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深夜弥撒
一个小时后。
“李先生,劳烦您了。”待累得气喘吁吁的李谚潼将脏得看不出原样的抹布扔进水桶里、又以拖把杵了两杵,随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再也不作任何动弹了,十一嫣兰才抱着歉意低声说,“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体质的问题,替身人偶都无法做家务……”
李先生检查了一下双手,确定上面不再染着污渍和尘埃、指甲缝里也没有污垢后才将双手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发出一声野兽模样的呜咽:“虽然替身人偶做不了家务,但你可以雇人来做啊!”
少女再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因为,因为我的替身人偶都以购置房产为结点,购买完房产后,我就基本不会再用她活动了,所以……”
——所以,她自然也就没有继续花费时间、金钱和精力打理房子的动机了,因为于她而言,买到了自己的房子的替身人偶相当于“阶段性地完结”,和死了一个性质,所以她才会在房子里摆一口棺材。
李谚潼也不得不感慨:果然,大佬就是大佬,她的胜利条件居然定成了“买房”。在他原来的世界,许多年轻人终其一生都买不起一套房,而她买过的房的数量起码有两位数——单看她的钥匙数量、李谚潼就看得出来她的财大气粗。
“十一姑娘,我还是有些好奇。”李谚潼瘫着沉默了一会儿,又直截了当地问,“替身人偶……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它背后的原理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拥有我的一丝灵性的布娃娃。随着灵性的长期浸染,这个布娃娃的动作也会越来越灵活自如,最终与人类无异,只是它的物质结构还是没有变化罢了。”十一嫣兰耸肩,“如果这个布娃娃被粗暴对待了,那就毁了好了,我也不在乎。”
“那该如何把自己的灵性抽出来?”李谚潼继续穷追不舍地问,“如何把灵寄予在替身人偶上?”
少女的动作停顿了两下,又转身朝厨房方向踱步走去:“李先生,您问得太多了。”
李谚潼不由得苦笑。说实话,他自己也很想让人偶代替自己上班,这玩意的安全性完美地契合了他的需求、超越了他的理想:老实说,他甚至非常能理解为何十一姑娘愿意和他在夜晚共处一室,因为不会有谁会试图侵犯一个布娃娃。
在他肆意地松着酸疼的腰骨、顺带着四处打量着他的“新家”、准备快速适应这一新环境时,厨房里又传出了少女闷闷的声音:“要我给你做饭吗?”
李谚潼又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这哪里使得?十一姑娘愿意借我房子一住、我就很感激了,哪里还敢劳烦十一姑娘给我下厨做饭?”
“噢。”厨房里的女孩子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挺喜欢给别人做饭的。李先生不愿意就算了。”
青年一时语塞,片刻后才困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自己没办法进食,也不需要进食,”十一嫣兰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所以我只能看别人吃饭来过过瘾,如果别人吃的是我做的饭就更好,不是的话也没办法。”
李谚潼又迟疑了两三秒:“以你的替身人偶的身体体质,你能做饭吗?”
“……不能,我只能捏三明治,或者煮泡姜茶。”
所以青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迈步走进厨房之中。十一嫣兰则可怜巴巴地杵在墙角,睁着眼睛有些委屈地看了他两眼,又觉得这个态度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哼一声才转过身子去,和对此视若无睹的青年错开了视线。
反正已经很累了,所以也就不介意更累的李谚潼拉开了储藏柜门。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柜子里塞着一坨摆了不知多少年的和铁块差不多硬的看不出原样的肉,隔间里摆着几个臭掉了的鸡蛋,包裹着芝士的锡纸里头则空空如也:芝士要么是彻底融化掉了,要么是被老鼠吃光了。
“今晚是没办法自己煮着吃了。”李谚潼冷静地作出了判断,“出去吃吧。随便找一家快餐店将就将就得了,今天太累了。”
十一嫣兰又迫不及待地邀请:“回公司?公司里的库存不少,我可以给你捏三明治。”
“不了,公司太远了,我不想再挤蒸汽机车了。”李谚潼忙不迭地摇头;早上他认识的少女还是一位标准模板的冷冰冰的冰雪美人,才大半天功夫而已,这家伙就原形毕露、呆样一览无遗了,“十一姑娘不需要进食的话,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十一嫣兰也不强求,只是点头:“也行。但我需要别人的协助才能洗澡,你能帮帮我吗?”
