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天鹅绒的床铺软得就像是母亲的怀抱,窗前的白纱帘低垂,只流露出点点清亮的微光。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个精美的铜香炉,来自东方的熏香无声无息地燃烧着,释放出了令人心静的奇异香味。
少女有些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当看到自己白皙的手背上还未完全愈合的烧伤时,才深深叹了口气。
她依然还是缇梵。
“醒了?”
某个人坐在窗边的阴影里,默默守候沉睡的着少女。
“嗯,”缇梵想要坐起身来,但她就像快要散架一样的身体发出了抗议,所以她只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说,“你们怎么把我搬回到这座塔上来了?”
这里正是鸢星之塔,是夏诺自己那典雅的居所。
“这是夏诺自己的要求。可能是她自己也觉得做的太过火了吧,对你心生歉疚。”
缇梵满腹牢骚,但也只能没好气地回答:“那我还真是得谢谢她了。”
“别这么说嘛。毕竟那孩子之前可是亲自来看望了你哦,看起来你自己的策略还挺有成效的。”
缇梵把手放下,而手背的伤口不小心触到了床沿,立马就传来了灼烧般的疼痛。
“啊,好痛!”缇梵痛得在床上蜷缩起了身体,“我现在可是后悔死了!谁知道这家伙怎么这么暴力啊?我以前可从来最讨厌这种粗暴的魔法了,完全就没有一点美感好不好!”
“玛丽说,这位夏诺最后可是好好控制了力道的。不然现在躺在床上的你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而是一堆焦炭了。”
“啧。”
缇梵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半晌之后,身上的疼痛逐渐消褪,缇梵幽幽地翻了个身,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结果我还是输了啊。”
“跨越一个位格挑战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对手,而且对方还是这般的绝世天才。能把夏诺逼迫到这种地步,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我终究还是没打赢她,”缇梵有些愤愤不平,“明明我做了这么多准备!”
“那个看起来娇弱的孩子究竟有多强大、多坚强、多难打败,你自己不才是这世上最明白的么?所谓的风光无限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刻苦与辛酸,不也都是你所亲自经历过的么?一个魔法使往往会吸引和自己相似的存在成为使魔,你所召唤出来的那个大精灵也注定是极其不凡的存在,所以即使灵魂对换,那个夏诺,也依然会是那个惊才绝艳的‘鸢星之祝’。”
房间里又变回一片沉寂。
许久以后。
“我想,我只是不服气罢了。”
少女轻声喃喃。
……
坐在窗边的人站起身来,拉开了帘幕。
夏末的金阳洒下了一片璀璨夺目的光彩,落在红木的地板上,像燃起的火一样。
缇梵转头,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气质如兰、晶莹如雪的男子,笑起来的时候鲜明的五官会显得特别温柔。
他的年纪让人捉摸不定,明明长得俊朗而高大,却带着少年的气质。
有的人至死都是少年,带着少年的沧桑,以及年少的天真,这与他自己的年龄无关,与他人无关,与这个世界无关,与什么都无关。
维克托尔·弗兰克。
这是他的名字。
他是玛丽·珀希的秘书,也是像万能的兄长一般从小就照顾着夏诺生活的管家。
作为玛丽最信赖的助手和夏诺的监护人,他自然也早就知道了事情的一切前因后果。
“不说这些了。在你昏迷的这一天里,还有些琐事,你要不要听听?”
维克托尔的声音依然像缇梵记忆里那样亲切和煦,反而让现在的她有些不适应。
毕竟她已经逐渐习惯了阴暗废柴的孤单生活了。
“嗯……你说说吧。”
“在你睡着的时候,有七个人来看望过你。”
缇梵讶异道:“七个?”
“怎么,觉得少了?”
缇梵苦笑道:“在我的印象里,从我进银森以来,对话超过十句的怕都不会超过十个人,这里面还有一大半都被我给揍趴下了。”
“你以前也没这么暴力啊,看起来换了个身份,你才终于能解放自己的天性了,”维克托尔戏谑道,“那你要不要猜猜这七个人是谁?”
“嗯……既然我现在是在鸢星之塔里,那玛丽老师和夏诺自己肯定来过。”
维克托尔点了点头。
“另外的话……”缇梵冥思苦想,突然有些怯生生地问,“该不会,亚戴尔皇子也来过?”
“是,”维克托尔回应道,“四皇子殿下和自己的友人莉丝蒂小姐一起过来的,他们还为你带来一份礼物。”
“礼物?”
“别着急,你先接着猜。”
缇梵皱起了眉,过了会儿后才说:“剩下三个人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一位是蔷心学院的格蕾丝小姐,她是今天早上过来的。她看起来十分担心你,在你的身旁守了半个多小时才离开。”
“格蕾丝学姐?”缇梵张大了嘴,然后轻声念叨道,“原来,她也来了。”
“或许你的人缘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呢。”
缇梵哭笑不得地说:“你就别揶揄我了。”
“这可是一位陪伴了你十年的老管家,对大小姐你的正经评价。”
“哼,”缇梵对维克托尔的话深深地不以为然,她接着问道,“那最后的两个人呢?”
“的确,这两个人,你是怎么都不可能想到的。一位是艾伦·莱恩哈特殿下,也便是亚戴尔殿下的皇兄,我们帝国尊贵的二皇子本人;另一位,则是帝都紫月宪兵监察署的崔斯坦因少校。”
缇梵的笑容凝固了。
“那么这两位大人物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维克托尔递来了两封盖着不同印戳的信件,说:“你要不要自己看看?”
