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中听到的声音来自厨房,菜刀剁着骨头敲击在砧板上才发出这样沉闷的响动。不知什么时候老妈来了,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才知我只睡了半个小时左右真正的黄粱一梦而已。
“我见你睡着了,就没叫你!”
老妈振振有词的说着,自顾自的忙着手里的活,也不知道她从哪里买了这么多大骨头,堆在灶台上隆起了一座小山。
“这骨头也太多了吧。”我抱怨道。
“没眼力劲的东西!我告诉你马上就要闹饥荒了,这些骨头还是我去超市抢来的呢!”老妈气鼓鼓的说着话,又是一刀剁下去将一段猪骨头剁成了两截。
“饥荒?”我将信将疑的摸出手机,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却再一次用电量耗尽回应我。
“幸好还知道屯米,不然饿死你个讨债鬼!”
老妈指的屯米是与我合作的批发商在元旦时送我的二十斤大米,因为一直吃外卖的缘故,它们就这样被我丢在厨房里无人问津。
“你别信网上瞎掰的传言,看到有人敢哄抬粮价直接去举报就行了!”
“行了,不帮忙就一边去!我和你爸今天去超市,看那货架上都空着,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老妈嫌我碍事用肩膀挤开我,将剁好的骨头装入保鲜袋里再分批放入冰箱。
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我又不免担心起他们的粮食储备,遂立刻问道:“别全塞我冰箱里啊,你们那里还有吃的吗?”
“不劳你操心,我们那应有尽有!这是给你准备的懒人餐!”
“懒人餐就吃骨头?我是狗吗?”
老妈没接我的话,她将砧板上剩下的两块大骨头往锅里一丢,然后接了半锅水便架在煤气灶上煮,等水沸汤白时,她再添一勺放凉的白开水压一压火候,用汤勺批去汤头浮动的白沫,又放入两片生姜、一勺味精、一勺盐,等汤再沸时转小火又焐了五分钟。
短短半个小时时间,一锅极其简单的炖骨头就端上餐桌,锅盖一掀肉香扑鼻而来,看着白汤中半沉半浮连肉大骨,我的食欲立刻就被勾了起来。
老妈打了一碗饭端到我面前问道:“懒不懒?”
“懒!学会了!懒人一学就会!”
“冰箱里的骨头够你吃上十天半个月的!要是节约点留着汤不浪费,晚上加半根萝卜和豆腐就又是一锅菜,那就够你吃一个月。”
“唔唔唔……”我嘴巴忙着啃骨头上的肉丝,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但是看着老妈开始穿鞋戴口罩,我急忙放开入口的骨头问道:“你不吃饭吗?”
“你爸爸在家包饺子等我呢,我还要赶回去下饺子。”
“那我开车送你。”
“省点汽油吧,我骑共享单车来的。”
“那鞋柜里的口罩你多拿几个走。”
“不用了!”老妈显得有些不耐烦,但突然她眉头一绷似乎想到了什么,叹气道:“哎!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啥正事?”
“那个东桥头王阿姨家的姑婆……”
“停!关系就别扯了,说正事!”
“去当保安,一天两百。”
真是两个极端,我要不打断老妈的话就是十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然后拉出来一长串错综复杂的关系,我打断了她要求说正事就是这般没头没脑的像短消息一样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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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爆发之后,由于各地相继出台隔离措施,导致很多回家过年的外地人员无法返程,很多由外地人担任的工作自然出现了巨大的空缺。
保安,就是这样一种职业,我们小区现在在职的保安只有两个人,要不然哪轮得到街道干部和诊所会计来守大门。
就着一碗白饭啃完锅里的骨头,我拿起我的手机和老妈留下的字条走进自己的房间,上面留了一个电话和一个名字。老妈说是故人相托,就是有个人想找个可靠的保安,留下电话让我自己联系。
“启鸣新文化娱乐有限公司?”
这就是电话对应的微信用户。
发送验证信息后,对面秒加还反手就给我打来一个电话。
“你就是阿牛?”
“啊……是!”
“今天晚上能来上班吗?”
“我出入证两天只能进出一次,昨天出去过了。门口街道诊所的会计值班,她也不会放我出去啊。”
总感觉听筒中传来的男性声音非常“虚”,我从他的鼻息中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恐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被寒风冻成这样的,还是真的在害怕什么东西。
“那你这样,你明天出来……到我这里来住吧……我这里可以住两个人,有暖气,有网!你有笔记本还可以带过来打游戏!”对方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哭腔在说话。
“等等,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抖。你在慌什么?”
“废话,这么大地方就我一个人,你来你也慌啊。”
我有些吃惊,倒不是因为电话另一端的男子的惊慌,而是我能从听筒中清晰的听到男子发出的回声,他该不会是在诸如库房一类的地方吧。
“那么,明天见?”
“一言为定!我把定位发给你!你明天一定要来!”
“工资一天两百没错吧。”
……
突然谈到工资,对面愣了一下,我等了许久才得到答复。
“一百五十。”
“怎么还变卦的呢,雇人出力可不带这样的。”
“一百五一天,每天现付。”
这似乎是对面的底线,稚嫩的生意人以他的方式争取着自己能拥有的最大收益,我无声的笑了笑答应了下来。
却不知道,这一点头就是一段噩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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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我今天份的噩梦开始了!什么鬼差、黑白无常、盖湖接天的鬼斧神工的巨大建筑在它面前都是小儿科!
“喂!你在吧!”
“在!”
时间一转到了晚上十点半。
“喂!你在吧!”
“在……”
时间又一转到了晚上十一点。
“喂!你在吧!”
“我在睡觉!已经十一点了大哥!”
