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千感觉自己漂浮在光沫之中，悬浮在一片空无一物的空间中，看着自己身体意识空间内的那团极其微小、不可名状的模糊碎片起起伏伏。
自己的内心平静得如同安静的湖面一般，毫无波澜。
突然他感到眼前的光芒突然变得刺眼起来，闪耀得令他眉目生痛。
他突然在一个人的肩膀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竭力呼吸着，感受着脑海中残留的痛感，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到面前四个闪耀的光斑，现在他们正对的正是那道颇为宏伟的大门。
早有人守卫在大门两侧高台上，探照灯在他们到达的一刻完全亮起，照得这块区域如同白昼一样的惨白。
「射击——」断断续续的枪声响起，猝不及防的众人身上有人中弹。
「躲开......躲开！」哈斯塔大声吼叫道。
星顿和赫莉也混在他们中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躲向了同一侧。
「别管我了......」一个火矢成员面部狰狞地捂着肚子上血流不止的伤口，跪坐在他一侧的赫莉仿佛听见鲜血汩汩流淌而出。
「啊...啊，我记得你，你是——」赫莉看着他的面庞说。
「你在慌乱什么？！赫莉，快救他啊，现在，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吗——？」哈斯塔忽然怒吼道。
赫莉被吓得浑身一颤，他从未被哈斯塔这样大声斥责过，「好......好。」他颤抖着从背后的腰包中拿出小型的急救包。
「腹部的贯穿伤，这个距离是他们使用制式步枪的最佳衰减距离......」星顿分析着。
「别说鬼话了，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吗？」哈斯塔转身看向星顿，「子弹已经打中了，说再多也没用。你的能力呢？怎么不用来掩护？」
「你之前问过。我在之前拔除岗哨的时候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星顿垂下眼帘，低声说。
「哈斯塔，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黑塔。死之前我要去看看......」筱千靠在一名火矢的背上，神志不清地说。
筱千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似乎刚刚那些剧痛剥夺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现在只觉得还可以重来。
有再来的机会......他要在下次机会前收集所有必要的情报。
只是，他没考虑到，对于哈斯塔而言，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你他妈，在说什么！？」哈斯塔失态地怒骂出声，「筱千，你说我们要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们都选择逃跑了还变成这样？」
「赫莉，别停手！」
赫莉手忙脚乱地对这种被步枪子弹最佳杀伤距离的贯穿伤口施以毫无作用的医疗措施，血弄得满手都是，渐渐地染红了她的衣袖和胸口，那名火矢面如死灰地看着哈斯塔，没看他在自己身上进行手术的赫莉。
他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麻木，思考越来越迟钝，看向哈斯塔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了。
「哈斯塔......哈斯塔。」他喃喃地低语着，似乎声带内再也没有能使它发出震动的呼出的气流，他只是嘶哑地呼唤着。
「代替我，走下去......走出，走出这片......」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唯一证明他机体还有活力的是不断涌出的鲜血和跳动越来越弱的心脏。
哈斯塔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渐渐失去生机的瞳孔，嘶哑地低声说，「赫莉，停手吧。」
赫莉喘着粗气，继续做着手术，当鲜血停止流淌的时候，她才抬头看向那张已经变得毫无生气的面庞，惨白的脸色像是这片雪原的白茫一般令人绝望。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染红的双手，眼神颤抖着。
赫莉竭力瞪大眼睛，眼泪却不断地滴露在她捧着脸颊的双手上，再多的泪水也无法洗净那些血迹，只是把她的脸庞弄得满是血污。
她一开始只是说他的名字，说自己会记住他，只是因为隐隐觉得他已经死去了。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哈斯塔呆愣地看着捂着面庞的赫莉脸庞边沾染鲜血的金发，似乎才回过神来，「我会承担好这一切，无论是什么责任。」
「家主收留我们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悲伤。」火矢们上前一步，围拢在哈斯塔身前。
筱千张了张干燥而有些发裂的嘴唇，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只是在心里问零，「你刚刚怎么不出手？」
「零没办法在筱千没有意识的时候使用自己的能力，在筱千胸口的十字架是零的力量来源，零发现现在它似乎是和筱千的意识空间以某种形式链接的。」
他只是在心里想，原来是这样，下一次自己会做得更好。
自己还有下一次。
