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门伴着轰鸣的响声慢慢打开了。
档案里记载的内容同时到这里也没有了下文，筱千疑惑地拿起手里的档案正面反面地翻动着看，却再也找不出多余的纸张。
「零，这个还有后续吗？」筱千扭头问零。
「没有了。」零说，「但零知道后续。」
「是什么？」筱千下意识接话。
「他们从大门直接撤离了，没敢继续呆在冰牢里。」零淡淡地说。
从刚刚筱千开始看档案的时候零就在一旁解说着，内容不仅仅局限于被他们莫名涂划去的人名、地名、时间，更是对当时情形的补充，包括当时在黑塔里他们行动的细节，他们撤离的方法、他们具体的做法。简直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他心里有个莫名的猜想，可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零对冰牢的过去是知道的很清楚的吧？毕竟零很久以前就呆在这里。」筱千说。
「零是......那个档案里各种奇怪的开门事件的主导者吧。」
零点点头，随后用像是冰霜凝结而成的蓝瞳看着筱千，「零记忆中比较鲜明的就是这支探险队来到冰牢的时候到现在为止，再往前零的记忆就越是模糊。」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当时科伯恩他们的那一支探险队进入这片区域时，零的记忆中......零是第一次遇到人类，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
「于是当时零想用自己的办法挽留他们，却差点害死了科伯恩。尽管他没有死去，但经过那件事后应当留下了很大的精神创伤。」零毫无感情地陈述着，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实。
「后来开的第二层的门是零想让他们知道留在这里的好处，结果对我而言很有好处的那些隔间，对他们是致命的毒药。」
「啊？那些隔间到底是用来干嘛的？」筱千问。
「零进去那些隔间后会出现幻象，有时是冰封的大地，有时是燎原的烈火，有时是呼啸的雪原，有时是汹涌的岩浆。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幻境。」
「零可以在那些幻境里尝试着操控那里面的元素，无论是冰，或是火焰。零操控得越熟练，在那些幻境里所感到的痛楚就越小。」零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筱千，「零当时并不知道异能者与普通人这两个概念。」
「我只觉得他们是同类，和我自己一样的同类。」零的眼神似乎有些呆滞。
「普通人进入那种幻境里面只能是折磨。完完全全的折磨，直到精神崩溃了才会被放出幻境。」
「只是因为他们对源力操控毫无概念。所以这种感受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可言。」她罕见地微微叹了口气，「那隔间里还有些莫名的书卷，通过布置在上面的机关就可以拿到。只是零看不懂，在冰牢里的研究员也看不懂。」
「所以它们现在都在图书馆二楼安静地存放着。」
「后来，那些隔间被他们涂上特殊的隔绝材料，无一例外地被改造成了监牢。」她说完了这些，重新看向了筱千的眼睛。
「另外，零很好奇筱千是怎么知道零的过去的。」她说。
「啊。」他意识到他说出了第二轮回中零告诉他的过去，并没注意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们的了解并不对等。
「不用说也没关系。」零用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不。」筱千说，「告诉你也没关系……只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我在这里经历重复一遍又一遍的事情，每每我想要离开冰牢，就会回到起点……也就是一天前。」筱千停了一下，偷偷观察了一下零的表情，发现零的面庞仍然没什么变化，便继续往下说下去。
「到现在，我已经经历了三次这段经历。也就是说，我遇到了三次零。」
「轮回。」零突然出声说，轻灵的声音在筱千听来却如同一记重锤。
他急忙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也经历过……轮回？」
就在筱千亲口问出这一句话时，世界停滞了。筱千看到零站着一动不动，连衣角都不再随着她的动作摆动，被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像是播放老电影的胶卷放映机投射出来的画面那样。
「为什么？」筱千喃喃地开口说。
在他张口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在停滞的时间里说话了，他并非是向以前那样一同停滞的。以前他没有机会改变什么，一旦停滞了就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他似乎可以自由地活动。
他向着身旁的资料伸出手去，在他的手即将要碰到那些纸张的一瞬间，却发现似乎有着无形的、强大的斥力阻隔在地上的资料和自己的手指之间。
他眼神颤抖着看着眼前灰色的纸张，无论他怎样往那些纸张上伸出手去，却无法挪动它半分。甚至无法触及到它。
筱千颤抖着伸出自己的看起来有着颜色的双手，盯着手背上面发白的指节，如他所能及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完全停滞了，却只有自己站在时间流逝的位置。
他缓缓地走动在视野中一片黑白的资料库二层，无论他怎么对着零喊出声音也丝毫影响不了零的毫无变化的神情和一动不动的动作。
他走着走着看到了二层控制一层的门的隔间中一片灰白的光芒，那里本应是金色，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雾的色彩。他怔怔地看着那些灰色，无意地对着它们伸出手去。
