那灵是从哪儿来的？还是说，每个人或是每个生物本身就拥有灵，是原生的产物？”
“确切地说，每个拥有『理智』的生物都有灵，其中包括使徒的后裔、十二门徒，乃至于神灵守岁本尊亦是。”十一姑娘将那瓶液体藏好，又小心翼翼地掩了掩衣服前胸的领襟，“按照人们的观念，灵会在一定时间后消散、堕入冥界，唯有执念会让灵留在凡尘，并散发灵性。”
他们走出了阴暗的灵堂兼客厅，又轻轻地关上了门，似乎担忧会惊扰其中的死者。咔擦声响后，整个楼层又重归安宁，像是这房间中从未有过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喧嚣。
二人闲庭信步地踩着地上的纸钱下楼去，去踏碎楼梯上的尘埃，踢开拦路的陈腐的垃圾。直至他们抵达一楼空旷而安静的公寓底层、推开生锈得像是能被轻易撞碎的铁门，望见了夕阳最后一抹橘黄色的光的李谚潼才轻舒了一口气。
“今晚有什么安排吗？”才摆脱了工作方面话题的十一嫣兰看了一眼怀表，语气轻松地问。
“员工宿舍估计也没那么早收拾好，我再回旅店将就一晚吧，明天再把房间退了。”李谚潼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是早已对预订的计划深思熟虑，“明早再入住员工宿舍吧。”
“你真要住员工宿舍？”十一嫣兰的嘴角抽了抽，这副模样让她看起来更像是真人、而不是一个精致的类人娃娃，“员工宿舍那环境，啧……”
“不住员工宿舍的话，我也没地方住啊——”李谚潼哭笑不得地一摊手，“难不成我要一直地租旅店的房间住下去，将所有的收入都无限期地投入到那一间不属于我的房间里吗？”
十一嫣兰想了想，认真地告诉李谚潼：“你真的不应该相信后勤部。人事部还好，哥总管人不错，但后勤部的办事效率和质量真的一团糟。你要不要住我的房子？”
李谚潼：“……抱歉？”
少女再笑，笑容里露出了一丝沾沾自喜，像是恶作剧成功后的自我欢庆：“李先生，不要误会，我说的是让李先生住‘我’的房子，可不是让李先生住‘十一嫣兰’的房子啊。”
青年一拍脑袋，立马反应了过来：十一嫣兰只不过是某个灵班大佬的马甲而已，换句话说，这位执掌黑桃Q的雅典娜女神是不是真的叫十一嫣兰尚且还需要斟酌，或许他/她就像是前世里那些热爱跑团的年轻人，热衷于给自己捏的替身人偶做精致的人物卡，乃至于将平生事迹和人设都做了出来。
也就是说，面前的少女只是假象，他切不可被对方的样子麻痹了，说不定这个看起来清冷高傲、而又带着一丝少女清纯的十一嫣兰的真正操控者是一位年过四十的秃顶胖大叔……
光是这么一想，李谚潼就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这绝不可能，十一嫣兰身上的那股清高劲和月光一样的冷淡是秃顶胖大叔没办法伪装出来的，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为好。
像是洞察了李谚潼的想法一样，“十一嫣兰”又轻笑着“友善”地提醒了他一句：“对了，李先生，不要想着去找十一嫣兰背后的我。我的房子都以不同的替身人偶的名义购买，那些房产证上写着的全是不同人的名字，这不会是一条线索。”
青年立即肃然地按住了帽子，微微低头：“我不会鲁莽地触碰您的底线，女士……或者先生。”
“喊我女士便可。嗯，这是一条线索。”
李谚潼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十一嫣兰背后的那位存在不会是四十岁的秃顶大叔，这一点让他的心安定了不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安定不少。
……
看着十一姑娘从群里掏出的一串哗啦啦的铜制钥匙、与它们在楼道间的煤油灯下闪着的晶莹亮眼的光芒，李谚潼一时哑然无语：那一条青铜环上至少串着十多条钥匙，每一条钥匙上都贴着白色的标签纸，上面写着对应的道路名称与门牌号。
找了一圈、才找到了对应钥匙的签条的十一嫣兰将其捅进锁孔中，拧动出哗啦啦的机括响声时也不忘向李谚潼解释：“我有很多的替身人偶，她们都有自己的房产；所以我偶尔也会让她们之间相互串一串门，交换一下房子住。”
“……可是，我不明白，女士，您能够同时操控多个替身人偶吗？”
“确切地说，不能，所以我没办法让许多个不同的替身人偶、也就是不同的我聚在一起开茶会，那场景也太过于奇怪了。”十一姑娘耸肩，推开了这一扇显然尘封已久的门，又熟门熟路地伸手抓住了门后鞋柜上摆着的一盏煤油灯，轻打一个响指，煤油灯中也应声窜出一截火光。
李谚潼晃了晃脑袋，这神奇的人与关系让他觉得相当不可思议，“那，在你操控其他替身人偶的时候，其他的替身人偶又该怎么办？”
十一嫣兰努努嘴，伸长了胳膊，以煤油灯映亮了客厅中间摆着的一口漆着纯白色的木制棺材：“喏。”
……李谚潼确信，这个世界上的许多所谓的灵异事件其实都是灵班的大佬们自己捣鼓出来的。
“嗯……然后我操控的替身人偶的原则是，让她们靠自食其力买一套房子，起码要是一个两房一厅的公寓单间，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等这个目标达成了以后，我就会觉得索然无味，就把替身人偶塞进棺材里、不再使用了。”十一姑娘一笑，“十一嫣兰这孩子算是我用的最久的人偶了。”
四处打量着周围环境的李谚潼吸着气，已做好了去杂物间拿手套、扫帚和抹布的准备：“为什么？”
“其一，三才公司的工资不高，让十一嫣兰靠工资买房起码要几十年；”她一本正经地答，“其二，原因很简单，这个人偶很漂亮，我舍不得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