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疤脸刀客才看清了乌衣少年的脸。
他确实年轻的过分,五官端正,眼眸清亮,气息温润,再配合着腰间斜挎着的木剑,像是个早晨从邻居家走出来的小哥,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然而疤脸刀客却握紧了手中的陌刀,一刻都不敢放松。
方才的一瞬间,他确确实实从乌衣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刺人心骨的杀意,那种已经死过一次的感觉不会骗人。
出人意料的是,乌衣少年像是没有发现亭中发生的一切,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甚至还有心情拨开拦路的芭蕉叶。
乌衣少年越走越远。
在此期间,疤脸刀客屏住了呼吸,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防备着对方突然发难。
直到乌衣少年即将走过回头亭的那一瞬间,疤脸刀客才松了一口气。
他唯恐迟则生变,简单粗暴地一刀劈下。
龙虎山上高手数不胜数,而山下便驻扎着虎威军,能动手的机会只有现在!
风雨渐急。
山路边上,一株因为积蓄了太多雨水的芭蕉叶不堪重负,颓然倾倒。
回头亭外,乌衣少年忽然回头。
只是回眸。
乌黑的眼睛中映出了回头亭中的画面,那是倔强地昂着头颅,平静且骄傲地迎接死亡的东皇蝉衣的身影。
乌衣少年轻轻吐气,油纸伞突兀消失在手中。
与此同时,摆脱了太重的雨水负担,生机勃勃的芭蕉重新站直了腰,晶莹的水珠在肥厚的叶片上滚动,然后被轻轻地甩了出去。
呜!!!
霎时间,有鲸鱼恸哭般的声音响起。
乌光撕碎了雨幕。
凌厉的剑气在山道中肆意泼洒。
如同一头脱笼的猛兽,狞笑着,呜咽着,横冲直撞,再无一丝对这天地的敬畏。
漫天飘洒的细雨仿佛都被油纸伞上裹挟着的剑气所慑,所有的雨滴都停滞在了半空中。
而在这个时候,疤脸刀客的陌刀才堪堪落下!
生死关头,东皇蝉衣回顾着自己短暂且乏味的一生。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虽然出身于皇家,看上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实际上日子并不好过。
她的母妃不像是其他的妃嫔一样有一个实力强大的娘家,只不过是一个选秀上来的舞女,在那个争心斗角的后宫占不到丁点便宜。
再加上身体孱弱的缘故,皇子哥哥,公主姐姐也不爱带她一起玩,就连太监、宫女,都能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遇到事还需要从小一起长大的果果出头帮她吵架。
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东皇蝉衣嘴角微抿。
没有死在那座威严却压抑的皇宫,没有死在病榻之上,她出离的满足。
“咄!”
然而死亡迟迟没有到来,东皇蝉衣反而听到了一声强弩贯穿缟素的闷响!
她下意识抬头,看到的却是疤脸刀客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及他嘴角如泉水般涌出的鲜血。
“是杀鲸剑。”
疤脸刀客咳出了夹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沫,本就狰狞的面容崩裂出一道又一道惨烈的伤口,宛如厉鬼。
他低下了头,望着穿透了自己胸膛的伞尖,感受着那份夺去自己性命的,整座江湖独一无二的锋锐剑意。
“绝对不会错,是泸州第五家族的杀鲸剑。”
他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东皇蝉衣,像是自嘲一般,艰难地勾起了嘴角,口中发出了嗬嗬如破旧的风箱般的声响。
“就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
咣当。
手掌再也不握住武器,陌刀坠落。
疤脸刀客无力跪倒在地,呢喃道:“恨呐,恨呐,就差一点....”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乌衣少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有雨水顺着发丝流淌,划过了他的脸颊,连成了线。
疤脸刀客双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但他仍然心有不甘。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双眼已经没有了焦距,仅凭着最后一口气问道:“你到底是谁?”
乌衣少年稍稍沉默,旋即轻声道:“龙虎山,林乌衣。”
说罢,一身乌衣的林乌衣将钉在疤脸刀客胸膛上的油纸伞拔出,轻轻甩去了血迹。
哗啦!
当林乌衣重新撑起伞,结束这一切的时候,积蓄在半空的雨滴好像才敢落下。
“主子!”
果果尖叫地抱了上来,哭的稀里哗啦。
作为被刺杀的主角,东皇蝉衣远比果果冷静的多。她不顾脸颊上的雨水,沉着吩咐道:“放令箭,让虎威军上山。”
“对,虎威军,叫虎威军上山!”
果果恍然大悟,慌乱地从袖中拿出来一只如胳膊粗细的烟火,也没见她点燃火种,只是拔掉了引线,一枚深红色的烟柱便激射向天空,凝实不散,如同狼烟。
领头的道士望着这一切,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阻止。堂堂公主在龙虎山上遇到了行刺,终究是自家理亏。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快步向着林乌衣走去,拱了拱手,心有余悸道:“多谢小师叔。”
林乌衣点了点头:“秋山,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人敢在龙虎山上杀人?”
秋山长叹了口气:“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不清楚,还得禀报掌门。”
紧接着,秋山摇了摇头,苦笑道:“若非是小师叔救场,殿下就危险了。”
“殿下?”
“小师叔?”
东皇蝉衣与林乌衣同时发出了疑问。
“哈哈哈,殿下刚上山不久,小师叔又正巧下了山,没有照面也是情有可原。”
秋山趁机岔开话题,向双方介绍道:
“这位是皇宫来的贵人,当今的第十三公主。这位呢,是我们龙虎山最年轻的小师叔林乌衣,公主要是常在江南走动的话,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果果与东皇蝉衣一起后退半步,对林乌衣盈盈一礼。
紧接着,东皇蝉衣以一个林乌衣发现不了的角度,悄悄望向了他的侧脸。
这是她自己琢磨的技巧,是用来偷看妃子和大人们的表情的。皇宫里的规矩多,其中有一条非常过分,叫“直视君主者,视为行刺”。
乌黑柔顺的头发甚至会被女子嫉妒,用一条朴素的草绳挽起。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深邃又明亮,像是冬天里的光。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嘴唇有些薄了,平常的时候倒还好,一旦微微抿唇,就有一股子锋锐的味道,像是逼近眼球的针尖。
比外表看起来要可怕很多……东皇蝉衣如此想着。
在东皇蝉衣观察林乌衣的同时,林乌衣也在观察着这个所谓的公主殿下。
与东皇蝉衣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太多的顾虑,直接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对方。
华贵端庄的长裙,不盈一握的腰身,美人标配的明眸皓齿,苍白的肤色,再加上小巧的耳垂上轻轻摇晃着的玉蝉耳坠,楚楚可怜。
再扫了一眼她的胸脯,林乌衣的笑容逐渐放肆。
芜湖~
不愧是大户人家,那么年轻就拥有了自己的飞机场,起飞起飞~
“这...他,他在笑什么?”
看着林乌衣莫名其妙的笑容,东皇蝉衣有些摸不着头脑,求助性质的望向了秋山,期待着这个做事妥帖的年轻人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秋山苦笑地摇了摇头。
众所周知,龙虎山最大的谜题就是林乌衣脑袋里在想什么。
只见间歇性犯病的小师叔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容迅速扩大,灿烂地像是正午的阳光,露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
“谢什么救命之恩,你这个时候的台词,应该是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