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深处,在安布罗斯不久前与伊昙着装的那处山谷,破碎的树木间,一名身着黑色布甲的士兵正在该处四处查看,就在短暂搜罗后,他忽然在一片堆积得东倒西歪的破碎树丛中,找到了一具灰发的破烂尸体。
“第二小队队长报告,已经发现跟随在目标身边其中一人的尸体。”
士兵的动作非常利索,他知道留在第一封锁圈内的,除了禁卫军长毕伽洛,就只剩下自己跟另外一名二队队员了,他必须立刻处理完暗魔禁卫军在沃末尔留下的痕迹,比如蜘蛛冰障,比如这些不明的尸体。
倘若不去除痕迹,这些杂乱事物一旦被发现,都可能落为罗兰王国日后的把柄。
“明白,等我处理完这具尸体,马上就跟十五号汇合……”
然而,就在士兵背对着灰发尸体抬手通讯时,却没发现,那个瘦小的躯体上忽然冒起了诡异的黑色烟雾。在愈发浓重的情况下,少年的身体开始慢慢涨大,轻微颤动的手部慢慢变形,从指间突起的利爪瞬间超过了原本整只手掌的长度,还在继续变形。
“嗯?天黑了,怎么可能?”
刚收起树叶传讯魔法的布甲士兵,下意识回头看了身后一眼。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双荧黄色的十字眼眸,硕大无比,这双眼眸所在的身躯持续暴涨,在士兵目瞪口呆中,已经到达了十数米高的庞然大物。
“山……岳……”
啪!!!
因惊心动魄而大张着嘴的他,脑海中最后一丝记忆,随着那只恐怖如斯的巨爪瞬间拍下,连魔法都来不及使用,就连同身上的肌肉骨骼血液彻底告别了斯洛克世界。
“吼……小……姐……”
十字眼眸的巨型生物低声吼了几声,听上去暴躁而嘶哑,它在地面上略微嗅了嗅,巨爪突然翻起泥土,轰隆声中石屑飞散,在短短的时间内,这只生物就彻底消失在了山谷中。
另一方,在沃末尔森林的深处,被纯粹火焰所凝结成的陨石洗礼后的焦土边缘。
一只浅脚鹿翻过树丛,脑袋上转动的双眼,望着脚下颜色分为两半的地面,一边是盎然绿意,另一边是令自己胆寒的硫磺黑,它完全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咕?”
这只浅脚鹿原本欢快地游荡在人迹罕至的后半月型森林,直到在听到那阵铺天盖地的轰隆声,尽管有些害怕,它却依旧被好奇心吸引到这里,于是发现了眼前的一幕。
就在浅脚鹿有些发呆时,它忽然察觉到身旁传来一阵悉索细响,就在下意识回过头时,那突然从草丛中出现的硕大头颅已经把它下的魂飞魄散。
焰纹黑斑,铜铃硕目,一条漆黑色的背脊从皮肤下突起,直到尾部如鞭状伸展开来,末端尖锐的尾勾弯曲在半空虎视眈眈,凸显其攻击与嗜血性。
——蝎尾狮。
在整个森林中,两大专挑作为食物链不高不低处的浅脚鹿捕食的杀戮者之一。
浅脚鹿几乎是拔腿就跑,然而,情急慌乱中,它竟然被地面上因烧灼而产生的尖锐断枝刮了一下,血液伴随着剧痛飙飞空中,浅脚鹿已然因后腿用不上力猛地侧翻在地,彻底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就在它绝望地回头,等待那颗代表猎杀者凶悍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时,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眼前这只蝎尾狮……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
这一切发生在沃末尔周边的琐碎情况,此刻对峙在被十方树木围绕的焦黑地域内的两人并不知晓。
“时间差不多了。”
刚结束手中通讯的毕伽洛,抬头望了眼白日的未明星相,转而低头眯眼看着不远处呼吸急促的人,本来因为收到发现尸体消息而稍微变好的心情,又一次低沉下去。
“所以,你为何还不赶快去死?”