又是那股熟悉的斥力，让他的手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他一睁眼睛，在脑海里想像着灰色褪去的场景，牵引着自己身体中莫名的力量来干涉这些灰色的存在。
由他的视点的中心处开始出现白色的裂纹，由那些白色的裂纹延伸到的地方渐渐出现色彩，在他看到的由白色裂纹延展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球形的空间，里面的棱柱上的金色光纹缓缓闪耀着，由其孔口出逸散出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光沫。随着那些白色裂纹稳定下来并渐渐消失，球形空间里的彩色稳定下来。
筱千往前走了两步，身体毫无阻碍地融进了彩色的空间，他缓缓地把中心插着的钥匙拔出，再放进去。
他看到金光迅速褪去，而后感到像是源能的波动自那个棱柱底部传出。他感到那缕波动凝滞住了，再也没有办法传出波动，楼下也没有传来门打开的响声。
他闭上眼睛尝试捕捉那缕波动，突然，在一片漆黑的视界中，他突然感到一抹金光闪过，他尝试把自己的力量分到那抹光团中。
滞涩的光团重新运动起来，筱千感到自己似乎随着那抹光团穿梭在一片灰色之中，最后汇入了一个复杂而又庞大的灰色纹路之中，那些灰色的纹路随之变成了璀璨的金色。
筱千突然感到头痛欲裂，他抬起手按着头的两侧，他身边的白色裂缝再次出现，又瞬间收缩、消失，白色裂缝所延伸出的彩色空间随之像潮水一般褪去。
他缓缓地跪在地上，感到自己的身体的血液像是被吸干一样的衰竭，他从来没感受过那么剧烈的乏力感，感到自己像个干枯的骨架，上面挂着腐烂的肉体。
然而自己维持思考和行动似乎也在进一步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挤出那些不知名的力量。
在整个黑白的世界中保持色彩，自然要付出代价。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出隔间，看着零在灰色世界中也不曾“褪色”的那一抹洁白，纤长的白发凝固在空气当中，她衣角微微飘起，脚踝扭动，像是一幅绝美的画作。
她神态安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筱千尝试着伸出颤抖着的手去触碰零，却发现那股强大的斥力无时无刻不在阻碍着自己的行动。他尝试挤出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让自己周身变成彩色，却发现完全做不到，越是这样做脑海中的剧痛就愈是强烈，身体中传来的枯竭感就愈加明显。
他无力地伸回手掌，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止不住地倒在了地上，然而并没有与地面发生接触的实感，不仅如此，连痛觉都并没有，筱千甚至感到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但脑中的剧痛感与身体的枯竭感告诉他这并非梦境。
他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穿过走廊下到楼梯下，不回头去看凝固在空气中的零，他只是往前走。
他不理解发生了什么，是因为零无意说出了‘轮回’两个字吗，或者是因为自己又接近了什么东西，造成轮回的再次开始？
这一切都太过荒谬而令人费解，脑海中一直有着剧痛的筱千难以再思考下去。他看着眼前的静止着但是半开着的大门，没多加思考就走了出去。
他一脚踏空了漆黑一片中下楼的台阶，他直直地扑倒在雪地上，却毫无雪地的触感，他反射性地往前挪动身体，他逐渐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失去生机，那种枯竭的感受越来越强，直至自己甚至再无法站立起来。
筱千只是在毫无触感的雪地往前艰难地挪动着身体。
不知多久过去了。
渐渐地，黑暗似乎褪去了一些，借着稀薄的光芒，筱千看清了地上的积雪和空中停滞的零星的雪花。他呆呆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宏伟的黑塔。
他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里。
他再也没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哪怕一点点。他的身体从双腿开始渐渐变为毫无生气的灰色，慢慢蔓延到腹部，最后沾染到双臂，他再也无法动弹哪怕一下。
然而，他在最后一刻昂着的头到发尖、甚至一直到腿脚，已经全部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色。
只有眼睛——他的眼睛仍是红色的。
他的眼神颤动着，自己的身体，乃至这个世界已经停滞了，他再没有力量来抗争这种停滞，随着他身体逐渐变成灰色，他的视野甚至开始泛出一团团黑晕。
但他的思维仍然没有停滞。
他怀揣着绝望与痛苦，没能留下一点点希望。
他竭力地瞪大双眼，却完全无法动弹。
他似乎听到时钟刻度轻微的响声，他很清楚地知道时间在流逝……不，他不清楚时间有没有在流逝，脑海中的剧痛片刻未停，身体的枯竭感片霎未消。只是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这种疼痛，这份枯竭。
视野中的黑晕越来越多，他感到自己的视野已经彻底变为了一片黑暗。
至此，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他此前感到自己失去了自己的身体以后，剧痛感从撕心裂肺到闷闷沉痛，从闷闷沉痛再到愚钝难觉。
应该过了很久很久吧？他不知道。只是——
久到，举目无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