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麻木,却又似乎感受不到麻木。
他已经失去了“麻木”这一感觉,失去了所有知觉。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察觉不到五官的愚钝,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还活着。
不知道思考了多久,他仍然没办法想出变成这样的原因,或许是不能和别人说自己经历过“轮回”,亦或是自己有了控制时间的能力才导致停滞的时候自己的力量在自主地抗争这股停滞的力量。
他再也没办法思考下去,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在渐渐变得迟钝,似乎意识正在渐渐远离自己的身体。
他感到这一次自己真的要死去了,这或许也是脱离轮回的一种办法。但他在恐惧着。
即使丧失五感,视线中只余一片黑暗,身体不能动弹,听不见心脏的跳动……但我还有意识。
我或许——还活着。
他本能地对死亡产生恐惧、即使身处在这样绝望的处境中,他也仍不想死亡。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识远去自己的身体后会发生什么。
即便之前觉得在这样的轮回之中不如死去好,但现在反倒有了生的欲望。他似乎在黑暗中莫名地看到了草树成荫、水木清华。
他只是想到达那些地方,离开这片雪原。
到最后,凶戾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他靠着对轮回的憎恶、对冰牢的愤恨维持着自己最后一点点意识,这或许是恐惧迫使他这么做,也可能是希望迫使他这么做。
最后,他看到无尽的黑暗中蓦然出现的白色的光亮——渐渐模糊了。
他的意识逐渐远去。
……
他猛然睁开眼睛,面对的仍然是漆黑的墙壁与生锈的铁栏门。筱千无言地看着铁栏门被士兵拉开,发出熟悉的尖利嘶鸣。
「进去。」士兵用俄语对他说。
他机械般走了进去,脚步虚浮,似乎是有点不适应自己的身体一样。
士兵也没在意他的状况,只是盯着他走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铁门狠狠地关上。
「喂,兄弟——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筱千慢慢地坐在地上,对维德对自己的呼唤充耳未闻,他只是枯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维德看着他布满血丝又浑浊的双眼,红色的眼瞳像死人一样停滞不动。他皱了皱眉,强忍着让他痛得腹部的肌肉都开始痉挛的剧痛站起身走了回去,蜷缩在墙根边,似乎这样的姿势会让他好受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
筱千木然地抬起头听着对方不耐的呼喊和咒骂,接着自己被一把拖了起来,感受着被人狠狠地拽着胳膊拖走的触感,却已然放弃理解这一状况。
他微微抬起眼睛,看到前方的那个穿着厚实大衣的家伙。
啊,自己应该是要被脱去实验塔吧。
他这么想完,便不再思考。
躺在实验台上,感到自己的四肢在一阵阵的刺激下开始恢复知觉,他感受不到痛楚,只有浑身的麻木感最为明晰。
在此之前他连自己的四肢是否存在都没有任何感觉——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去感知。
这一两天的时间比起之前那片黑暗中所度过的时间只是一瞬,在他完全放弃感知外界后。他没有管维德和希的死活。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经过这段时间的,只觉得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结果就是这样。
他茫然地走出了实验室,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在远处站着四处张望的哈斯塔。但他只是低着头跟着莫洛斯走着。
......
筱千坐在黑塔中纯白的监牢中,望着眼前的角落发呆。
他和第一轮回所经历的一模一样。原因只是因为他像之前一样表现得像是失忆了,事实上,他自己的状况或许比失忆更严重,只是他自己意识不到这点。
唯一不同的一点是他感到时间流逝的很快,不过眨眼间就过了很久。
他现在完全感受不到时间在流动着,思维已经下意识地处于了停滞状态。
过了几天。
他木然地看着眼前丑陋的小机器人送来的托盘上除了食物之外的纸条,上面写着莫洛斯的字迹,「筱千,请你过来我的实验室一趟,你眼前的这个小机器人会给你带路,如果这次进程顺利,那么我将给你一些特权。」
之后又是被士兵押送到莫洛斯的住所,士兵扣了扣门,得到莫洛斯许可后轻轻推开了门。屋内仍是散着热气,壁炉里火堆的暖光映到莫洛斯的脸上,筱千下意识地慢慢回头。
他盯着那间自己在第二轮回住过的房间。
那把未上膛的枪,自己还没有读过的,压在手枪下面的奇怪纸条。
那把闪着寒光的匕刃,被鲜血染得红得发黑、像是锈蚀一般的刀口。
在第二轮回后,自己莫名的来到了第三轮回,而在第三轮回的中途,自己更加莫名地来到了第四轮回,也就是现在。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复苏,思考也变得顺畅了起来,不再像胡乱乱缠绕的线团一样杂乱。
但是,筱千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想这样静静地经历着轮回。
直到......自己选择死去。
......