然而,就在以冷厉的面孔说出暴虐的话时,毕伽洛却忽然发现,抬头观看星相并不止他一个。
“——嗯,确实差不多了呢。”
奥斯卡罗德也移回视线,莫名其妙地笑着道。
此刻额上覆盖一层细密汗珠的他,皮肤上还泛起不健康的苍白。然而即便如此,青年的双眼依旧清明,嘴角更是略微弯起,玩味地看着冷一身上下皆为黑色的冷漠男子。
“……虽然不知道你又耍了什么把戏,但你身上的血腥味是骗不了我的,”毕伽洛直视青年,冰冷地不屑道,“上一把‘败刃’没能命中你的要害,没关系,虽然我不怎么喜欢用魔法杀人,但稍微压缩一下空间,存放几箱备用的败刃还是挺方便的。”
奥斯卡罗德暗暗苦笑一声。
对方并没有说谎,这个常年行走在死人堆的家伙,一旦激发起恐怖的杀戮天赋,对于生命的那种本能嗅觉,自己目前施展的欺诈魔法,还真没办法简单将其骗过去。
而且,受伤了啊。
“呵呵,咳……年轻人,说话还是那么冲啊。”金发青年在说话间忍不住咳嗽了一下,伸手抹去从嘴角渗出的血泡,奥斯卡罗德继续叹气道:“就连下手也那么重,不知道在老人家面前应该尊师敬长么?”
不但受伤了,还是重伤。
虽然依靠对自己颈部致命处的气管临时欺骗移位,躲过了死亡的风险,但在勉强拔出阻碍了行动的剑后,不论是该处还是手上腿上的伤口,都未能止住伤势,向外缓缓地渗出鲜血。
——大概,也就能再撑个几分钟吧?
奥斯卡罗德稍微平缓呼吸,收敛了一点嬉笑的语气后,向远处不知到底在等待什么而没有移动的男子问道:“你们的目标……是那个小姑娘吧?别以为本尊看不出她是什么,不过,多年来没见伽陀朵那个苦瓜脸,他的手段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脏了?”
也罢,就在这几分钟内,让本尊帮那小子最后一个忙吧。
毕伽洛皱起眉头,冷道:
“直呼摄政王之名,你又说出了一句不得不死的话……算了,反正横竖都是死,告诉你也无妨。”
“没错没错,就让本尊死个瞑目吧,”金发青年本来疲倦的神色,在这一刻忽然变得精神起来,“动用如此庞大的人手,布置诸多麻烦但隐秘的陷阱,你们是想把她活捉回去,拷问有关‘它们’的秘密?还是解剖获取珍贵材料?或者是……当成战争工具洗脑?”
“……”
毕伽洛少见的沉默起来。
“……会想出这种可能性,你的思想也不怎么干净啊。”半晌后,他忽然收起了锋芒在外的杀戮气息,冷淡的话语有些低沉,“如果真的是摄政王的命令,你所猜测的这些,都有可能,而且或许会按照最大利益的步骤分别进行。”
“哦?”奥斯卡罗德愣了愣,“照你这么说,难道本尊还猜错了?难道这场手笔感人的追捕,竟然不是出自于联合公国肮脏的、自私的利益关系?”
“是啊……你大错特错了,”
毕伽洛少有的笑了笑,把玩起手中的短剑,“不但你猜错了,就连我那群笨的要死的手下都猜错了,所谓公国的筹划什么的,也不过是我随便想出的借口罢了,因为用这个来当借口根本就没人会怀疑啊。不过,至少有一半你还是说对了。”
话到此处,旋转在手中的短剑倏地被插回腰间,毕伽洛脸上再度展露狰狞。
“那就是……这是我!个人的!自私啊!!!”
哧!哧!哧!
