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楼道如遇趁墟
敲门声。
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着的李谚潼立即毫无迟滞地爬了起来,又摸索着看了一眼怀表。怀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也就是说,自己成功地歇息了三个小时,而且还是在没有怀表的协助的条件之下……这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是值得自傲的成就。
但青年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现世。按照约定,这一对夫妇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如今灭了灯而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人而已。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悬挂在墙壁上的古老的挂钟还发出了“当当”的报时声。
黑暗中的客厅近乎什么都看不真切。不论是客厅里的桌子椅子、还是上面摆着的花瓶以及各种杂物,它们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阴霾,以至于李谚潼睁大眼睛去看都无法分辨它们的形体……
“是灵性的作用。”他在心里默默地警告自己,警告自己切勿轻举妄动,“外面的人——或者是被灵性浸染的物件正在楼道中移动,以至于距离楼道最近的客厅都被灵性污染了。”
他一手抄起已经上弦、随时都可以进行击发的十字弩“处决者”,悄无声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吊着嗓子用假声高昂尖锐地问:“谁啊?”
门外传来的声音也格外诡异,听着像是好几个人的齐声歌唱,老人含痰一样的嘟囔、小孩子怯生生的清脆的稚嫩童音与女性娇媚的长吟杂乱无章地混合到了一处:“卖姜糖,卖姜糖哦——姜糖,甜美新鲜的姜糖要吗,这位先生?”
李谚潼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以尖锐的美声假音回答,一边静悄悄地朝着客厅门的方向迈步:“不用了,谢谢!你去找下一家吧!”
可以观测目标,也很有必要。对方极有可能只是一个灵、或者被灵附身的物件而已,而不是拥有神性的高位格生物,他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进行观测,而不必担心在看见对方真容后的第一眼就被激得七窍喷血。呃,当然,也可能会被对方的样子吓到。
做好心理准备后,李谚潼默不作声地将眼睛凑到了门口的猫眼位置。尽管他在心中想象过无数次他会看见的情景、与那物件的吓人模样,但在他真正地以眼去看时,他还是被惊得差点喊叫出声——
卖姜糖的“人”并不可怕。确切地说,它甚至还没有那位堕落了的孙先生吓人:那人不过是脖子上顶了三个脑袋,挺着大肚子摇曳着小胳膊和小细腿慢悠悠地走而已,一看就是个理智在逐渐崩溃的普通的灵,拿“处决者”的李谚潼可以打十个。
而真正让他瞳孔微缩、心跳骤停乃至于几近惊呼出声的,是别的东西。
他原以为他会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公寓楼道,会看到千篇一律的满地垃圾,会看到墙上斑驳的红色墙砖,会看到蜘蛛网——但这些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与之相反,他看见的是街道。
……明明位于高层的公寓单间的门外,是广阔的能够望得见远处的地平线的街道。
悬挂在街道左右两侧的大红灯笼。有类于古时候的乡村平房。以及街道上形形色色地走着的……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头顶则是黑压压地笼罩着的苍穹夜幕,夜幕之中,那一轮血色的圆月散发出的光辉让他视野中的一切都披上了红色的外衣。
卖姜糖的“人”手舞足蹈一样地蹦跳着走了。它行走着的路是纯黑色的石,其似乎可以吸收走一切照射于其上的光;所以,李谚潼能看见的仅是一片漆黑的大地、与大地上影影绰绰的狂舞着的“人”。
唢呐声响。在敲锣打鼓之中,青年的瞳孔再缩:一群白花花的、脸上涂着浓艳妆容的纸人夸张地惨笑着,抬着轿子昂首挺胸地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过,而负责奏乐的“人”则组成团,摇头晃脑着跟在了轿子的后面——
如果故事不是发生在本应是楼道的区域,如果故事的主人公不是纸人与胡乱地长着诡异的肢体与器官的“人”,如果故事发生的时间不是在半夜的十二点钟,这可能会是一个喜庆温馨的故事。
“果然,这件事情还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全速前进去了。事件的起因并非是纸人沾染了灵性而跑过来逛街,也不是因为公寓楼被灵性影响,而是因为这片区域——”
他快速地后退,退离门后,皱着眉头拿出怀表,以古希腊语低声道:“怀表,告诉我今天的日期。”
——闰正月初一,公历三月十一日。
时间被篡改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后的今天本应该是正月三十、公历三月十日,有整整一天的时间被窃取了,时间提前进入了闰正月,进入了不由守岁执掌、而由闰先生控制的闰正月的第一天的午夜,进入了于李谚潼而言最为凶险的时刻!
