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尔芬的瞳孔有些不稳,他视线完全不曾移动,一直保持在竞技场边缘、终于大白于众目睽睽中的恐怖惨景处。
他没看到。
铎尔芬如是想到,并不是什么狡辩,而是自己真的跟观众席那一堆修为低弱,喧哗四起的人群一样,完完全全没能看清在十数秒前的竞技场边缘地带,究竟发生了什么。
魔导师的观察力是非常敏锐的,特别是注重战斗的维尔西尼奥能魔导,他们一般只会在肉体层面跟不上思考的反应,哪怕是诡异青年击杀「鹤嘴壶」、乔伊被诡异青年反击、「秘银榔头」的古棋施展空间序列拦住奥能爆炸,铎尔芬都“看清了”,只是“无法阻止”而已。
但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铎尔芬“没看清”。
甚至可以说,他根本看不明白,这个慢步走向竞技场中央的青年,明明散发着无可置疑的见习魔法师波纹,在遭到超越他几何数量级的风系魔法正面打击中,究竟做了什么。
“47号……他是哪间仪法屋来着?”
铎尔芬有些呆滞地脱口而出,就连仪法屋观战席方向,再次传来充满「深意」乃至「怒意」的目光,都被他无意识忽略了。
此时,安布罗斯已经走到了竞技场的中央。
在他正前方,乃是视线来回切换在自己头上脚下,一脸惊疑不定的中年壮汉,因为诡异青年的爆发性突袭,所有人都不敢接近这名与「星徵」积分联合的参赛者身边,于是接到晶体的壮汉,连糖衣都不曾打开,却已经获得了两点的保护积分。
此时,眼见这名看上去手无寸铁,完全不具备任何与自己一战之力的见习魔法师走来,壮汉首先是下意识地张开糖衣,然后对自己过分的警戒感到好笑。
然而他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抱歉啊……”
这名青年居然径直走到自己身前,任何咒文都未念出,只是伸出手指着他掌心的晶体:“那个东西,能把它给我吗?”
壮汉立刻低沉下脸,冷冷答道:“想要抢夺晶体吗?没有问题,但就凭你……”
“——不行是吗?”
壮汉还没说完,安布罗斯便点点头,手中拐杖喀拉一声。
在他面前的紫幕糖衣,应声而断。
壮汉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一下,手中的晶体已经不翼而飞,喉咙冒起间断的吸气音,壮汉机械般的回头,在他放大的瞳孔中,映出的是一道连同晶体不翼而飞的,在零点零几秒前还真真确确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不仅是他,所有人的脑袋都如同被硬生生扭转一般,呆滞地看向另一方向。
身前?
背后?
什么时候?
在该处,安布罗斯毫不在意地抛着手中的晶体。
“唔,看上去不小,其实重量也不怎么样嘛,难怪那么容易碎……”
——咯啪。
听闻此声,安布罗斯脸色一白,天空中回过神的铎尔芬也下意识喊道:“4、47号,晶体受到轻微破坏,扣一分,现在的积分是十分!”
吼出这句话的铎尔芬,终于注意到来自观战席的目光,他转头看了眼遥远处脸色不善的斯利凯拉,又望回紧张捧着晶体的安布罗斯,喉咙咽下一口唾液,下定决定。
“……还有,47号!虽然是防守……额……防守反击?但你刚刚触犯了比赛规则吧!就像「之前」一样,老朽警告你第一次,要是有第二次的话……”铎尔芬朗朗其词地说着,视线斜角却瞟过了第一个杀人者的方向,嘴里还着重咬着“之前”一词。
既然你们想要无视规则,就别怪我也拿出点颜色来对付。
瞬间理解到老者用意的斯利凯拉,在观战席上气的连脸色都绿了,但他马上就把这个愤怒转变成了冷笑,坐在斯利凯拉身旁的螺旋卷碧吉斯,看了眼他的脸色后,伸手在脖子上轻轻比了个手势。
“不,不用那么急……”
斯利凯拉狠笑着:“怎么说这个老头都是公证人的存在,为了得到这场比赛的冠军奖品,我们不需要为这点小手段大动肝火,死了个无名小卒罢了,只要枯莱科尔跟你的签约者在场,没人能撼动我们必胜的宝座。”
“但那个家伙……”
碧吉斯望着竞技场发生的一系列过程,语气有些拿捏不定。
闻言,斯利凯拉也皱起眉头,毕竟梧桐笔是最后参赛的仪法屋,没有先行资料整理,他早就忘了安布罗斯在晚宴上露过的脸,但此时却突然出现打了所有人一个惊面,斯利凯拉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名不起眼青年的重量。
“难道连你也没看清?刚刚那个动作是魔法吗,为什么……我会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一刻,斯利凯拉居然少见地对自己的预感不敢抱信任。
碧吉斯也不会知道,妖艳男子心中的“预感”究竟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竞技场中央,所有人瞪大双眼望着手持晶体的残疾青年,场面寂静。
“什么鬼……原来这样也算是被破坏吗?”对于老者的警告,安布罗斯倒也没有太多在意,他只是表情难看,望着手中晶体被自己连续抛接而出现的一丝裂痕,“这可麻烦了啊,真不知道等下分配完时间后,能不能拿到足够反超第一名的积分……”
“你、你在说什么?”
