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的态度并没如同他想象中那般恶劣。
“我不是那个意思,”青年院长阿布莱德只是叹气,“既然这只邪……这只应龙是属于你的战争从属,我便没有理由。再以讨伐的名义去干预它的存在了。”
安布罗斯眉头皱起:“看来你们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她是我的朋友,而且是与我整整学习了五年的托尔斯泰学院内那些人比起来,都不可多得的朋友,绝不是你口中的什么从属工具,还请院长大人注意您的言辞。”
话语间,他口中将“院长大人”四字重重咬着。
脸色复杂的阿布莱德,思考了数秒,忽然写下几道复杂的咒文,将他身后的赫莫斯先传送回了遥远的学院人群,然后露出了坦然的表情向安布罗斯道:
“……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阿布莱德摇头苦笑:“这个说法,只是作为一所边境上小小学院的院长,为保求自身在王国安定生存下去的堂皇之辞罢了,还希望,你能体谅我的立场。”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脸上写着落寞与无奈。
所以才要让赫莫斯这个“闲杂人”先行回避么?听完青年苦涩的回答,安布罗斯不再执着,但眼中对青年院长的疑虑并未放下。
“既然如此,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托尔斯泰作为乌鲁城唯一的随军阵容,讨伐行动失败了,王国难道不会为难你们?”
就算是安布罗斯,对于这两天内参杂了各种变数的古代龙之行,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但事已至此,他不但身份暴露,选择站在古代龙一方与人类对峙,最终还在罗兰王国境内与「王族魔导方阵」成员交火并驱逐,虽然之前有着击退维尔西尼的事迹,但就算再怎么平衡,安布罗斯也无法继续呆在这个国家。
之所以他口中不断强调是“你们”而不是“我们”,便是尽可能地摆出自己的立场。
这里,已经不可能容得下他这种“异类”了。
离开托尔斯泰,或者说离开罗兰,对阿布莱德,对学院,甚至对他自己而言,都是必然的结果。
“托尔斯泰吗?关于古代龙讨伐失败的情况,我会亲自与王国的人交涉,因为荆棘花军团的人一直在侧面跟随,还有你宽容放走的那位大人,沃末尔整一系列的过程大家都心知肚明,托尔斯泰应该能够从其中全身而退。”
仿佛听出了安布罗斯口中的去意,阿布莱德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不过……为了保全学院的生存,与王国交涉的过程中难免会对你扣上一些罪名。当然,我,我会尽量不说出你的真实身份。”
“罪名什么的都无所谓,不过,我反而没想到,院长阁下竟然那么好说话。”
面对眼前极力表达自己没有敌意的黑发青年,安布罗斯有些惊讶:“按照你这么说,包括纽科特与帕迪格威两人的死,都一笔带过了?”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两个名字,阿布莱德的脸色顿时有些变得难看。
但在不禁意瞥了一眼安布罗斯身后百无聊赖的金发男孩,想起先前天空中那犹如无尽深海的沉重压抑感时,头皮发麻的他,还是对安布罗斯勉强露出了一张笑脸。
“就、就按你所说吧,帕迪格威是他咎由自取,有着恶意伤害同学的证据摆在那里,到时对女爵也不算没交代,至于纽科特,唔……”
阿布莱德一时间为难了,因为他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来“圆”过这件事。
他想不出,既能够保证他自身学院院长的立场不受动摇,又能不惹眼前这名残疾学员不高兴的说法。
“说起来,我和他也不算没有过节,”仿佛看出了阿布莱德的为难,安布罗斯自嘲地提起了某件旧事,“如你所见,我失去这条腿的缘故就在于他,所以,你大可把我击杀他的事当作是报复,就算列为我背叛罗兰的罪名之一也无所谓,反正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什么?你就是乔伯安口中,那名被纽科特炸断腿的学生?”
阿布莱德忽然像想起什么般愕然道,跟着低声惨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既然事情过程是这样,纽科特他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今天以后我便会离开乌鲁城,等到时候罗兰有什么动作,尽管让他们来找我好了,至于托尔斯泰……该怎样就怎样吧。”
安布罗斯对眼前一直以来在学院被视为神圣的阿布莱德,其脸上唯唯诺诺的神情感到十分不习惯,这份不适感逐渐被放大,最终归入了他一直以来对这所丛林学院的恶感。
“对了,还有一件事,”安布罗斯左顾右盼,最后还是不得不把话交给黑发青年,“院长阁下,我希望你能替我向乔伯安教授道个歉,就说……这次课题他不才的学生无法完成了,如果有机会,还能在他的指导下继续学习的话……”
“呃,乔伯安的话,”阿布莱德打断了安布罗斯,面色复杂。
“可能……已经没办法了。”
安布罗斯一呆:“什么意思?”
