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秋莲的自白:
在池夏茉跳楼的几分钟前,我在电话里跟她说:“求求你了,去死吧。”
我们曾是亲密无间的姐妹。当然,只是看似亲密无间罢了。
拥有两个以上孩子的父母,绝不可能给予几个孩子同等的关爱。
一颗心,可能会分成两份或是好几份,却绝不可能分的平等均匀。
即使他们伪装的很好,掩埋于内心深处的偏袒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比如饭桌上他们有说有笑认真听着姐姐讲学校里事情,可是到我开口说的时候,经常是说了几句才发现他们都没认真听,就开始谈其他话题了。
比如放学时父母来接我们,第一个牵起的总是姐姐的手;周末去商场逛,能穿新衣服的总是姐姐,父母打着省钱的名义让我穿她穿过的旧衣服。
比如我和姐姐抢同一个玩具或是同一个电视遥控器时,父母总是嘴上说着都有份不要抢,可还是会把玩具给姐姐。
可笑的是,明明我才是妹妹,明明我才是应该被照顾被宠着的那一个,为什么父母从来不会认可我呢?
那我就听话,从小一直懂事到大。尽管我心中的厌恶和不满已经多到要溢出胸腔,可我还是尽职尽责扮演好妹妹乖女儿的角色。
因为这个家很有钱。
父亲经营的公司日渐壮大起来,我们的零花钱也渐渐多了。我不用在跟姐姐抢新衣服和零食和任何东西。她有的我也有。
金钱能够大大的满足我的虚荣心,我不再是那个在家里总是遭受冷漠和忽视的小女孩。
穿着飘飘欲仙的裙子,挎着名牌包包,烫着最时尚的发型,读着最贵的国际高中,让我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我可不是那个吞声忍气还要假装懂事的妹妹。
直到父亲宣告家里的公司即将破产,因为财务的问题,爸爸甚至被拘留了。
裙子没有了,包包没有了,化妆品没有了,房子被抵押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又变回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
我原本以为池夏茉这种从小被当成掌上明珠的大小姐会比我更崩溃,可她居然轻抚母亲的背,低声劝她不要哭了。
为什么平时大大咧咧的她心理承受能力却如此强大?
因为她出生开始,父母就给予她无限的关爱,他们一门心思教育她,致使她成为现在这种内心强大的人。
而我。
从小被忽视的我,不被宠爱的我,却沦落成如今这个自私、狭隘、脆弱的小丑。
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我跌跌撞撞的跑到酒吧里买醉,凌晨一点,池夏茉找到我。
“你这样自暴自弃有用吗?”她抓住我的手腕要把我拽出酒吧。
“你知道破产意味着什么吗?”我甩开她的手,“破产,就意味着我们不再是大小姐,没有房子住,没有饭吃,甚至会不得不辍学。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那些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池夏茉沉声说。
“你是不是想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任何难关都能度过难关?别天真了,等待我们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不会的。”她无力的说。
我拿起一个酒瓶,猛地砸碎,用玻璃碎片对着自己的脖颈,冲她笑:“死掉就好了,我们就不用承受那么多压力了。”
池夏茉一掌打飞我手中的玻璃碎片,声音发着颤:“你疯了吗?”
我摊在地上,捂脸痛哭。
池夏茉把我抱在怀里,低声说:“别怕,姐姐在。”
有我呢。
——正因为有你,我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尽管我对她怨恨至极,她却对我这个妹妹死心塌地。
她总能在我被父母遗忘在角落时,跑过来找到我,把我的难堪和尴尬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崩溃,只是单纯的想刺激下她罢了,随便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我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当她看见看守所里自暴自弃的父亲和瘦弱憔悴的母亲,还要堤防着我这个妹妹轻生。纵然她内心再强大,恐怕也受不了如此压力。
尤其是经历了男友和闺蜜的双重背叛。
可她依然每天大大咧咧,抢着干家务替母亲分担压力,甚至周末也不回来,忙着做主持或者群演。
而回到家只知道吃饭睡觉上网的我,总被母亲责骂是赔钱货。
如果她不是我姐姐该多好。
如果我是独生女该多好。
如果她死掉就好了。
这是从小就掩埋在我内心深处的期望。
光是想一下得知姐姐死掉后父母伤心欲绝的脸,我就能开心的笑出声来。
所以。
在她坐在电脑前忙着找兼职时,我站在她身后说:“前天听妈说,几年前爸给我们买了保险。如果我们其中一个死了,保险公司就会赔偿我们家一大笔赔偿金,这样爸爸和公司就有救了。”
她转过头望着我,眼底一片阴霾。
我上前拉住她的手:“你不会让我去死的,对吗,姐姐?”
她当然不会让我去死,毕竟我是她最亲爱的妹妹啊。
池夏茉跳楼前,母亲在家割了腕,我看见她拿着刀片。精神恍惚的进了卫生间。
我若无其事的躺在卧室里玩手机,直到听见肉体倒地的声音。
我拨通池夏茉电话,听筒传出呼呼的风声,我不知道她当时在学校顶楼。
“妈刚刚割腕了,可我不打算送她去医院。”
池夏茉没有说话。
“我已经看不到希望了,活着太累了。”我继续说。
“还记得你说过想去加拿大读大学吗?“她低声说,语气微微发颤,”我保证,我会努力赚钱,我会供你读大学,所以你快点把妈送到医..."
我厉声打断她:“养我?就凭你?你毕业挣的钱还不够自己生活,别天真了!“
“你知道吗?做你妹妹的这十七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希望你去死。”
“所以,求求你了,去死吧。”
然后我决然的挂掉了电话,就像普通的姐妹吵架,吵完架后会和好,互开玩笑。
当救护车把母亲送到医院时,我才得知池夏茉跳楼的消息。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曾在跳楼前跟我通过电话,她的手机摔破了,但SIM卡没有受损。可我跟她的最后那条通话记录却从卡里消失了,为了我不被警察纠缠,她还细心的删掉记录,警察只会怀疑在她前男友头上。
去拘留所接父亲时,他仿佛老了十岁,被母亲搀扶着才能走路。回到家后,两人抱着池夏茉的照片失声痛哭。
客厅墙上挂着池夏茉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她微微笑着,比阳光还要温暖。
我看着池夏茉的遗照,一直看到眼泪滑至嘴角。如果现在再说:“姐姐,妹妹只是一时冲动开了个玩笑,你活过来好不好?”简直太讽刺了。
——对不起。
直到我跟着父母去学校收拾她的遗物时,偶遇了林老师,得知池夏茉化作幽灵困在学校,并丧失了死前的记忆,并只有一个大二女生能看见她时。
原本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直到看向林老师所指的方向,居然莫名感受到一股压抑的窒息感。刺骨的寒意从我头顶蔓延到脚底,逃回家里的我用被子死死蒙住头。
当晚开始我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落。就像恶俗的泰国鬼片,做了坏事必有恶报的因果报应。我又去学校找到林老师请求他的帮助,即使池夏茉失忆了,但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的,所有阴暗和绝望终究会侵袭她的内心。
所以,只要她在恢复记忆前消失了,她就永远不会看到我丑恶的一面,我依然是她单纯乖巧最亲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