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寻死
听见了对方礼貌的自我介绍的李谚潼嘴角抽了一两抽,半蹲在地上的身体差点没能够维持住平衡,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但他最后还是强撑着、握紧了手里的十字弩,一本正经地肃穆地回答:“如果我说不可以,你就不会进来吗?”
“我不会进来。”门后面的“人”儒雅地回答,“但我会觉得您很没有礼貌。您看,刚才不就有人想要敲门进来吗?您拒绝了他,现在又要拒绝我吗?”
李谚潼低了低头,眼睛的余光留在了门缝下的某些不同寻常之物上。那是漆黑的影子,是在黑暗中分明没有任何光源、却仍然能够存在的黑影,是像触手、像分叉的树枝枝干一样张牙舞爪着逐渐逼近的树枝的影。不需要任何推理,李谚潼都明白,那是来自外界的灵性在蔓延。
但他没有立即低头执行处决、处决地上流淌着弥漫着的灵性,那只会惊动门外那个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他的存在。……他只是低头沉思,在迅速地换位思考,在揣摩对方的心态。
片刻后,他声音低沉而瓮声瓮气地地答:“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但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等我脱掉了衣服,你就可以进来了。”
门外的声音轻笑两下,语气又从刚才的凝重转为了彬彬有礼:“原来是这样。确实是我冒昧了,那,待会儿我再来打扰先生您吧。”
凝神听着的李谚潼慢悠悠地抬手,用力地抚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淋漓。在午夜寒冷的空气中,他不间断地深呼吸着,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太好了,那个家伙没有起疑,自己的真实身份应该还是没有暴露,他还是有挣脱的机会!
就在刚才,换位思考一想过后,李谚潼才察觉到,门外的闰先生掌握的情报其实也不多。祂唯一要做的就是用灵性悄无声息地浸染整个公寓楼,并让产生出的灵域吸引来姜浮市各地的灵,从而让灵们制造出各种灵异事件。
在这种情况下,居民们的门若是被灵敲开了,那么灵性的蔓延就会更加迅速;然而,经历过昨晚的纸人事件过后,公寓里的人们又怎么可能会胆大到在午夜给徘徊在楼梯间里的未知存在开门?!
——所以,李谚潼刚才是在伪装成“灵”来和门外的闰先生对话。他说的话、乃至于语气和态度都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处于极端恐惧中的公寓居民应该有的,只有灵才会说这般毫无逻辑的话。
然后,更重要的是,李谚潼手里的“处决者”……它本身是处决灵的武器,却更是被灵性污染而拥有了一定特殊能力的『才器』。所以,察觉到了房屋内部的灵性的闰先生才会对“客厅里的不是人,只是一个被灵域吸引来的灵”这件事深信不疑。
诚然,一定的灵性会干扰骰子的占卜;但若是周围的灵性浓度高得吓人,那占卜反而还会变得格外灵验——李谚潼更管不得现在占卜是否会扰乱灵性环境了,他只是干脆利落地掷出骰子,低声默念了一句:“观测门外安全。”
——他针对的只是自己“观测门外”这一行为,而不是在针对闰先生本身;所以,没有以占卜的形式直接观测闰先生的李谚潼自然也不会受其影响!
“二”。观测门外会有一定的风险,但不会是致命致死性的。青年猜都不用猜、这风险肯定是来源于弥漫着的灵性:不要说物品了,处在这种灵性浓度环境里的人迟早会发疯变成怪物,发疯和变异堕落的速率只会因个体差异而产生区别。
他疾步走到门边去,贴着猫眼向外往。外边仍然是一片令人胆寒的漆黑,夜幕漆黑、地面漆黑,同样漆黑的生长着数量大小各不同的肢体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走着,姿态滑稽而荒谬。在这片怪异的天地之间,唯有灯笼与红月在散着微亮的光。
红月……对了,红月。天海村的守岁民俗传说里曾经提到过,到了闰月、还是公历闰日来着,守岁就会陷入疯狂;因为天海村版本的守岁传说不承认十二门徒,而是说守岁会切换人格,每过一个月就切换一次,而闰月却……
已经没办法思考了。他强忍着不适感、再一次抛出了骰子,低声地再念一句:“异常点是红月!”
噗嗤一声,他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脸上的某根血管又破了,温热的血正在皮下无止境地蔓延。……骰子的限制并不是“一天之内只能使用三次”,而是在短时间内只能使用三次;尽管闰先生篡改了时间、让其提前来到了闰正月初一,但李谚潼的灵却并不会因此迅速恢复过来。
如果再继续透支自己的生命力,我很有可能会死在这个地方……抱着这个念头的李谚潼咬咬牙,看了一眼骰子给出的结果:“一”!红月应当就是这一片诡异灵域的锚,只要打碎了红月,闰先生的阴谋就会被立即瓦解!
