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大梁皇帝，却因意外，移魂于一棵枯树之上，想来已有三天的时光了。
这三天是朕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难熬的日子，如果不是心中的那些疑问让朕不得不分神去思考，怕是早已经疯癫了。
“德妃娘娘，您看这个。”
一个小宫女屁颠屁颠地跑到朕这边，摘下了一支带着海棠花的树枝，毕恭毕敬地递给了她后方的主子。
是德妃。
老实说，朕一直觉得这个德妃脑子有毛病。进入后宫以来，老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书法绘画。虽然朕也看过她的作品，的确是功底深厚，但是她却从来不用这些去主动讨朕的欢心。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进这后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娘娘，是贤妃娘娘。”
贤妃怎么也来了？朕记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很糟糕来的，这下凑到了一起，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要聊一聊吗？”
“好啊。”
啊嘞？比想象中要平淡啊，双方好像都很冷静的样子，朕还以为这里只有她们的话，一定会吵起来，或者阴阳怪气地嘲讽对方呢。
可现在的情况是，她们一同坐在了树前的长椅上，她们身边的两个宫女则是跑到一旁为她们把风，确保她们今天的对话不会让第三个人听了去。
不过她们恐怕想不到自己身后的这棵枯树，居然能听得懂她们说话吧？
“你那边最近怎么样？”
德妃翘起了二郎腿，那豪迈奔放的坐姿，让朕看了都觉得脸红。
原来她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啊，只是这未免也藏得太深了吧？之前虽说不是温柔可人，但也是落落大方的淑女，怎么现在就跟个男人似的？
“还行，清净了不少。”
“淑妃那个混蛋，总算是安分下来了。”
听这口气，看来德妃也把淑妃当成了是不好的女人。这话如果是昨天听到的，那朕肯定要反驳她一千句，一万句。但是自从听到了昨晚的对话之后，朕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丝动摇。
“陛下昏迷不醒，那家伙整天都在忙着去讨太后的欢心，我们只要不去她面前蹦哒，就不会惹来她的不满。”
“哼，那个贱人，你说陛下到底是看上了她那一点啊？”
“陛下就是看上了她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份高洁。”
“高洁？也就在陛下面前，她才会装成是那样，背地里不知道干过多少阴险的勾当。”
“没办法啊，陛下只知道其他妃子那娇滴滴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却不知道那冰清玉洁的姿态也是可以装出来的。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投其所好，才获得了那份独一无二的恩宠。”
“切，陛下的眼睛就是个摆设。”
“慎言。”
“放心吧，没人会在乎我们说了什么，他们都忙着去巴结淑妃了。”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免得落下话柄。”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谨慎啊。”
“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贤妃和德妃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在朕的心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朕自然不愿去相信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却又找不出驳斥她们的理由。
“唉……等陛下醒过来之后，知道那个贱人一直守在自己身边，有没有可能一感动，就封她为后呢？”
“不可能。”
“这么肯定？”
“比起儿女情长，陛下更重视江山社稷。定国公镇守边关，手握百万雄兵，劳苦功高，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绝不会废掉皇后娘娘的。”
“是吗？可我听老爹说，陛下一直看定国公老将军不顺眼，一直想收了他的兵权来着。”
“功高震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万一定国公谋反，大梁就是不亡，也会元气大伤，陛下就是在担心这一点。”
“可惜啊，我爹说定国公老将军是少有的帅才，而且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重点不是你有没有反叛的想法，而是你有没有那个实力。”
想不到贤妃看待问题竟然如此透彻，娓娓道来的那副表情是如此淡然，就好像只是随口说着一些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过她说的也确实是自古就有的道理，朕只是惊讶她既然如此聪慧，为何过去从未显露出来过？
“好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今后咱们谁也不要提起今天的事情。”
“知道了。”