哈斯塔对着自己身边的火矢们分配作战计划，每一步都是兵行险着，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当敌人的包围圈缩小到这里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
筱千从那名火矢的身上下来，腿软着走了两步，问星顿说，「为什么不用赫莉的那种装备跨越城墙？」
「连那种特制装备上面的钩爪都不能抓牢那些墙面，更何况以这个高度，以我们的装备数量......」星顿冷冷地说，「想要陆续送完所有人，也不可能。」
「筱千，你......」哈斯塔分配完计划看着筱千，欲言又止。
「什么？」
「你的那种能力，还能再用吗？」哈斯塔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得考虑你的能力是否能够纳入计划中。」
「我......」筱千犹豫了。
「我明白了，各位，立即开始行动，现在立马执行计划。」
「你们带着爆炸弩箭制造烟尘遮蔽敌人视线，赫莉，带着星顿上去清理掉哨岗。」
「我会带着人去进攻下面的控制室，必须尽快开启大门。」他快速地说完这些，又看向赫莉，只是说，「对不起。」
说完，他把自己包裹在厚衣里的囚服撕烂，拿出这块碎布蹲下仔细地拉过赫莉的手，把她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脸上沾着血污的赫莉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我相信你...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如果你不想做的话，也可以不做。」
「我......」赫莉微微低头，随后片刻又抬起头看着哨塔的方向，眼中充满着坚定，「会带他上去除掉那两个哨塔的。」
星顿听到他们对话结束后，转过身来问哈斯塔，「出去后怎么移动？」
「尽管这是之后的事，但我现在也可以回答你，我侦察过门口的控制室，那里有容纳载具的小型地下室。」哈斯塔回答说。
「我没问题。」
哈斯塔点点头，高声说，「行动！」
筱千站在原地，看着向两边奔赴的火矢们迈出的步伐、哈斯塔转身离去的背影、赫莉坚定的眼神......
似乎只有他无谓的伫在原地，像是脱离出了队伍。
每个人都有自己奔赴的目标，除了自己。
不...自己要跟他们一起出去。动起来，快动起来啊。身躯在他的指示下跟着哈斯塔的身影往前，就在这一刻，世界凝固了。
如字面意思一般。
筱千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凝固了，任何人和物都不再动一分，明明上一次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这次却......
他的思考中断到这里，连他也凝固在了时间之中，成为了那些不会流逝时间的死物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再次凝固了，筱千往前倾去的身体，哈斯塔的背影，火矢们探出掩体的身体，脚下溅起的飞雪，一切都显得那么诡谲。
在筱千意识中断的前一刻，他在想的是：为什么时间停止了？
这个世界再次开始疯狂地倒带，一切都在往着逆向的方向进行，包括筱千、哈斯塔、星顿的动作，或是上空堆积的乌云，甚至是探照灯的光线。
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
在幽暗的监狱里，窄小的铁窗外投进凄切的寒冷光线。
筱千惊恐地往后一靠，他看着眼前的维德和那位不知名的的女孩，看着他们怪异的神情，如同看待怪物一般。
汹涌的记忆袭来，他明明不该有这些记忆的。
他勉强扯出胸前金色的十字架，看着它一直粗喘着气，他恐惧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
上次......不，并非是上次，这是轮回。
只是不断地往复着经历着这一切，自己永远无法离开这片雪原？这是什么诅咒？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完全没有失败的迹象就再次回到这里，这一切本不该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收起十字架，捂着头呲着牙齿，颤抖着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空空如也，那些干涸的血迹早已被消磨而去，然而只有记忆的自己，真的算是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经历过吗？
莫非自己真的无法离开这里吗？只能在一次次轮回中杀人与被杀？
自己救不了任何人，也杀不了任何人，轮回会在每次自己想要离开这座牢笼时开始。
拯救不了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我和任何人都建立不了关系，在每次轮回的伊始，一切记忆都会失去。
每次轮回的伊始，一切事物都会失去。
每次轮回的伊始，无论成败。
一切都毫无意义。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
「兄弟......你怎么了？」维德犹豫地靠近筱千问，打断了筱千的思考。
筱千抬起头，用莫名的神情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之前的表情有多恐怖？」维德说。
「我不如什么都不记得......」筱千只是喃喃地自说自话。
他只是自顾自地喃喃念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