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叶竞赛当周周末的最后一晚,是银森四大学院间的交谊舞会。
这是一场有着特别意义的社交舞会,是银森一个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的悠久传统,在帝国上流社交圈中名声斐然。除了银森的学生,收到邀请来参观晚会的客人们还有许多都是帝国各界名流,其中不少甚至便是毕业于银森的校友 。所以对于年轻的少年少女们来讲,能在晚会上引人夺目无疑是一件十分光鲜的事情,不少银森学子便是在这场舞会中喜结佳缘,而他们若偶然能得到名流青睐,甚至对自己的前途未来也有极大的帮助。
即使只是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理由,也足以让校园内的那些精英子弟们,在其间花费无数的心血。
一般而言,缇梵是很讨厌这种嘈杂的聚会的,只要能推脱就一定不会去。
但这次她在演武祭上出了太多的风头,已经由不得自己拒绝晚会的邀请了。
……
作为演武祭的最后胜者和特别嘉宾,缇梵将和夏诺一同出席晚会。
所以夏诺主动担负起了打理缇梵仪装的重任。
“没必要打理得这么仔细的,”夏诺就站在缇梵的身后,将其笔直的长发盘成了精美的发髻,而缇梵轻声念叨道,“反正也没人在意。”
夏诺用力地往下扯了扯缇梵的头发,偏着头无邪地笑道:“但是我在意啊!你可是要陪着我一起在晚会出场的,你可以不注重自己的仪表,但我的面子可丢不起!”
“疼疼疼……别趁着我不方便活动的时候欺负我啊,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夏诺翻了个白眼道:“处置败者可是胜者的特权,谁叫你输给了我呢。”
缇梵一时语塞。
“夏诺”不愧是天生的小心眼,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是这样得理不饶人的。
在房间里倒腾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两人才打理好了身上的一切。
夏诺给自己挑出了一件雅致的墨底缀白小礼服,她的身材与模样自两三年前开始便没怎么变过,一直都是如此娇俏并充满灵气。
她秀丽的娃娃脸上带着一丝知性的笑意。为了便于手臂的活动,精美的小礼服裁掉了袖口,露出了她白皙如雪的皮肤;胸口的雪纺绣有艳丽的海棠,这是东方韵味的象征;而在她蓬松的裙摆之下露出了那对笔直的双腿,玲珑小巧的绑带高跟紧紧地裹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这个小魔女整个人就漂亮得好似一朵墨染的莲花。
而缇梵的礼服,也是夏诺选的。
缇梵身穿的是一件蓝白相间的百褶长裙,她的身材本就高挑修长,长裙上细碎的花纹沿着褶边散开,就如同跃动的水波;而她脚上所踩的,则是一双蔷薇色的平底舞鞋。
缇梵的面容也被夏诺精心地修饰过了,缇梵盘起了高高的东方风格发髻,早晨刚刚洗过的顺滑发丝间流露出点点香草的气味,紫色的眼影掩住了她深深的黑眼圈,让她的外表看上去柔和而清丽。
经过一番好好的打理,缇梵的身上完全没有了平时那阴沉晦暗的气息,倒像是一只讨人喜欢的轻灵雨燕。
“很好,”夏诺看着自己与缇梵在镜中打扮好的模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至少在今天晚上,你是多半丢不了人了。”
缇梵嘀咕道:“能不能不要以我多半会丢脸为前提来评价我啊。”
夏诺拍拍缇梵的肩膀,说:“那你就好好表现吧。”
缇梵眼角直跳。
这个夏诺灵魂里的精灵,怎么比普通人还注重虚荣啊?
……
入夜的天空中星月交辉,穿着得体的名流宾客们也在谈笑声中从大门处缓缓走进了礼堂。
夏诺拉着缇梵从侧门进入了大礼堂。
宴会的典礼显得特别隆重。
温暖的大厅之中,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明亮璀璨的光线投射到光滑的地板上,一座座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之上摆满了繁盛的菜肴,晚会的侍者是各学院低年级的学生们,他们在人流之中穿梭着,虽然动作尚有些青涩拘谨,但总能博得客人们温柔的回应。
因为是学校主办的宴会,所以会场之中没有提供酒精饮品,客人们大多都手握着各色果汁,走动着互相寒暄。
夏诺带这缇梵站在高处的贵宾室里,俯瞰着着场间辉煌的一切。
缇梵安静地喝着手上的温热柳橙汁,感受着这里的一切都都是如此庄严盛大。
但是实际上却是那么无关紧要。
亚戴尔皇子作为学生代表上去致词时,场面慢慢就静了下来。
再往前两年,上台进行致辞的都是夏诺,不过现在她已是六年级生,快到从银森毕业的时候了,所以她以前所担负的许多学生工作都逐渐转移到了亚戴尔的身上。
两人都对这些繁文缛节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闲聊了起来。
夏诺突然开口道:“你知道现在学校里的那些人是怎么称呼你的么?”
