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仿佛记得，自己转行做了程序员。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脑袋里总会想出一些程序员特有的奇妙比喻。
可是这又好像并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如雾如幻。
“林川”的心已经疲倦，血已经干涸。
这么说当然是一种文学化的修辞形容。
他的心，他的血，他的泪，好像都已经冻结在了昨天。
如今只剩下快快乐乐的林川，看动漫的林川，打游戏的林川，还有被无数美少女攻略的林川。
以及，率领着大家反抗黑鬼暴行的林川。
具有强大组织力和煽动性的林川。
这一切就像是为了弥补某种遗憾。
就像是……
一个运动员。
在现实中输掉了比赛。
遗憾退役了……哦不，是那种即使不断地宣称自己没退役、也没有哪支队伍要他了的类型。
于是只好在虚拟的世界里、在游戏里寻回自己王者的尊严。
可是，如果自己拥有着所有的记忆……
就算再怎么体验，也会觉得虚无、也会觉得茫然。
就好像现实中的自己很拉胯、很憋屈，再怎么看小说里的主角大杀四方，再怎么看男主女主“讨喜互动”、“爽快进展”，也只能收获一瞬的喜悦。
当放下手机，视线拉长、投向远方，在凌晨一点的深夜望着窗外……
仍然会意识到自己是个辣鸡，应该走进垃圾桶。
越是代入得深，越是领会到自己的差距。
而后痛苦地清醒。
“林川”是一个天生忧郁的人。
忧郁使人思考，思考使人孤独。
人们不会喜欢和思考得很多的人走在一起。
这样容易显得自己像个傻子。
叔本华说，如果不孤独，那么便庸俗。
在网络上跟着滚滚洪流一同行动，刷着无数的新梗、看着各种“搞笑视频”，获得一丝愉悦的时候……
等一切都逝去，留下来的只有更深的茫然。
即便是身陷某种“虚拟的体验”，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打破“第四面墙”。
荒诞充填着每一丝感官。
认识到拥有那一切的不是自己，而是“主角”。
然后一切就都坍塌了。
不仅没有获得快乐，反而会更加悲伤。
……
所以，如果是那个过去的“林川”，要想让自己在“重启的人生”里获得快乐、少一些荒诞和虚无的意味，应该怎么做？
答案是——
删掉自己的记忆。
因为记忆构筑了人格。
只要当做自己只是个快乐的小青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有的遗憾都会被弥补，所有不顺心的事情都会被林川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艰难但顺利”地解决。
一个好的游戏，应该是爽、但不那么像开挂一样爽。
是有一点难度、让玩家付出了脑力之后获得了困难的胜利，这样的胜利最有成就感。
全程像开挂一样，反而并不真实。
系统好像学会了这个道理，但又没完全学会……
以至于最终还是拉了。
现在，林川可以以二十岁的身躯当个“爷”，在重启的世界里呼风唤雨。
——对方侮辱了我几句，我可以让他原地爆炸升天！
要是换成一个武侠世界，那大概是如果有人骂我林川是废物，必杀光他全家。
这才是“爷”，这才爽快爽快爽快！
可这不是林川。
再怎么让他能够爽起来，看到欧良的内脏从爆炸的血皮里溢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吐了。
不管删他多少记忆，不管系统强行给他带来多少暴戾和仇恨、引导他体验放纵而不计后果的生活和欲念……他最终都还是吐了。
【宿主，你快乐吗？】
……
……
日落西山，残月初升。
林川晃晃悠悠地醒了。
他感觉先前的自己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醒来还是很感动。
他匆忙地找笔，想要把这梦境般的体验记录下来。
一阵摸索，却突然回忆起来自己在录视频。
之前还吃了真心话铜锣烧。
他寻找着视频文件……
然而什么也没有。
未处于录制状态。
……
更奇怪的事情是，林川记得自己坐在电脑前。
现在自己和电脑的位置都被挪得离厨房很近。
耳边传来铁锅铁铲碰撞的声音。
还有油烟机的嗡鸣。
厨房的台子上摆着手机，里边还发出美食营销号的声音。
是云之遥。
她在一边看着手机里的视频、一边学习如何做菜。
她饿了。
她奋力地炒着锅里的“蟹黄蛋”，一边在嘴里哼着奇怪的歌谣。
“遥遥。”
“嗯。”
“是你取消了我的视频录制？”
“……嗯？你在录视频？”
“我没有吗？”林川疑惑地问。
“你刚才一直在睡觉啊，睡得可香了。我想吃东西，想把你摇醒，都完全摇不醒，我只好自己来做菜了啊。”
“我来吧，我来……哎哟！”
林川想要坐起来。
却发现身体办不到。
就好像是打了三十个小时的网球一样，酸痛不堪。
梦里到底干了什么，这么疲惫？
林川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
视频也没录上，为什么呢？系统还是出手干预了吗？
也许吧。
真心话铜锣烧吃下去之后说的那些话，肯定是没让遥遥听见，不然的话光是“泄露系统的存在”这一项大罪，就足够把林川抹杀了。
那要不，下一次再试试？
“咕咕咕。”
肚子饿了。
肚子饿的时候完全没有办法思考。
为什么吃了真心话铜锣烧之后，还是那么饥饿？那东西本质上明明是压缩饼干啊。
搞不懂。
……
黑暗料理一样一样地被端了上来。
幸好大部分都是些半加工食品，炒一炒热即可食用，再怎么不懂厨艺的人也不会做得太差。
云之遥的身上系着一块围裙，她的头发也扎成了一束。
把所有的菜都做完之后，她扔掉了那淡黄的围裙，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汗。
扑鼻的香气传来。她嗅了嗅，脸上露出欣喜的味道。
“哇，肯定很好吃吧！来，学长，咱们来吃吧！今天的晚餐，都是我做的。以前都是你给我做饭，今天轮到我给你做了啊。”
“云之遥。”林川沉闷地说道。
“嗯？”少女疑惑的目光投射而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呐。”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林川斟酌着措辞，“如果我们的重生，并不是真正的重生，只是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我们的所有一切都并不真实……你会怎么想？”
“怎么想？”云之遥用筷子顶着下巴，眼睛眨了几下，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样的问题，“怎么想的话，没想过呢。”
“那就现在想想。”
“啊，那个，蟹黄蛋要凉了，得赶紧吃掉。”云大小姐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