覆着些许积雪的路面上,两个身影踏着地上化开或没化开的积雪一直往前走着,突然筱千停了下来,哈斯塔也同样停了下来。
「哈斯塔。你现在......你们拿到枪了吧。从武器库。」筱千盯着哈斯塔的眼睛问。
「嗯......」哈斯塔迟疑地点了点头。
「给我一把手枪。」筱千说。
「行。你现在跟我去那个据点。」哈斯塔想了想,回答说,「只是等到我交代给你的计划开始的时候,你身上不能带武器。」
筱千淡淡地说,「我知道。」
破旧的楼阁内,也就是哈斯塔所说的那个据点,全部地方都落满了灰尘,任谁来到这里或许也难以想到这里藏匿着很多经由哈斯塔和星顿掉包来的武器。
「你帮我们进了一把武器库,哪有不谢的道理。这边有......我看看,有好几把TT-33,咦,这边怎么还有把柯尔特1911?」哈斯塔疑惑地发出声音。
他举起那把形状简洁却显得美观的枪,枪口闪着狰狞的冷光,11mm左右的大口径枪弹在近距离完全不输步枪。
「但这枪的弹药在这里可能挺不好找的。」哈斯塔皱了皱眉。
「我无所谓。那就这把了。」筱千说。
「行。我对枪械没什么挑剔的,即使这把枪在这里看见还挺稀奇的,但给你也没什么。」哈斯塔说着,一把把枪丢给筱千。
「如果不知道怎么处理武器,到时候交给我就好。」
「我会把控的。」筱千点点头。
哈斯塔拿起武器箱里的那把TT-33手枪,检查了一下保险后“刷”地一下举起枪,动作干净利落。
他虚眯着左眼,用右眼观察了一下手枪上的瞄准线,「筱千,看到我的持枪姿势了吗?你可以参考。」
筱千一边扭头看着他的姿势,一边有模有样地模仿起来。
「如何?」哈斯塔说,「感到这个动作自然吗?」
「不。我觉得有些僵硬。」筱千说。
「接着调整。」他点点头,「调整到你觉得自然的姿势。手臂的肌肉绷成一条直线,尝试着——快速转身。」
说着,他的手臂如同精确的时钟的指针一般从一个刻度瞬间指向了另一个刻度,那把TT-33手枪简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熟练时,枪械会如同你手臂的延伸一样自然。」
筱千调整着姿势,哈斯塔时不时指点着,在数次尝试后哈斯塔总算是觉得筱千的姿势差强人意了。时间过去得很快,他们就要到重新回到黑塔中的时间了。
「这枪你带不进黑塔吧?」哈斯塔看着把枪默默收起来的筱千,「你最好是把它留在这里。你注意不要被人发现,随时可以来取。」
筱千迟疑了一下,把枪放了回去。
......
第二天白天,在无人的空旷地面上,筱千手中平举着手枪缓缓将石头和自己的眼中看见的准星连成一线,他缓缓地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砰——”不算响,但也在安静的空间里足够响的声音响起,子弹打落了远处二十米处的拳头大的石块,筱千枪口微微下移,眼神凝聚在那下落的石块上。
在他眼中看来,世界的一切都变得缓慢无比,那石块下落的速度如同蜗牛爬行一般。
他感到手中的枪械似乎成为了他手臂的一部分......
“砰——砰——砰——”连续三枪射出三颗几乎在一条斜线上的子弹,向着还在空中落着的石块上。
一枪。石块被撞裂了,细微的尘土迸飞出来。
石块还在一边往前飞去、一边落下。
两枪,石块从中裂开飞成两半。
三枪,裂开飞出的一边石块被打得粉碎,筱千缓缓抬起枪口,卸下弹匣又熟练地装了几颗子弹进去。
他根本不顾及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别人发现这个问题,尽管手枪击发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这个可能性并非没有。
只是,他不愿去想这些。
他的心灵感到麻木,对这无法离开的冰牢。他只能找些事来麻痹自己。所以,他其实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不知为何,渴望着离开这里......获得所谓的自由。
于是,他没有选择,他只能前进。
前进......为下一次轮回做准备,这次轮回——
从一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他想到这里,手中瞄准着目标的手枪再次击发。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