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安布罗斯猛地睁开眼睛。
“啊!!!——”
他惨叫着,下意识地抓向自己的右手,因为,就在记忆的前一秒,安布罗斯的感官还停留在被一刀剜去右手臂的剧烈疼痛中。
随着感官的骤然清晰,他本能地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为的是驱动自己的防御心理作用,准备迎接那很可能比起前不久右脚被炸断时的等级差不了多少的剧痛。
这是安布罗斯在多年来承受实验课魔法轰击中,总结出来的一个很有用的行为。
不管疼不疼,叫了再说,反正别人看起来很疼就对了。
说不定真的能靠转移注意力降低肉体的痛感呢?
心理作用是一门很科学的学问,虽然各位导师与教授们都认为这根本就是一种呼唤灵能神祗加持给自身的自然保佑魔法,但安布罗斯在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心理作用就是心理作用,那就是一种生物本能的自我暗示,跟灵能啥啥劳什子神祗有毛线关系?
但安布罗斯可不敢把这句话跟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说出来,特别是那句劳什子神祗。
在斯洛克大陆上,这可是灭族之罪。
“啊啊啊啊!!!………………啊嗯?”安布罗斯的惨叫嘎然而止。
怎么不疼?
他往右手处望去,眼睛慢慢放大。
没断?不对,长回去了?
安布罗斯在疑惑中回过神,才发现,在他头顶天空的颜色,跟自己看到的前几秒那种深更半夜的无比漆黑似乎有稍许不同。
并不是入夜极深的黑,而是一种透着暗蓝的色泽,通透澄澈,远在地平线的边缘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红光,以及几只和光起飞的晨燕。
黎明了?安布罗斯一脸疑惑。
这时他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或者说——很多件重要无比的事。
等等,我刚才难道不是正在跟一个十分危险的大胡子谈判?难道不是在谈判的交涉中因为暗中设下的计划,正待接近那个大胡子的过程中趁机按下按钮?对了,我的右手也是在接近过程中被斩断的,手臂似乎在斩击中飞走了吧,为什么能长回来?如果能再生回来,那为什么自己的右腿长不回来?话说回来,那个按钮,我成功按下了没错吧?没错,应该是按下了,因为当时自己已经很明显看到伊昙所说的“雾”,从那应龙肚子下面猛烈喷发了出来,几乎弥漫了所有人的视野。
想到这里,安布罗斯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
——伊昙呢?
那什么冲击导弹成功触发了吗?磁车被打破了吗?她成功逃出来了吗?
想到这里,安布罗斯终于再忍不住继续躺着了,他双手一撑地面猛地弹起,整个人却像用力过猛一样翻了起来。
由撑起、坐起、站起、飞起,再到落地跪下、趴下、头部狠狠地与地面接触这几个分镜,一气呵成,以下巴重重撞击泥土眼神剧烈震颤为结束,勾勒出了一剧十分完美的自由摔表演。
嘴啃泥的安布罗斯眼冒金星,这一下下颌骨的承受力可不轻,连同作用到大脑的冲击,让他晕眩且有些混乱。
我的手臂什么时候力量那么大了?
安布罗斯努力凝聚注意力,此时眼中逐渐清晰的视野,却看到了一个与记忆完全相违的身影。
全身上下都是那种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那种纹路金属,双腿割坐在地面,手臂无力垂着,安静注视着他的少女。虽然与最初见面时整体形象不同,但那张精巧美绝的容颜在自己的印象中还是十足深刻。
没错,是伊昙。
就在他看向少女时,少女也在眼见这幕的同一刻低声开口问道。
“第一零三七下界的时间为凌晨四点三十五分,时节为初秋,气温适宜。主人,看上去因为运动幅度过大而摔倒在地,此处的地表基岩为重盐冲积土,压强测试程度偏向硬岩,对人类下颌骨的瞬间受力并不造成物理损伤,但会产生巨大的疼痛,请问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乖巧而温和,安静地让人感到一丝怪异。
安布罗斯却没管她说的什么,再次惊喜地爬起来抓向她的肩膀,有些失态地开口大叫。
“伊昙!太好了,你成功逃出来了吗?这就是你,你重新组合出来的身体吗?”
少女被眼前激动的人紧抓双肩,但并没有反抗,而是有些茫然地反问道:
“逃出来?身体?对不起,主人,能请你重复完整地描述一下你想问的问题吗?我有点听不明白。”
安布罗斯的激动神情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般消却下去。
“我,我就是在问你自己的情况啊?”他继续急切地开口询问,从中还有根本就是少女告诉他的,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废话的解释。
“你不是只剩一颗脑袋被关在那个磁车里面吗?我们商量好的,通过我跟你的反身之谋,欺骗那个游击队的首领,再借由我通过谈判的条件接近他,按下他腰带上的按钮,然后放出什么水颗粒雾,帮你组成身体,然后……伊昙?”