缇梵皱皱眉,问:“东洋娃娃?”
“确实,不过换了个前缀——‘月见娃娃’。我觉得这倒是一个很合适的外号。”
缇梵一脸迷糊:“啥?”
“校刊昨日的那篇头条你看了么?”
缇梵想起那篇文章难为情的标题,脸上微微发烫,摇头道:“没有。”
夏诺噗嗤一笑道:“那就难怪了。那篇文章的主笔人,将你描述为就像月见草一样的女孩。月见草是一种移栽自远东的花卉,白天的时候,月见草看起来就像是非常普通的杂草,但一到夜间,它的花朵就会绚丽地绽放,并一直到黎明才会逐渐褪去,释放出一整晚芬芳不散的香气。这个比喻,倒是形象极了,所以一下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缇梵目瞪口呆。
她随即怒气冲冲地嘟囔道:“这是哪个喜欢无事生非的家伙干的好事?”
“是格蕾丝哦,”夏诺窃笑不止,“看起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缇梵只能把喉咙里的抱怨咽了下去。
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缇梵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别再一幅唉声叹气的样子了,不然我今天花了那么大力气为你打扮的妆容就全毁了!”夏诺挖苦道,“明明你平时看起来老是病恹恹的,做起事来却总是乱来,连我都被你害惨了。你对我的执念究竟是哪来的啊?”
缇梵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在认真地斟字酌句。
但缇梵说出的话语,却让夏诺又一次地感到了匪夷所思。
“可能是因为……我的心里有一个不服气的死小孩吧。”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
缇梵缓缓道:“我们身在一个极西的光荣国度,但流淌在我们血管里的,依然都有来自东方的血统,不是么?所以即使我们说着一样的语言、学着同样的知识、见着同样的风景,但无论我们怎么做,在这个国家的人眼里,我们都是异类。所以我觉得,我们俩其实是很相似的。但即使同为这个国度里的异类,你与我也有根本性的不同。你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是万千人眼里的宠儿,所以你与他人不同,正是因为你是非凡的、无上的、特别的;而我,只是一个肮脏的‘杂种’,是受人孤立的怪物。”
缇梵的话语半真半假。
有些事,是曾经缇梵还身为“夏诺”时,所根本无法体会到的——
那些无人关心的孤独、那些受人冷眼的委屈、那些没有回报的努力、那些空穴来风的非议……
而正因如此,缇梵坚定地继续说道:“我觉得这是有问题的,但我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所以,我想来挑战你,我想证明即使自己没有你这样的天赋,我也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有意义的人。”
不知何时,这些复杂的情感早已让缇梵的目的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当用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来回顾并窥探自己的人生,她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稚嫩,多么天真。
因此她更加不能原谅自己丢失了自己曾经的人生。
甚至她最不能原谅的不是那个夺走了自己身体的可恶精灵,而是那年少无知轻狂的,“夏诺”这个存在本身。
缇梵要夺回的,不仅仅是自己曾经的身体。
缇梵更是要修正,“夏诺”一直坚持到现在的扭曲的存在形式。
而就在现在,夏诺看着缇梵,眼神里透露出了惊异。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夏诺露出了一个缇梵无比陌生的冰冷微笑,仿若欢喜、仿若厌恶、仿若疯狂,“你的我的爱可真是太沉重,甚至让我自己,都怦然心动了。”
缇梵眯起了眼,她如今更加确定了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这一个占据了自己曾经身体的精灵,其本质上,是一个极其扭曲而危险的怪物。
大厅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长久的掌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夏诺说:“看起来,晚会将要开始了。”
“是啊。”
“这个夜晚感觉会发生很多事。”
“当然,也许会成为相当难忘的一晚呢。”
缇梵和夏诺相视一笑。
心里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