至于是谁窃取、篡改的时间,李谚潼根本不需要猜就能得出答案:如果时间提前进入籍由闰先生执掌的闰月,那谁受益最大?那自然是闰先生本人!
“十一嫣兰不会察觉到,程渊吉程二哥也不会察觉到,整个三才公司应该都不会预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除非有过先例……不,如果曾经有过先例的话,他们就不会放松警惕,不会尽情放松了。”
李谚潼的大脑转得很快。……也就是说,昨天的纸人只是一个先兆,是闰先生随手捏出来的派出去的灵物?还是说,从昨天开始,这片区域就已经被闰先生控制,而强烈的灵性将纸人吸引了过来,就像是刚才那位卖姜糖的“先生”?
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片公寓楼区域已经成为了闰先生的掌中之物。他是要依托这片区域、让诡异和神性蔓延到整个姜浮市中,让所有人都在睡梦之中毫无察觉地被污染吗?但问题是,今天明明是正闰月的第一天,祂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电光火石之间,李谚潼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他猛地攥紧了怀表,继续以古希腊语肃穆地道:“告诉我除却我所在的这栋公寓楼以外的姜浮市的时间与日期,怀表。”
——日期是正月三十,公历三月三十日,时间是凌晨十二点零二分二十六秒。
“闰先生没能够成功窃取、或是说篡改整个姜浮市乃至于整个世界的时间,祂只是窃取了这栋公寓楼的时间而已……祂也太离谱了吧?!世界这么大地球这么大华夏这么大,为什么祂偏偏就和姜浮市和三才公司杠上了?!”
心里满是存疑的李谚潼也无暇去想那么多了,他只能将原因归咎为他那一位素未谋面的同僚所罗门王——大概可能或许是因为闰先生察觉到姜浮市里蹦出来了一位具备神性的传说级生物、才会频繁地对此下手吧。
蹲在黑暗的客厅中央的青年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端着弩机,认真地听着门外再传来的急促的敲门声,紧张地思索着对策——
首先,逃跑是肯定不行的。如果他跑了,那整栋公寓楼的居民估计没一个能逃离灵性的侵染,等事情结束之后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凶宅。而就算李谚潼本人实力超群,不仅自己能跑,还能带着全公寓的人一起跑,那这么大的动静也肯定会引起闰先生的注意——然后大家一起被外神一眼瞪死。
和闰先生作战这一方案也很快被否决。就算他有攻击神话级生物的手段,对方的位格也足够让他在一瞬间就失去战斗力。遭遇过那位『学徒』后,李谚潼就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分的认知。
“灵班,我是灵班的C级员工,我的任务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和灵对抗。我的敌人不是神性,我的敌人是灵性,所以我应该……”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门后也传来了强烈的冲击感,以至于整个房间似乎都况况地颤抖了起来。端着十字弩的李谚潼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数着数,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当然,是用希腊语。
“闰先生布置了一个时间被扭曲到了正闰月的第一天的灵域。由于祂执掌闰月,所以祂对这一灵域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以至于祂能够在无人防备的深夜将整个灵域推进、蔓延到整个姜浮市,乃至于全世界。这姑且可以视为祂的计划。”
“所以,我的任务非常简单:破坏这个灵域,让这儿的灵性全部消散,来停止对公寓楼以及其周边地区的污染。但是,‘处决者’只能摧毁灵,它真的能够摧毁灵域本身吗?”
听着门外剧烈的碰碰的砸门声,情知自己时间不多了的李谚潼再吊着嗓子高声问了一句:“谁啊?”
门外的人礼貌而柔和地轻声回答:“您好,我是闰先生。能让我进来吗,这位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