下一秒,浑身黑色的男子每说三个字,他的位置就瞬间改变一次,而每改变一次,金发青年瞪大双眼的视野中,他身体上咽喉、胸口、腹部已经被快到看不清影子的毕伽洛,分别斩出了三道深及白骨的骇人豁口。
这三式斩击,已经完全超越了先前毕伽洛掷剑攻击的强度,包括每一击的剑不离手,以及移形换位时男子锋锐双目中泄露出的冷光,都彰显着他身为暗杀者而非魔法师的真正身份。
奥斯卡罗德向后倾倒的视野慢慢变黑,他叹了口气。
……到此为止了么?
与此同时,在距离跨越地平线距离的沃末尔森林另一端,距离托尔斯泰魔法学院最官方的森林入口。
密林道中,浩浩汤汤的人群,此时正狼狈无比。
剧烈的风压与被带动的碎石,吹散了相对脆弱的树干残枝,也划破了那些并没有被坚硬盔甲保护着的魔法师们脸上稚嫩的皮肤。蜷缩着的编队中包括了学生与士兵,他们被完全打散到森林各个方位,在这场堪称浩劫的龙卷中紧紧压低着身体,动弹不得。
阿布莱德的心情相当不好。
相当、相当、相当的不好。
昨日,乔伯安的离去固然让他内心复杂,但相比起理论班的解散,他更愤然的是天才纽科特的死亡——因那名不知名弱者、不知名手段造成的无辜死亡。
不仅如此,征选大会结束后,他竟然又接到通知,内容是另一名天赋极佳,与纽科特一同预备免试晋入内院学员,在征选大会上就这么众目睽睽的失踪了。
恼羞成怒的阿布莱德立刻就派遣各大教师,甚至是内院学员去寻找,然而找了整整一晚上,也没在任何地方看见那名黑发女孩的影子。
所以,一下失去了两名学院未来的希望,任谁心情都不会太好。
然而这也就算了,在自己亲自出面无奈地平息学院内动乱,并跟荆棘花军团商议完第二天的出征计划后,那名不论修为还是潜力都在学院内最为翘楚的,阿布莱德眼馋已久的肯尼斯,竟然也在理论班解散的第二天清晨,留下一封退学信后不辞而别。
「天窗已破,此地是非,来日方长」
也不知退学信到底是留给谁,上面短短的内容连阿布莱德都看不懂。
这本来就是他最担心的事,肯尼斯的个性虽然奇怪,但资质摆在那里,如果能趁着取消理论班制度将其纳入关门之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而在肯尼斯跟随着乔伯安一同离去后,这个可能性也宣告破灭了。
“在邪魔歪道的地方呆久了,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被侵蚀了么?”
阿布莱德叹气摇头。
于是,理论班的学员跑得一个不剩,托尔斯泰的外院也回归了茱莉亚女爵的亲自统管。
由于这些接踵而至的意外,让阿布莱德在出征前夜整整一宿都没睡好。
然而,发生了那么多意外之余,第二天托尔斯泰随荆棘花大军进发沃末尔时,他们又一次抽到了下下签。
托尔斯泰的随军编队,居然在进入森林前进不到千米处,就正面遇上了石化秃鹫。
沃末尔森林是片广袤的自然生态区,一般而言,没人愿意也没人有功夫去管里面究竟存在些什么东西,就算有材料或者宝物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也早就在多年以来无数的探险小队你一言我一语的传闻中被消磨一空了。
即便如此,对于这片森林,罗兰王国还是有几条确凿无误的报告。
其中一条,就是在森林的某处,存在一只“嘉因-jann”警戒级别的魔法生物,在斯洛克大陆四种警戒前缀中,仅次于古代龙“伊夫里特-ifrit”的大前缀,正因为如此,它也名副其实地作为了沃末尔森林的霸者。
而他们所遇上的石化秃鹫,正是报告中的这只森林霸者。
也同时,是阿布莱德此行最不想遇上的棘手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