也许是看到应龙复活,对方已经不需要再寻找乔伯安求助,阿布莱德犹豫再三,还是咬着牙痛下决心,把乔伯安离开托尔斯泰的情况告诉了安布罗斯。
“你说什么?教授被开除了!?你……”
对于阿布莱德没有保留的转述,安布罗斯一时间有些愤怒。
但他还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只因为阿布莱德接下来的一段话。
“我们理念冲突,同时掌管着托尔斯泰,对于所有学员都没有好处,”话题转移到学院教育后,阿布莱德的语气明显不像先前那般退让,“身为托尔斯泰的院长,我不会容许导致学生止步不前的情况出现,而且,乔伯安同样理解这一点,所以他是自愿离开的。”
“就因为你那套丛林法则么?”安布罗斯的口吻变得冷漠。
“正因为这套丛林法则,学院才能在如此边境之地坚持到现在。”职教理念受到质疑的阿布莱德,终于还是变回了身为院长的严肃神情,“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生存下去的,唯有压迫,才能成就坚韧!”
最后,安布罗斯摇了摇头。
“仅仅是进行理论研究罢了,你的思想我无法理解。”
阿布莱德的语气却丝毫不退让:“对你们,我又何尝不是呢?就算你们形容我等腐朽也好,在没有确切看到新生事物的全貌之前,这种对立永远都不会消除。”
“……直到听见你现在这句话,”安布罗斯忽然笑了出来,瞬间撤去了身上的冷漠。
“我才真正承认你是个优秀的学院院长。”
“承认吗?”阿布莱德不禁再次摇头苦笑,“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有一天,会被一个年龄连自己三分之一都不到的后辈说教……如果连我自己都质疑托尔斯泰现在的做法,那么学院的未来也就真的像乔伯安所说的那样,不复存在了吧?”
“虽然理念不同,不过院长阁下的坚持,我表示十分佩服,”安布罗斯向阿布莱德鞠了一躬,“但正如你所说,想要贯彻自己道路的强者,首先必要剥除的一点就是质疑自身,所以,你我势不两立,我会用行动和结果告诉你们,理论研究,不……”
他停顿数息,换上一副刚毅果决的语气:
“是「科学」!绝对有其存在的道理!”
面对安布罗斯毫不避讳的词缀,以及形同挑战一般的口吻,阿布莱德沉默了。
然而直到最后,青年院长还是放弃了反驳:“……看来果然是老了么?总觉得,在你身上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啊。”
他的话语声低沉,这类似于自言自语的几句话,并未被安布罗斯听见。
“既然如此,希望你能得到追寻的答案。那么……”
阿布莱德移动视线,落在了安布罗斯身后沉睡的古墨荷身上。
那是整个古代龙讨伐结束后,除了赫莫斯以外,托尔斯泰唯一剩下的天赋极佳的学员了。
“干嘛干嘛。”
然而就在阿布莱德想提出接回古墨荷时,一阵不耐的童音却响了起来。
“先说好了啊!这小妮子的体质本尊也很感兴趣,正好,百来年行走大陆的本尊也一直没个衣钵传人,所以,人我是要定了,你打那儿来回哪儿去。”
面对奥斯卡罗德不屑的语气,阿布莱德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但表面上,他却丝毫不敢反抗,甚至语气还有些哀求:
“这……这,前辈,她一直在托尔斯泰学习,同时作为所有人的希望,学院也投注了心血,所以……”
“得得得,想把她接回你那破学校,哼!先想想这两天来她都遭了些什么罪吧,就凭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能保护得了她么?”
“这……我……”
眼看托尔斯泰仅剩的两名天才之一就要被人拐走,阿布莱德大急,但惧于男孩恐怖的修为,他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喂,你也是笨啊,本尊什么身份,这小妮子跟着我修行,难道还能比在你们那破学校差了?还是说……”金发男孩眉头一挑,“你想违背自己的发言,承认教育学生只是「为了学院繁荣」,而不是「为了让他们自己更加能够适应斯洛克的现实」?”
面对奥斯卡罗德尖锐的点破,阿布莱德语塞了。
片刻后,他只能支支吾吾地答道:“那……既、既然如此,您都这么说了……这位学员就交付给前辈了,还请好好照顾她。”
“切,这还用你来教么。”男孩撇嘴道。
当然,关于造成古墨荷被牵连进安布罗斯队伍的原因,奥斯卡罗德毫不廉耻地隐瞒了他自己的一部分责任,借着强大的实力,硬是把阿布莱德灰头土脸地赶走了。
最终,沃末尔森林的地面,只剩下了安布罗斯小队的一众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