“算了吧,”缇梵立马摆了摆手,说,“帝国军方司令和臭名昭著的特务长官的亲笔信件,我觉得还是烧掉比较好。”
即使不去阅读信件内容,缇梵也大致猜到了其中会说些什么。
缇梵在昨日演武祭的表现实在是过于让人惊异,难免会受到各方人物暗中的瞩目。艾伦皇子殿下作为位高权重的二皇子,还是国内知名的保守派领袖,深受旧贵族的拥戴;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崔斯坦因少校所隶属的紫月宪兵监察署,本质上则是帝国最高特务情报机关,于军政界都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不过其中的主要人员大多都是出身平民,所以与保守派贵族向来关系恶劣。
这代表着两方水火不容的势力的大人物,竟会同时向缇梵寄出邀请信函,其中寓意,不言自明。
缇梵可不想搅入这趟洗不清的浑水中。
维克托尔会意一笑,说:“那这两封信,就先放在我这吧。”
“喏,那你说的亚戴尔给我留下的礼物是什么?”
“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维克托尔一脸神秘,“不过也要看你接不接受了。”
“嗯?”
维克托尔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放到了缇梵的床头上。
缇梵眨了眨眼,问:“看起来……有些贵重。”
“可不仅仅是看起来。”
维克托尔一边说着话,一边拧开了盒子的锁。
一串银色的吊坠静静地躺在盒中的绢布上,构造轻盈,一手就可以将其握住。而那坠子本身呈现出一个中空的彩蛋形状,不过拇指盖大小,看起来尤为玲珑可爱。
缇梵小心翼翼地拿起吊坠,左手一碰坠子,彩蛋的壳便从中分成了两半。
“这里……好像可以放入什么东西?”
但缇梵马上自己就想了起来。
但就在昨日比赛之后,亚戴尔似乎还给了自己……某项特别的事物。
她开始在床边寻找自己昨日的制服,却发现属于自己的物品全部都没在房间里,给她留下的,唯有床头柜上的一套崭新紫色连衣裙。
“你在找的,是这个么?”
维克托尔将某样事物抛给了缇梵。
缇梵接过,正是那雕刻着繁复神秘符文的卢恩石。
“话说,”缇梵偏了偏头,有些气恼地问。“我的随身物品呢?”
维克托尔平静地回答:“都被火焰烧的不成样了,所以我便让侍女们帮你处理了。”
“那可是我唯一一套合身的制服!”
“没事,你现在的身材比例我都心里有数。所以过不了几天,自然会有人把新的制服给你送去。”
缇梵一愣,突然发现了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立即双手抱住胸口,怒骂道:“你个死变态!”
“是么?”维克托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帮你沐浴换衣可都是侍女们做的,至于你的三围,也是玛丽亲口告诉我的。这怎么能说我是变态呢。”
“你给我赶紧滚!”缇梵一时气极,“本姑娘现在可不是需要你照顾的小孩子了。”
维克托尔有些苦恼地回应道:“好好好,那我先走行了吧。”
他站起身来,走向了门边。
“不过,如果你有力气了,可以去外面走走。”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房间里又只留下了缇梵一个人。
她将卢恩符文石塞进了彩蛋中,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开心地把玩了一会儿这串漂亮的吊坠,缇梵才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可这样我不就欠那个家伙更多的人情了么?”
而且亚戴尔可谓是无数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可他真身是个女孩子的这个秘密,唯有缇梵自己知道。
那在他人眼里,亚戴尔送这个礼物给自己,不就变成了一件特别暧昧的事情么?
一想到那接下里可能面对的风言风语,缇梵突然感到了一个头俩个大。
她嘟囔道:“要不,我还是找个机会把这东西还给那家伙吧。”
……
待身体的力气逐渐恢复,缇梵换上了那件紫色连衣裙,慢慢地下了床。
缀花的连衣裙穿在她的身上稍显有些紧,却很好地装饰出了她漂亮的身体曲线,甚至连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娇俏了起来。
缇梵心里清楚,这是夏诺喜欢的风格。
所以这件连衣裙,便是夏诺为缇梵特意准备的事物了。
缇梵自言自语地说:“看起来,这下她想对我不在意都不行了。”
尽管不如想象中那么轻松,可缇梵想要引起夏诺注意的最初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她剩下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把夏诺对自己的在意变成更深入的信任与喜欢。
这才是最麻烦的一步。
她一边烦恼着,一边沿着阶梯走下了装潢华美的高塔。
然后她推开了门。
一位骑着单车的藤院男生正好经过庭院之前,准备将手中的校刊投入信箱中。
看起来,他是在一名在做打工兼职的邮递员。
而他看到了缇梵,立马眼神一亮,高喊道:“下午好,缇梵小姐!”
缇梵平日里基本都被其他同学敬而远之,少有人会主动向她打招呼。
所以她只能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生硬地回应道:“嗯,下午好。”
男生挥了挥手中的报刊,问:“缇梵小姐要看看今日的新刊么?”
面对对方的热情,缇梵有些难以拒绝,所以就说:“好的。”
她接过了那份校刊。
银森的校刊具有非常高的专业水准,除了学校之中的新闻,还会有大量学术论文、文艺作品与尖锐社评。即使在学校之外,帝国也有许多上层人士会订阅这份刊物。
而今日这份校刊的头条,却让缇梵自己大跌眼镜——
“一个‘废柴’的逆袭!?东洋娃娃重铸藤院荣光!”
放下校刊,缇梵又看见了男生那充满尊敬和期待的目光。
缇梵想要说些什么,但因为突如其来的羞涩,脸上只能微微泛起了红晕。
缇梵突然明白了为何维克托尔会意味颇深地让自己出来走走。
……
即使她还是倒在了最后的战场上。
但她的名姓也已然被所有人铭记。
纵然无人期盼,还是不屈不挠,直到一鸣惊人。
这便是败者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