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在大夫人房门外吹了半天冷风的关系,身体本来就还没好的刘昕病得更加厉害了,晚上高烧不止,迷迷糊糊间甚至都出现了幻觉。昏暗朦胧的光影,她察觉到自己的铺边站着两个人,只是看不清楚,就像是隔着毛玻璃一样。
你们是谁?她喃喃着。
那两个人依旧站着,麻秆似的身材一动不动,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在一直打量着人。
此刻的刘昕没有余力去害怕,张了张嘴,浑浑噩噩又陷入了昏睡。
“十七姐,十七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丫丫的哭声悠远得犹如在梦里,断断续续飘了过来。刘昕的思绪一点点汇聚,少焉工夫,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把头钻出意识的水面,她喘着气睁开了眼。
“十七姐?”丫丫楞了一下,少间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人嚎啕大哭。
刘昕被弄得一脸的懵逼,她依旧没有痊愈,此刻只是暂时的意识清醒罢了。
“你这孩子,快放开她。”巧儿的声音响起,带着些呵斥,又带着些关心。
快让人窒息的缠绕离开了,刘昕咳嗽了几声,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
大夫人的婢女来的时候,刘昕正小口小口地喝着薄粥,她看见来者,脸上还有些困惑。
“这般漂亮的小脸惨白惨白的,端是楚楚可怜。”那婢女的言语也不知是赞叹还是讥讽。“大夫人让我来看看你。”
“谢大夫人关心。”刘昕连忙坐起些身说话。不管她喜欢不喜欢,人在屋檐下,弱者的姿势要摆正。
那婢女昂着头,似笑非笑,片刻后留下些东西走了。刘昕查看了下,发现都是些吃的,她一开始还不禁怀疑这些食物是不是会有问题,但转念一想,人家想要弄死她就像摁死只蚂蚁一样,何必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心中又宽了下来。
不过她还是没有吃,生病中鼻塞再加味觉受印象,也没有太多胃口。随后又昏昏沉沉过了两回,再醒来时丫丫正在给她擦着额头。
“功课做完了?”刘昕眯着眼感受了一下清清爽爽的凉意,半晌后问道。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做功课。”丫丫笑道。“十七姐,舒服点了吗?”
“谢谢。”刘昕说着,不禁想起了刚来这个世界不久的那次发烧。那次身边半个人都没有,只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旁游荡,天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十七姐,你在哭吗?”
“胡说什么呢?”刘昕说道。“这是鼻涕。”
“不应该啊。”丫丫疑惑地眨了眨眼。
“七窍相通,人哭的时候眼泪会通过鼻泪管流下去变成鼻涕,反之亦然。”刘昕半真半假地忽悠道。
“哦。”丫丫一直觉得她的‘十七姐’很聪明,听了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竟然真的信了。
刘昕看了看小丫头不疑有他的模样,莫名有些负罪感。
捱了几天,刘昕的身体底子终归不错,眼瞧着渐渐好了起来,她开始慢慢做着力所能及的功课,以免手感拉下来。樱桃期间也送来了些食物,最近一次碰面还抱怨起来。
“你怎么被大夫人注意到了?”
“我也不清楚啊。”刘昕叫屈道。“我想了半天,大概就是除夕那次傩戏上出的问题。”
听完简单叙述的故事,樱桃上上下下又把人打量了一番,装模作样学着韩平的口吻说道:“好,好好。”
刘昕闻言抽了抽嘴角。
“不过十岁的小丫头就能勾男人了。”樱桃阴阳怪气地说道。“再过几年还得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刘昕忍不住抗议道。“大夫人不会是把我当美人计的棋子来培养?”
“可能。”樱桃再次盯着刘昕的脸,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很有可能。”
“……”
“等你初朝来了,大概会把你洗洗干净,盛装打扮一番,然后当礼物献与哪个糟老头为奴为妾,为韩平堡换取偌大的利益。”樱桃满脸戏谑地说道。
“啊喂,为什么是糟老头?”刘昕差点跳了起来。
“所以你在意的只是对方是糟老头吗?”樱桃变本加厉,益发地揶揄道。“如果是位年少帅气的王公贵族,怕不是心花怒放?”