私自议论政事，是重罪，贤妃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并没有在一开始就阻止德妃，而是让她点到为止。怕是看出了她有怨气，才让她适当得发泄一下，省得日后在别的场合不小心爆发出来，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朕过去一直盯着淑妃，以至于从来没有好好关注过其他妃子，想不到在朕的后宫里，还有这样不俗的女子。可这也和她一直藏拙有关，只是她为何要藏得如此之深呢？
“不管是朝堂还是这后宫，不管是男是女，都要活得小心翼翼，整天担惊受怕。这哪是什么皇宫啊，分明就是个蜘蛛巢，会把进来的人全都给吃掉。”
“刚让你少说两句，你怎么又开始了？”
“抱歉抱歉，我们许久未见，我实在是忍不住想跟你多说两句。”
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怎么看这样子，就像是一对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呢？
“我也一直想和你亲近亲近，毕竟一路走到这里的就只有你我了。但是你我同为四妃，走得太近，终归是会遭其他人猜忌。如果只是担心你我想要连手博得恩宠的话，那还好说。可要是传出礼部尚书和御史中丞结党营私的谣言，那可就糟了。”
“不会吧？你我就是两个妃子，在这后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走得近点很正常，关老爹他们什么事？”
对啊，关他们什么事？
“我们和家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是朋友，走得近点当然无可厚非，可也架不住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我的父亲是李相的人，而你的父亲虽然保持中立，一直没有参与到这太师和李相的党争之中，奈何他身居高位，躲是躲不了一辈子的。如果有人将你我交好的事情添油加醋，变成你父亲有意走近李相，那就麻烦了。”
这话为何如此耳熟呢？好像谁之前也用类似的方式跟朕提起过。
“唉……这宫里的弯弯绕绕怎么就这么多呢？”
“这深宫的宫墙高，人心冷，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要是当初没进宫就好了。”
“这可由不得我们，而且只要活得小心一点，至少在这宫里，不用担心吃穿。”
“你想起你母亲了？”
“……时候不早了，我该离开了，你最好也快回去吧。闲得无聊就抄会儿佛经，为陛下祷告祈求。”
“知道了，那你要多保重。”
“嗯。”
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有一份简简单单的情谊都是一种奢求。
不过朕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这偌大的皇宫里，朕能相信的，能依靠的又有几人？那些凑到朕跟前来的，都是想着从朕这里得到什么，真正愿与朕交心的，能称得上是朋友的，怕是一个也找不出来。
“娘娘，贤妃娘娘已经走了。”
“再等等，等她再走远些。”
“贤妃娘娘会不会担心过头了？”
“她做事向来谨慎，按她说的做，总没错。”
“您就不怕她背地里害您？”
“我就她这么一个朋友，她若是想害我，那便随她吧。”
“娘娘……”
“乏了，这几天就回去抄佛经吧。”
“是。”
“这池子里的锦鲤呢？怎都不见了？”
“奴婢不知。”
“……走吧。”
德妃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是却不肯说出来。
朕虽然明白她不会傻到自言自语地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可是看见她那副表情，着实令朕好奇。
她说池子里的锦鲤不见了，难不成是上次绿荷带来的太监们干的？可他们偷那些锦鲤干什么？烤来吃吗？
朕倒是知道御膳房里的下人会偷些吃食，但还从未听说过有谁会到这御花园里偷东西。
闲来无事，朕便开始仔细思考起这件事，奈何所掌握的情况实在太少，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
恐怕那些人是在这池子底做了些什么，导致那些锦鲤都消失不见了。但是如果那些锦鲤死掉的话，尸体应该会浮上水面才对，这御花园里经常有人走动，不可能没人注意到。
尤其是那些负责饲养这些锦鲤的下人，更是早就应该注意到了这一情况才是，可这三天里，朕一次都没见过他们。
玩忽职守吗？感觉不像啊，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像这样明着偷懒。
朕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一直联想起淑妃。自打朕变成树以后，就一直在想她，可现在这感觉变得不太一样了。朕总觉得这背后与她有关，却又想不通她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朕根本就不愿去想她可能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即便这几天听到的事情让朕对她有了一丝怀疑，但朕对她的爱依旧未曾改变，朕相信她。
可若她真的骗了朕呢？
呵呵，感觉朕还不如德妃豁达。同样是面对自己身边的那个唯一，若淑妃真的在朕背后谋划些不好的事情，朕恐怕会直接翻脸吧。
不过毕竟，朋友什么的，跟一生的挚爱可不是一个等级，被背叛的滋味也不是能够相提并论的。
况且德妃说那话，意思应该不是真的能心甘情愿地接受贤妃的背叛，而是她绝对地信任贤妃。正是因为相信对方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所以才能毫不在意。
朕也应该如此，朕应该相信淑妃才是。
想不到朕也有从德妃身上学到什么的时候，感觉明天可能会下暴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