他已经不敢再占卜什么“现在出去发动攻击会遭遇危险”或是“会被敌人围殴”一类的了,就算他有占卜的胆子,他也会先念叨“继续使用骰子占卜会让我当场死掉”。所以他一把握住了门把手,在紧张中再检查了一遍“处决者”的弦刀——
一切准备就绪,立即动身出发!
咔擦一声,李谚潼用力地拧开了客厅的门,一把将门拉开,灵性的风也终于不加阻碍地席卷着涌进了这一间房屋之中。在鬼气森森之中,沐浴于灵性里的青年咬牙切齿地眯起了眼睛,竭力地忍受着身上、皮下传来的尖锐的不适感——
果然啊。在这种灵性环境之下,普通人可能根本就没办法站一秒钟、就被灵性污染成彻头彻尾的怪物了。而他之所以还能勉强站着,而不是肌肤以下钻出无数肉芽与增生组织将全身上下覆盖得严严实实,不过是因为灵性察觉到了危险罢了。
灵性的危险来源是“处决者”弩箭的箭头。它专处决灵,任何接触到箭头的灵与灵性都会在一瞬间湮灭殆尽。所以灵性会绕着它走。
蹲下。尽可能地蜷缩起身子,来减少灵性之风对自己的影响。眯着眼睛的李谚潼尽可能地不去留意那些纷纷将冷漠的眼望向自己的灵,将冰冷的散发着清辉的光的箭头指向头顶的红月。
扣下弦刀!
“倏”一声,携带着足以湮灭一切灵的弩箭从“处决者”中飞驰而出,在灵性弥漫着的空气里带出了一阵雪白色的雾。那是箭头在飞行过程中所消灭的灵性的最后残骸,其构成了弩箭的飞行轨迹。
李谚潼面无表情地反手摸向后背,再抽出一支弩箭,将它搭在弩机之上。他不确定“处决者”射出的弩箭的威力是否足以摧毁目标,所以他必须再做第二次尝试。
而几乎是在他的弩箭上膛的下一刻,李谚潼的鼻腔中再一次地滴滴答答地流淌出了浓稠的血。他触电一样浑身上下颤抖两下,脑袋痉挛一样地轻轻抽搐着,抽搐后的耳朵里掉出两坨沾着鲜血的还在蠕动着的粉红色的不知名生物。
——闰先生,祂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所以祂望了过来,望向了我……
但青年很快就听见了他想要听见的声音。
一声清脆无比的、像是某一块玻璃被砸成粉碎的清鸣。李谚潼呆滞地望着天空,望着那一轮红月的中间出现了无数微小的缝隙,而这些缝隙又呈放射状朝着周围迅速地蔓延,最终土崩瓦解。猩红色的碎片顺延着重力的方向哗啦啦地下坠,坠落到了他视野的下方——所以他低头看去,却什么都没能够看到。
他唯一能看见的是公寓的楼道。地上发霉发臭的堆积着的垃圾,灰尘和蜘蛛网凝结而成的大团大团的污垢,以及墙上鲜红色的类似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类的油漆标语。
青年一把捂住了耳朵。耳朵里面还在鼓鼓地喷涌着粉红色的嫩肉,那些飞驰而出、掉在地上的嫩肉也跟着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挣扎着,于脏乱的地面上留下淡色的黏液痕迹。李谚潼艰难地喘息,听着自己的心脏有节奏地响,听着自己的脑袋里逐渐被杂乱无章的悲鸣、哀嚎、惨叫与狂笑填充……
他连滚带爬地再冲进了委托人家中的客厅里,顺势砰地将门带上,又死死地拧上了锁——尽管他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作为神话级生物,闰先生有一万种办法能够闯进来,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为了心理安慰而已。
——接下来,我的对手会做些什么?
祂不太可能会复仇。神灵没有人性,像是愤怒与恼火这样的情绪几乎不会存在,所以李谚潼完全不必担心那家伙会闯进来把破坏了祂的好事的自己杀掉。闰先生会做的应该是重新布置灵域,重新开始祂原本的计划,并且提防自己……
提防,提防这个即将被神性与灵性一同污染、而迈向堕落与变异的自己吗?
所以李谚潼也不再犹豫。他果断地取出了怀里预备着的玻璃瓶,拧开瓶盖,一口气将其中的液体全部闷进了喉咙之中。
【冰山牌镇静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