晚上十一点十分。
“喂!你在吧!别挂电话,我感觉有东西在办公室里。”
“呵呵。”我发出了无感情的嘲笑。
“你信佛吗?”
“……”
“难道你信道教?”
“……”
控制着右手的力道,我生怕一用力就把手中的手机捏碎。但人都有同理心,我听着手机里传来颤颤惊惊的声音,设身处地的为那个孤身呆在公司里的家伙着想,一个人孤孤单单面对空旷的办公室难免不会胡思乱想。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喂!你还在吧!”
我弹开眼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间,10分钟59秒。
“在!”
“太好了,谢谢你。”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嘘嘘嘘!!!”听着他发出的焦躁的嘘声,我真怕他用力过猛把喉结吐出来,又磨蹭了好久他才回道:“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否则有些脏东西会到你梦里去找你的!”
“那……倒是……”
“对吧!对吧!”
“我今天中午还在梦里见到黑白无常呢,现在睡下去也许还能见到判官。”
“是阴阳师里的黑白使?”
“不!就是黑白无常,头戴卷冠,白绫垂面,白绫上写着吏字,鬼差人魂皆避之不及的那两个家伙。”
“啊!!!”
一声惨叫过后,通话被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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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我是造了什么孽,偏偏接了这么一份工作。要是早早的告诉我雇主是这样一个神经质的家伙,就算一天贴一千五工资我都不想干。
反复拨打着电话号码,所听到的都是同一句回复“你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我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时间不早了,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从衣柜里翻出久藏的登山包装了一件军用大棉袄和一床棉被,这就是我预备带出门的家当。
果不其然,当我开车准备驶出小区门口的时候,遇到了凌晨值班的小哥。
“你……今天早上天不亮的时候不是已经出去过了吗?怎么还往外面跑啊!”
“兄弟!看看时间正好12点,两天已经过了,我这算正常出入。”
小哥打了个哈欠戴上口罩打开小蓝屋的窗户,登记、量体温、划出入证,一套常规的操作下来,我还是没有被放行。
“新规定,告诉我你要去哪?”
小哥一本正经的拿出了又一本登记簿,这又是何时增添的道具。
“目的地。”
小哥强调了一下,并用眼睛盯着我。
我翻动微信找到了那个失联先生发给我的定位,报出了目的地的名字:“城北创业园!”
值班小哥终于对我放行了,他还不忘在我离开门口的时候提醒我:“以后要出门选早上,不要像个夜游神一样,怪吓人的!”
“夜里出门不是碰不到人嘛!我这也是避免和别人接触啊!”
强词夺理的话语并没有得到回应,我开着车转向环城高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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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创业园欢迎您,这里是孕育明日之星的沃土。”
站在创业园门口,我突然可以原谅那个无限骚扰我的失联先生,从环城高架桥下来之后,我在空旷寂静的荒野大道上开了足足十公里才到达目的地!这距离已经与冶金厂不相上下了!
将车停在创业园正门外,我依靠着手中手机的灯光向前探索。一条铁索将本应该是电力驱动的电动栅栏门锁死,保安室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照明设备开启,园区内路灯全灭,我手中的光便是此处唯一的光源。
将车熄火我拿出登山包,十分顺利的翻过了铁栅栏门,这破玩意儿防君子不防小人,但凡有歹心的人一借力就能翻过来。
进到园区内,一排排办公楼矗立在眼前,我的手机光线照不到太远,只能走进楼旁仔细观察楼上的标号。
P-20-001。
P-20-002。
P-10-010?
诡异的楼层排列让我原本想按照数字规模寻找目的地的计划落空了,我再次确认微信上的地址,它在P-09-001。
事到如今只有穷举法才是唯一的正途,我干脆放平心态放慢脚步,在每一栋楼之间行走,去查看每一栋楼的编号。
走在这个创业园中,我就像走入了一座奇妙博物馆,奇奇怪怪的招牌,奇奇怪怪的公司名称,奇奇怪怪的公司吉祥物,还有正儿八经的激励话语,正儿八经的员工守则。
这边的公司写着“以诚至信”,那边公司仿佛接龙一般摆出“以信为本”,再往后什么“公司为我,我为公司”之类的标语更是层出不穷。
是啊,这里原本就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地方,要不是疫情的缘故,这里会有无数年轻人的身影。
“米?米蒂雷亚小吃?”
“莫里克斯炸炸炸?”
这也算创业项目吗?我还以为创业项目基本都是那些文娱产业,最不济也要搞一个风险投资什么的。
“嗡嗡嗡!嗡嗡嗡!”
我的手机震动突然响了,看了看来电号码,我长叹一声失联先生终于主动联系我了。
“喂!”
“喂!我们园区进贼了,打着手电在楼下走来走去!我应不应该报警!”
“哦,那个贼就是我!你们这楼的编号太乱了,我找不到你说的那栋楼,只能在这里走来走去一栋栋找喽。”
“你怎么证明,那个贼就是你?”
我想了想,把手里的登山包往地上一丢,对话筒里的人说:“那个贼现在是不是把包丢地上了?”
“是。”
“那个贼现在是不是在做深蹲?”
“是。”
“那个贼是不是把手电筒关了?”
“是!是你啊……哎呦吓死我了!”
看着远处一栋楼的三楼亮起了灯光,我拿起登山包再次打开手电向目的地走去。经历一个多小时的磨难,我终于来到了真正的目的地,推开三楼办公室的玻璃门,我终于见到了雇主。那是一个高瘦的年轻人,他穿着红白色的圣诞睡衣,头戴圣诞睡帽。他的面容十分憔悴,想必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的缘故。
还不等我站稳,他就拿起门口的喷壶对我进行消毒处理!
我站着不动任他发挥,只是开口问道:“你这里有什么呢,拿命在这里守?”
“这里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