面对抢走晶体的安布罗斯,壮汉犹自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身上糖衣不知何时被一分而二的景象,都没能注意到。
他刚刚说什么?第一名?这家伙是四大仪法屋之一的……?
不只是壮汉一人,就连周围所有参赛者,都不认为眼前残疾青年拥有能够破坏掉壮汉奥能魔盾并瞬间抢走晶体的实力。
原因太多了。
安布罗斯的魔法波纹,壮汉犹如自行解除一般平滑消散的糖衣,包括他们完全无法质疑的“观察力”,在所有参赛者眼里,那颗晶体就像是自己施展了空间序列,跑到身着破旧长袍的残疾青年手中一般,滑稽而可笑。
“虽然还是个蝼蚁般的弱者,但你让我产生兴趣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下一刻,依旧是某个熟悉的狂笑声突兀响起,「星徵」的诡异青年枯莱科尔,五指间再次迸发刺眼的奥能光芒,空间序列的光芒闪烁,他已经骤现在安布罗斯背后的一米处。
所有人连震惊都不及,这已经是第二次魔导术了,诡异青年表现出的实力毋庸置疑,在这种堪称无解的偷袭下,这个残疾的家伙,会落得跟「鹤嘴壶」死者同样的惨烈下场吗?
“——!!”
然而,所有人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出现。
最为不可思议的是,竞技场中,第一个神色变得怒目圆瞪的人,谁也不是。
——正是发起攻击的枯莱科尔。
“什,么?”
他不置信般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掌,眼白低下渗出血丝,因为,在迈入安布罗斯周身半米时,从他指尖末端凝聚的奥能光球,居然彷如从来不存在般,消散殆尽。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眼前的破旧长袍,不知何时已经转向一百八十度,就像先前夺下晶体时断片的行动般,正脸面向着自己。除此以外,他还伸手抬起了那支乍看去「完全没有任何视觉冲击力」的木质拐杖,其中一处不正常的断面……
已经离自己的鼻尖不到数厘米!
“咕……!”
瞬间死亡般的心悸传来,青年想都没想,立刻一个空间序列向后传送了数米,双手成爪状摆出严肃的防御姿态,身上还冒出从第二场比赛起,从未出现过的奥能魔盾。
他的话语不再戏谑,而是充满了警觉:
“……你,干了什么!?”
“放心,你的冲力我算过,连裁判老大都警告过了,不会再随便死人的,而且……不就是「吸收」嘛,要比比强度吗?”
“嘿嘿,什么吸收?”
面对诡异青年的狠声质问,安布罗斯笑了笑,端详起其伸出的双手手臂上,一圈细小到近乎不可见的刻咒银丝,毫不在意地答道:“如果只是比比关于「吸收他人攻击并爆发性释放」这一技术的话,我还是有点信心的。”
“你……”
听到面前对手的话语,枯莱科尔的瞳孔骤缩。
怎么可能?
这个混球,竟然看出了自己的攻击方式?要知道,在每届玻璃糖衣赛结束之前,仪法屋赞助予参赛者的新生法器,都是对其他队伍绝对保密的,哪怕是胜筹评议会上的图纸,也仅仅叙述了部分功能,绝不会连关键性的隐藏信息都暴露出来。
就比如说,斯利凯拉准备给自己的,经过了三届比赛预热,在一周前刚刚完成的完全品「爆发手环」——!!!
安布罗斯有些不好意思的搔着脑袋。
“很吃惊吗?抱歉啊,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你手上带着的这个东西,我早在两年前就做出过类似的玩具了,虽然出发点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用来给玻璃糖衣赛专用的,但一看到这串熟悉的咒文序列,我连这个法器的工作逻辑都懒得再去判断了。”
因为,快看吐了啊都。
在「天窗」研修时期,安布罗斯还未能拥有改造滤魔石的技术,而那段课题中,他绞尽脑汁去思考如何制作存储魔力的材料,放弃了一个又一个的方案。
在这些他快看吐了的方案中,诡异青年的「手环」,便是其中完成度最高的失败品之一。
安布罗斯边说边走,慢慢踏进了枯莱科尔的糖衣范围内,就在他接近到某个距离时,枯莱科尔周身的魔盾就像冰消融解般褪去,在青年错愕的目光中,安布罗斯微笑起来。
“太遗憾了,这就是所谓的克制吧?不要气馁啊,毕竟,你仅仅是‘擅长于吸收跟释放’罢了,而我嘛……”
话语末尾,他弯起一抹令诡异男子再也无法冷静的无奈笑容。
“——是【只能】吸收跟释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