刘昕被堵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翻着白眼差点背过去,同时脑子里蹦出某个坐视三个无辜少女被杀而无动于衷的‘帅气’人物,须臾她才咬牙切齿道:“男人有什么稀罕,我才不会任由摆布。”
“竖子言论。”樱桃嗤笑道。
“走着瞧。”刘昕气呼呼地说了,过了一会,她又转过来问道。“你就这么希望看着我被卖掉?”
“其实……”樱桃绕着人走了一圈。“这点大夫人说的没错,你还是早点找个强者依靠比较好,省的以后被人抢来抢去,闹到最后红颜薄命。”
刘昕闻言反笑一声,有样学样绕着人走一圈,捏着嗓子说道:“你不也是个美人,咋不早点在这韩平堡找个强者依靠?眼瞅着都成老姑娘了。”
“小蹄子,那不一样。”樱桃被逗得佯怒瞪了一眼,斜睨道。“我是比不得你这未来的倾国祸水,而且哪……”
“有屁快放。”刘昕早被撩的有点气呼呼的,她叉着手说道。
樱桃看了看四周,贼兮兮的,然后凑近些小声说道:“这韩平堡长久不了。”
刘昕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发愣,随后蹙着眉头问道:“此话怎讲?”
“反正你只需要知道,这韩平堡里虽有强人,但却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樱桃说道。
“你是说……”刘昕眨了眨眼。
樱桃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身袅袅娜娜地走了,稍后才有一句话飘了过来。
“好自为之。”
刘昕努努嘴。
身体恢复之后,生活又回到轨道上来,只是这大夫人那边时常有东西送过来,如此闲言碎语自然就多了,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话实在不怎么好听,如果是寻常丫头怕是都要气哭了,但刘昕在某些方面一向后知后觉得很,或者说,压根没有做女孩的觉悟。
让刘昕意外的是,还有人干脆说她在乐班里不会待太久。
“她一定会被夫人送人。”某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跟几个小伙伴说着。“所以大娘以后的接班人只能是……”
得,小小一个乐班的接班人问题竟然也弄得像是诸皇子争位一般结起党来。刘昕路过时听到了几句,她蹙眉想了想,又摇摇头走开了。
她走路步子可轻了,很多时候走到别人背后都未必会被发现。
又一天傍晚,丫丫熟门熟路地来到那个角落,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墙头的刘昕。此刻霞光正打在人脸上,从侧边看,就是点出了一圈优美的轮廓线。丫丫歪头看着刘昕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那小巧的鼻子,还有可爱的唇珠,然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羡慕的同时又有些黯然神伤。
人跟人是不同的。
望着晚霞发呆结束的刘昕伸了个拦腰,终于注意到了下方面的丫丫,她疑惑的摸摸下巴,问道:“丫丫?”
“啊?”丫丫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傻乎乎地说道:“十七姐,你真美。”
刘昕的反应是错愕,然后哈哈大笑。
“十七姐?”丫丫完全没料到刘昕会是这个反应,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才十岁的孩子,能‘美’到哪里去?”刘昕笑着笑着,最后却像是在哭。如果在另一个世界,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可以依偎在家人怀里撒娇。
丫丫一脸的不知所措。
刘昕停止了笑,她叹了口气,然后问道:“丫丫,如果离开韩平堡,你想过做什么吗?”
“啊?”丫丫有些茫然。
“也是,才八九岁的孩子。”刘昕又叹了口气。“到了外面,不就是豺狼虎豹的食材吗。”
“十七姐。”丫丫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今天好奇怪。”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奇怪的吗?”刘昕反问道。
节气进入新的轮回,刘昕在韩平堡待了一年半的时候,韩平堡跟临近的几个坞堡起了冲突,堡主长时间领兵在外,砍头爱好者的缺席,让很多人暗暗松了口气,连带让堡内的气氛都轻快了一点。
“前些天,我们韩平堡连打两次胜仗。”一个消息灵通人士,在院子里说着,他满意地看着听众们都伸着脖子,仿佛被他的话题牵引一般。“斩首五百有余,俘虏上千,缴获物资无算。”
“哇——”众人叹道。
“如今围困池壁,以我们堡主的英明神武,不日即可下城。”那人眉飞色舞地说道,仿佛带兵打仗的不是堡主,而是他似的。“堡主威武——”
刘昕又高了一点点,不停窜个的结果就是让她看起来格外纤细,风一吹就倒似的。她在后面听了听,对于杀人魔王的盖世武功并没有太多兴趣,低着头暗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有什么可开心的,让天下人‘有难同当’难道是件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