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有人能听见吗?”
洛斯里克高墙深处的牢房内,罕见地响起了属于活人的声音。
在这个瘟疫与疯狂肆虐的地方,保有理智的存在并不常见,更不要说洛克里斯高墙的大多数职能早就陷入了瘫痪,就连那些还在巡逻的骑士也只是在遵循着身体的本能行事。
——在这种时期还呆在牢房内,比保有理智这件事更奇怪。
眼见没有人搭理自己,发出呼喊的男人也只能重新坐回了地上,“想不到这就是小偷葛雷瑞特的结局了啊...”
言语带着隐隐的自豪,但更多的还是不甘,男人不是不能接受死亡,只是顶着头上将整个脸部全都遮挡住的面具死去,对于男人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这也是这副面具,或者说这副奴隶头巾原本的用处。
城里的老爷们用它来标记那些地位低下的人们,将他们当做奴隶来对待,而套在罪人的头顶,就是对罪人最纯粹的嘲笑与羞辱。
以盗窃的技艺自傲,再因失手被打上标记,透过头巾上留出的两个孔洞,男人仿佛看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对地上老鼠的鄙夷。
不,应该说这是老爷们对地上老鼠苟且偷生所用技艺的鄙夷。
就像对捕食的猫来说,只有老鼠临死时的挣扎才会让它们产生兴趣,因为它们知道无论如何老鼠也无法逃开自己的利爪。
老鼠之所以还有机会求生,也是因为捕食者的仁慈,而非它们自身的技艺与努力。
——光是想到这一点,男人就忍不住发笑,只是头巾底部环绕着的一圈锯齿剥夺了他这样做的乐趣。
而他没有办法将象征屈辱的头巾摘下来,因为那会划伤他的脸,他甚至没有办法再去见自己认识的人,以这副屈辱的姿态。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蹲在墙角稍作休息,等待着被释放的那一天。
想来也不会再等多久了,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被高墙上的瘟疫与疯狂同化,成为没有理智的怪物中的一员,成为这座洛斯里克高墙的一部分。
肮脏的老鼠与猫的尸体混在一起,这大概也算是久违的平等相处。想到这里,男人再度叹了口气,“看来不仅只有城内才吃人,高墙也差不了多少嘛...”
“你说这里还有人在?”
就在男人选择放弃的时候,监牢外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是木桶破碎的声音与一阵哀鸣,混杂在其中叫的最为凄厉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行,只有这个不可以,我不是投掷武器啊啊啊!”
虽然,身为盗贼的男人暂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监牢外的混乱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想要站起来看看情况,只是在那之前,一具飞来的尸体先打断了他的动作。
尸体之上还插着一柄大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意识提前产生了混乱,男人听到剑端上传来了一阵“哼哼啊啊”的声音,声线跟之前那个叫声凄厉的男人一模一样。
——不过,一把剑又怎么可能说话呢?
在自己已经陷入疯狂和一柄大剑会说话之间,男人陷入了艰难的选择。
“就是这里了吗?”
倒是之前说话的女人像是真实存在的东西,朝着女声传来的位置望了一眼,男人看到了一位穿着比自己还要褴褛的女性。
不像是高墙内卫兵,也不像是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不死人,望着对方重新将利刃从尸体上**的动作,蹲在监狱里的男人想到了一个传说,“火之将熄,然位不见王影,钟声响起,无火的余灰纷至沓来”。
“对,就是这里,现在把牢门打开...等等,钥匙,那里不是钥匙!”
还没等盗贼回过神,大剑内的声音便重新响了起来。
——他并没有听错,眼前这个扮相奇怪的女人的确是在和一柄大剑聊天,最为关键是,对方现在将剑柄插在了锁孔上,似乎想凭这把剑将牢门打开。
绕是自诩为神偷的葛雷瑞特也没见过这种等级的开锁方式。
“不用担心,我听说盗贼公会的神器也是一柄永远不会断的开锁器!”
在将剑尖塞进锁孔的一瞬间,女人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虽说站在葛雷瑞特的角度,完全不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盗贼公会的存在,听起来就像是盗贼们组成了一个同盟。
“不,不,我不是开锁器!而且你之前不是拿到钥匙了吗!”
大剑在女人手中做出了最后的挣扎,除了高声的叫喊还有女人双臂无法抑制住的抖动。
这柄剑仿佛能自主控制行动,小偷葛雷瑞特的心底再度升起了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
“等、等一等,你是无火的余灰?”
今天一整天所见的奇怪事,比关在这里之后见到的所有奇怪事都要多,葛雷瑞特不得不提前出声打断了女人手中的动作。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眼前女人的危险,从对方手中大剑发出的凄厉男声中。
“不,不是。”
女人的回答比葛雷瑞特想象的还要果断,最关键的是他的发言完全就没能阻挡住眼前女人的动作,有了大剑的提醒,女人很快就将锁眼内的剑尖换成了钥匙。
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女人已经一脚迈进了监狱中。
——而他完全没有办法接话,隐约中葛雷瑞特有种对方搞错了台词的感觉。
“你找无火的余灰有什么事吗?要是没什么仇怨的话我也不是不能为你引荐。”
或许是察觉到了葛雷瑞特脸上的尴尬,女人的视线在他身上谨慎地扫视了一圈,这才重新继续起了有关灰烬的话题。
联想到自己身上的装束,葛雷瑞特的奴隶头巾下传出了一声苦笑。
他总算是理解了对方之所以会否认灰烬这个身份的原因,“看起来就连灰烬大人也不愿意受一个一事无成的老鼠的拖累啊,这大概就是那些有关英雄的故事里从来不会有盗贼存在的原因?”
“不,那倒不是,我不会与一个挣扎着活下去的人谈论道德与律法。”
葛雷瑞特过于直白的发言也引来了眼前这位灰烬的坦诚,不过对方的理由倒是比这位小偷想象的还要有趣。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女人并没有说谎,而在对方的眼底也不存在嘲讽与鄙夷。
挽了个剑花,女人在同一时间收拢了手中的大剑,这是女人暂时放松了警惕的证明,“...防火女告诉我,这一路上会有很多人想要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