青年头疼一样地呲牙咧嘴着揉太阳穴:“怎么帮?”
“去阳台,阳台里有一个手摇洗衣机,”十一嫣兰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也不需要脱我的衣服,把我连人带衣服塞进洗衣机里就行。把水加满,加一些洗衣粉,然后关上盖子,再摇洗衣机的手柄。”
李谚潼:“……呃,然后?”
“摇十分钟,摇完以后把我抱出来,用这根绳子拴着我的脖子、吊在房梁上就行。”十一嫣兰伸手指了指客厅天花板顶上外露着的长条房梁,“如果害怕衣服会掉、那就弄几个不锈钢夹子,将我的皮肤和衣服布料夹起来;吊一个晚上晾干,就行了。”
——李谚潼又用力地按住了太阳穴。……半夜,漆黑一片的客厅,客厅中央摆着的棺材,棺材上悬挂着的某个少女,少女的身上还滴答滴答地流淌着什么液体——这一幕足够让任何入室窃贼吓得当场发疯、精神失常乃至于直接堕落。
但他没得选,他只能按着十一姑娘的意思去做,在青年小心翼翼地抱起少女柔软的身体、肌肤与她的裙子轻轻摩挲时,对方都安静得一言不发,像是不觉有任何不妥;待他将少女放进等身高的洗衣机里,他也没能从女孩子的脸上看见任何惊惶——
意外发生在下一个步骤。在他加满了水、往水里头倒洗衣粉时,洗衣机里的女孩子突然剧烈地咳嗽出声,又咕嘟咕嘟地喊了一串什么东西,只是李谚潼根本没能够听懂她说话的内容——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行动。所以李谚潼立马冲过去、将浑身上下都湿漉漉一片的少女从洗衣机里抱了出来,瞪着眼睛望着她幽然深邃的瞳孔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做错了什么?”
女孩子也不管对方的手正托着自己的肋下、用力得几乎将她的胸脯捏得变了形,只是一边撩着栗色的长发、一边捏着鼻子痛苦地说:“洗衣粉全都过期了,难受死了!”
所以李谚潼一把将她塞回了洗衣机里,顺带着将盖子盖上,洗衣机里女孩子咕嘟咕嘟的呐喊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在阳台边缘的李谚潼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吱呀吱呀地摇着手柄,听着洗衣机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咔擦咔擦地运作,眼则沉默地望向了阳台以外的世界。
……密集地伫立着的公寓楼。街上的煤油路灯黯淡地亮着,与公寓楼中透着的昏暗的灯光连绵成了一片,使这片夜色更显得朦胧模糊。在灯笼、煤油灯与原始的霓虹灯中,红月的光显得格外明亮。
自己明明在不到一周前还在七辉娅姑娘那女孩子漂漂亮亮粉粉嫩嫩的房间里陪她一起看有关于守岁的民俗传说,在一边吹着空调暖气、一边看笔记本电脑上光怪陆离的图案;不到一周,现在的自己却蹲在手摇洗衣机旁,给一个会说话会笑会哭会打闹的布娃娃洗澡……
因为担心十一嫣兰会被过期洗衣粉毒死,所以李谚潼只摇了五分钟就开了盖子,探头朝黑咕隆咚的洗衣机里头问了一句:“十一姑娘,你没事吧?”
“快点把我抱出来!!我不洗了!”
按着对方的要求将十一嫣兰抱出来后,李谚潼又得到了对方的警告:“别放手,千万别把我放在地上啊!我现在身上全是水,根本就没办法走路!”
所以青年只能像抱女儿一样、将大号娃娃十一嫣兰托在自己的胸前,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过期的洗衣粉没将十一姑娘毒死,倒是让她干呕了好一会儿,这让李谚潼颇有些局促不安: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罪魁祸首,更因为他觉得女孩子的这副模样像是怀了孕而呕吐不已、而他就是那个渣男……
现在,渣男已经将绳圈套进了他怀了孕的未成年的女朋友的脖子上,又用力地勒了勒,确定房梁够结实、能承受得住她的重量。后者则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又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被她扔在了桌面的钥匙圈。
“出去吃东西的话,记得带钥匙。”上吊自杀的怀孕了一个月的女孩子懒懒地说,“还有,回来时候去商店带一袋洗衣粉,钱在我口袋里,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