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你跟我来一下。”秋山面色微沉,把林乌衣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你不在山上,不知道其中的细节。这位贵人上山的时候,甚至惊动了太上长老,所有人都为她把过脉,全都束手无措。”
自古医道不分家,龙虎山丹药,天下第一,不知每年有多少二月红上山求药。
林乌衣一脸认真道:“你还不放心我?绝对不会给掌门师兄找麻烦。”
你本身就是个天大的麻烦....吐槽就在嘴边,秋山忍得很辛苦。
毕竟是当小师叔的,必须有当长辈的样子,让小辈操心可太僵硬了——不过林乌衣对东皇蝉衣很有兴趣就是了。
这个兴趣并非是对东皇蝉衣本人,而是对于她的身份。
毕竟,是公主呢,本子里的常客呢....
林乌衣古怪一笑,随后走到疤脸刀客的尸体旁,开始翻他的随身物品。
疤脸刀客是个标准的江湖客,身上除了只够喝酒的散碎银子外,只剩下一把短刀,两把匕首,并无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这年头没有查指纹技术,林乌衣索性拔出短刀,轻轻摸了摸刀刃,刀刃上的花纹杂乱且细密。
“刀刃上的花纹越细密,说明锻打的次数越高。这个花纹的细密程度,江湖上只有霸刀山庄有这个锻造技术。”秋山轻声道:“刺客用的刀法也是霸刀山庄的,挥刀刚猛,收刀果决,有进无退,至少有十年的功底。”
霸刀山庄,以铸刀秘技和刀法闻名,家主柳三眠高居摘星榜,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极其棘手。
林乌衣反问道:“如果你是刺客,你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
秋山摇头。
林乌衣将短刀放回了尸体,调查杀手的身份,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后续自然有专业人士接手。
时间如水。
乌云散去了大半,柔和的阳光穿破了厚重的云层,弥漫着薄雾的山涧里搭起了一道绚烂的彩虹。
林乌衣伸了个懒腰,他的衣物已经被火烤干,此时正散发着好闻的干燥味道,还有极淡的药草清香。
不知是没话找话说,还是确实对药草的味道敏感,东皇蝉衣抽了抽精致的鼻子,笑着说:“林公子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呢。”
“我身上有味道?”林乌衣嗅了嗅袖口。
“鸦胆子、桔梗、乌药、甘草。咦,好像还有枸杞子?林公子那么年轻,难道....”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林乌衣摆了摆手,他今年才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保温杯里泡枸杞的生活还很遥远。
他解释道:“龙虎山以丹药为立身之本,我又挂着小师叔的虚名,不会几副方子根本说不过去。这些年来,我零零碎碎和师父学过一些散手,虽难登大雅之堂,但身上也或多或少染上了些药草的怪味。”
说到这,林乌衣倒是觉着自己话太多了,摇了摇头道:“殿下的鼻子倒是灵得很。”
“嘻嘻,我的鼻子可是比狗儿还好用的。”东皇蝉衣自毁形象,俏皮地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姑娘,温和的眉眼像是浅浅的月牙,柔软的刘海给人一众很好摸的感觉,明明是个地位尊崇的公主殿下,却在细微处有种柔和的邻家妹妹气质。
林乌衣被东皇蝉衣的情绪所感染,忍不住笑了笑,东皇蝉衣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蝉衣还以为林公子是个更难接触的人呢,从方才就一直绷着自己的表情,生怕哪里做的不够妥帖,得罪了林公子。”
“我哪里算得上是公子?如果殿下不嫌弃,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师兄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林乌衣耸了耸肩。
“嘻,那我就不客气了。”
顷刻之间就拉近了距离,东皇蝉衣抱住了膝盖,将脑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用和朋友闲聊般的语气问道:“乌衣去过长安吗?”
长安,东都的心脏,天子脚下,人杰地灵,能人辈出,当之无愧的天下中心。
林乌衣摇了摇头。
“没去过,我从小就生活在江南,然后就来了龙虎山,一晃十六七年过去了,是个乡巴佬。”
“才不是哩。”
东皇蝉衣认真地说:“长安可无聊了,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坏了规矩。只有果果才是我的朋友,能说一下这个贵人、那位大人的八卦。但是果果很啰嗦的,每次聊到一半,就开始悄悄掉眼泪,说我命苦什么的。蝉衣可是公主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命才不苦哩。”
说到这,东皇蝉衣做出一个奇怪的挥剑动作,嘴巴里还“咻咻咻”配着音:“说起来,乌衣在龙虎山的生活应该很自在吧?一剑一壶酒,风雨催上路,见到豪强欺负弱小,还能行侠仗义什么的。”
“害,你这是吃的太饱了。”
“嗯?”