伊昙还是一脸的迷茫与困惑。
“磁车?反身之谋?水颗粒雾?”
望着少女脸上的疑惑,安布罗斯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直到最后她口中问出的一个词语,安布罗斯脸色苍白。
“……伊昙?那是什么?”
安布罗斯瘫坐在地面。
伊昙的双眼跟自己最开始看见时并不完全相同,虽然依旧瑰美动人,但其中却已经缺少了些什么东西。此时坐起来的安布罗斯终于看到,自己右脚末端还是一副光秃秃的断面,并没有像被斩断的手臂一样复原,但,自己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伊昙……失忆了?
明明她就不是人类,也会有失忆这种症状吗?
不由自主的摇头,安布罗斯像要再次确认什么般地连珠炮问向少女:“伊昙,这是你的名字,这是你自己说的名字,你……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一回少女没有再继续惘然,而是可爱地点了点头,一本正色地回答道:
“遵主人命令的回答,我是由至高学「密律耶顿」科研机构秘密开发的非制式潜能武装,PTA出列级别为战争以上,编号itarud-беатрис-3531。从这一刻起根据主人的最优先命令将行动称号变更为‘伊昙’,你是我的使用者,不过我并不知道主人的名字。”
安布罗斯听得嘴巴半长着有些合不上,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大堆听不懂的词语,不过其中有一句自己能听懂的话却令他无比在意。
“我确实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我叫安布罗斯……不过,什么叫做我是你的使用者!?”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伊昙继续以柔和的语气回答道,“我是一架非制式PTA潜能武装,而你是记录在系统中拥有能够使用我权限的唯一目标,所以,你是我的使用者。”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使用者……”
安布罗斯自己说着说着忽然从这个词语联想一些让他心跳加快的不妙场景,他立刻把这种妄想抖糠筛般摇出脑袋,再次慌张地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了?你被什么什么放逐,然后被游击队猎杀最后只剩下一颗头颅,对了,游击队呢?那个大胡子呢?”
伊昙呆滞了一秒后,平静的回答。
“安布罗斯主人,我并不拥有二十五分十三秒前,也就是今天四点十二分前的任何行动记录。我的记忆处于开发阶段初期,你是我拥有行动记录后遇见的第一位人类,处于记忆初期阶段的我,只拥有被开发程序写入的所有必须资料。其中包括武装、战争、科技、社会、文化、历史、礼仪、一元轴多界情报,以及非制式智能武装必须承担的智能协议,但关于你所询问的一切,我并不知道,所以也无法回答你。”
“等下,不要再叫我主人了,听起来……真的很奇怪!”安布罗斯突然打断道。
“请问,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的理由吗?”伊昙歪了下头。
“不!没有……不不,也不是,的确有点问题。这个,它,额……”安布罗斯有点语无伦次,“总、总之换一种称呼,不要再叫我主人了,这个称呼不能随便乱叫的。”
“……明白了,那便遵从命令变更称呼,”伊昙简单思考了一下,说道,“请再次接受我的诚意,敬爱的父亲。”
“我草!”安布罗斯喷了一地板泥,“父亲又是什么鬼!?”
“根据社会学与生物学共同总结的印刻效应,对于生物出生拥有记忆后所见到的第一位雄性生物,在生物敏感期被认作为直系血亲的父亲。从这一点来看,处于记忆阶段初期的我,将所见到的第一位人类,也就是使用者安布罗斯你称呼为父亲,不论从在社会与道德的角度上出发都是十分合理的。请问,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的理由吗?”
伊昙十分严肃地以一堆安布罗斯从未听过的学术资料重述自己的理由,在最后又问出了一句与先前相同的问题。
“生物?社会?道德?这还合理?问题大了去了!”安布罗斯有些气急败坏,“不行不行,你绝对不能叫我父亲,别问我为什么,总之就是不能这么叫我。”
伊昙此时也皱起了眉头,但因为是拥有者的命令,她很快再次尝试更换称呼。
“那么请再次接受我的诚意,尊敬的安布罗斯大人。”
“大、大人……”安布罗斯表情有些扭曲,就像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不,不太好,这个称呼我也不喜欢,还是再换一个吧。”
闻言,伊昙面部平静温和的人造肌理,终于有些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