“行侠仗义多捞哦,风吹日晒又没好处拿。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左手架鹰,右手牵狗,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小弟,上街欺男霸女。当然,盗亦有道,那些多看她一眼就脸红的良家姑娘咱碰都不碰,专门去找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狗男女的麻烦,让他们知道知道,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
“....”
东皇蝉衣平时接触的要么是风度翩翩的才子,要么装作风度翩翩的草包,每个人好像都心怀家国天下,不为儿女情长,世俗小事所低头,哪有像林乌衣这样,吊儿郎当地说:小爷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纨绔。
她一时有些词穷。
就在这时,远处有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盔甲碰撞的声响,如同震耳欲聋的雷鸣。
果果向山道望去,惊喜道:“是虎威军!”
林乌衣眯起了眼睛,只见一个浑身散发着铁血气息的魁梧男人正向着回头亭狂奔而来,身后有二百名披坚执锐的军士沉默地急行军。
这些军士身着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青黑色的重铠,上面铭刻着露出森森獠牙的猛虎图样。他们是冒雨行进的,有些军士的头发已经被淋湿,不过优质的养护油已经把把盔甲调整到了最佳状态,细雨无法浸润,只有小小的水珠凝结滚落。
好快!
秋山瞳孔微缩,回头亭离山门口至少还有三十里,寻常人两个时辰都很难上山,更别提全副武装的军队!
“御!”
魁梧男人扬起了一只手,吐出了一个简短干脆的指令。
钢铁的洪流在此刻停滞,然后迅速拉开了阵型,包围了小小的回头亭,所有军士都做好了厮杀的准备,重盾在外,长枪在内,更有甚者架起了强弩。
这种配置通常出现在两军对垒,在围杀江湖人士的时候杀伤力会大大提升,是完完全全的降维打击。
纯粹是面对威胁时的潜意识,亭内响起了一连串的拔剑声。
为了避免误会,东皇蝉衣急忙站起身来,甚至握着拳头,焦急地蹦蹦跳跳:“赵将军,别动手!我在这!我在这!”
虎威军将军,赵光复听到了东皇蝉衣的呼唤,当机立断,大踏步向着她走去,一路上无视了抽出刀剑的龙虎山道士,如过无人之境,自信地无以复加。
他对着东皇蝉衣弯腰抱拳:“属下来晚了!让殿下受惊,请殿下责罚!”
他扫视全场,目光在疤脸刀客的尸体上停顿了一下,快速分析出了局势,对林乌衣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乌衣并不想理他,并向他丢了个秋山。
秋山在心中叹了口气,适时出声:“赵将军,情况是这样的...”
秋山所说和赵光复的分析相差不多,再加上果果在旁边作证,赵光复很快就了解了前因后果。
军人豪爽,赵光复自然是大丈夫,他对着林乌衣一抱拳:“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赵光复回到长安后,一定向皇上禀报,为道长求一场泼天的富贵!”
确实是救命之恩,公主身死,且不说龙虎山要承担雷霆震怒,赵光复绝对要陪葬,甚至还要连累亲族。
虽然东皇蝉衣不受宠,但身上毕竟流淌着帝俊之血。
若是皇族被刺杀后,朝廷不以雷霆手段将罪魁祸首击杀,震慑宵小之徒,那皇家颜面何在?威严何在?
泼天的富贵啊...林乌衣谦虚道:“举手之劳而已,赵将军就不必上奏皇上了,怪麻烦的。”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道长应得的。”赵光复坚持。
“皇上日理万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害...”
“一定要赏!”
“使不得使不得。”
“道长是看不起赵某?”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
怎么给他奖赏和抢他东西一样?
东皇蝉衣看着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再次将求助的眼神丢向了秋山。
秋山无奈道:“按理说,求道之人,一心只求大道,应与父母亲族划清界限,免得道心不稳。但小师叔毕竟是个特殊的,他七岁时上山,林夫人百里相送毫不夸张。在那之后,每逢过年过节,要么是林夫人上山看望小师叔,要么是小师叔回家与家人团聚。不像出家,反而是像在龙虎山避暑旅游。”
“林公子真是奇人。”东皇蝉衣感叹,“不过,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呢?”
“殿下可知道林家?”秋山答非所问。
“林家茶叶生意遍布全国,茶路足有上万条....林公子,林公子姓林!?”东皇蝉衣终于反应了过来,说了一句不是废话的废话。
秋山点了点头。
“小师叔是江南巨富林家的独子,这下殿下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