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不见一丝光亮。地上的男人蜷缩着,颤抖着,气息奄奄。
今天是被当做精神病关起来的第四十九天。
他叫曲红尘,名字有点女气,但却是个十足的纯爷们。大学毕业两年后,因为厌倦了大城市的嘈扰,决定还是回家寻一份轻松的工作,然后看看能否考公考研,就此平稳的度过一生。
而在回家之前,他又想着机会难得,加上确实劳累一年多了,该好好放松下,便说走就走,独自一人背上行囊来了场国内自由行。
可没成想,就在旅行快结束的时候,出事儿了,他因为在山里迷了路,搭了一辆精神病院的大巴,结果就被送来了这里。
而一到这,他就被收走了手机和行李,套上印着别人名字的病号服,随后就囫囵个丢进了房里,没人管也没人问,直到第二天,才因为他大晚上闹的隔壁病人也跟着鼓噪,而开始被时不时的叫走询问。
说是询问,其实更像催眠,医生坐在对面,问他“病情”的进展,但话里话外总在告诉他:你是个精神病人。
而这些天来,他从最初的极力解释,逐渐到对院方的态度忍无可忍,便开始大吵大闹,可得到的,却只有工作人员摆到明面上的嘲弄,和这永无止境的小黑屋。
没法子,他以前虽然也练过些拳脚,但自打工作以来,就基本荒废了,何况双拳难敌四手,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上来,分分钟就能给他按住。
而更令他绝望的,则是他现在所顶替的身份,就好似被世界遗忘了一般,每周一次家属探望,他的“家属”,一个多月也没见着过影子,想来是付了钱便将人扔下不管的货色。
若他在外面,听说这种事也只会来一句“可怜”了事,但现在他成了里面那个,那可就真的变成内心愤恨了,恨那个人,交了钱却又从不来看望,钱难道都是大风刮来的?!
但凡对方来一次,或者停止交钱,他都可以重获自由,后者会让他被赶出去,前者则可以证明自己不是那个病人。
不!
不对!
曲红尘的思维有些混乱,其实院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不只因为护工们表现出的态度,也因他无意间瞥见护工手上的记录,性别一栏大大的“女”字,和那张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黑白打印照片,那是个女子,这得多么荒唐,才能将性别都混淆了!
“呵呵呵呵…”
他低低的笑着,身体左半边有些麻麻刺刺的,好似有万千蚂蚁在啃咬,那是该死的新型疗法与注射大量镇静剂的副作用,除了让他体会多次痛楚,也让他绝了偷偷溜走的想法。
因为每次溜走,他总会被发现,然后抓回来,经过“治疗”,再可怜兮兮的丢进小黑屋,关上好几天。
“嘎吱~~~”
突然,细微的开门声响起,黑暗的环境里,那声音仿佛出现在曲红尘心头,而紧随其后的,则是一束刺眼的亮光。
“九三七三号病人,你的禁闭时间结束了,希望你积极配合治疗,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蓝色的护工服在眼前晃动,他话语的最后一句,似乎特地加了重音。
灯光太亮,曲红尘坚持了一阵,最终还是闭上了眼,而等他再次睁开,嘴角却跃起麻木的弧度:
“好~”
说完这个字,他的嘴却没有合上,任由口水顺着皮肤滑落到地上,给海绵的防撞地板留下了浅浅的水渍。
…
院领导很开心,因为他们发现,那名令人头疼的九三七三号病患终于不再闹腾、也不再想着逃跑了,他每天大部分时候都咧着嘴角发呆,其余时间也和其他病患相处融洽。
看来,他终于被治好了。
不过外面的事依旧要加派人手,毕竟,顶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纸,是不可能永远包住火的,无论它有多厚。
至此,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又是两个月,夏天到了。炎热的气候吹拂得人屡屡犯困,恰好院内病患们的状态也越发安稳,这让大大小小的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管理都开始松懈了。
而在这一天的晚上,一切却即将发生改变。
“外面是什么?”
“是自由!”
曲红尘站在一群病患面前,激昂的说着,全然不见那日自小黑屋出来后的痴傻。
“外面,有吃不尽的糖果!”
“外面,没有苦药,不用打针,没有那些危险的蓝衣服!”
“只要去了外面,你们就能见到自己想要的,得到自己想要的!”
…
他自顾自踱步,扫过一张张逐渐严肃,神情意动的脸,他们神色各异,或阴沉、或狂热,亦或,眼底散发着诡异的光。
但不变的,是每个人眸子里逐渐泛起的红,那是欲望的颜色。
事实上,那天在小黑屋里,曲红尘最终想明白了,凭自己的力量,根本对付不了这家病院,真要想逃出去,就唯有借力了。
而最好借,或者最好煽动的,也就是这些思维或偏执、或简单的精神病人们。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他装作痴傻,游走在病患间,一是为了麻痹护工,二则是了解各个病患的具体情况,好选择对象、选择方法。
当然,平时的培养信任更是不可少的,对于某些简单而执拗的家伙,只要你顺着他,其实很容易就取得对方的好感,而只要对方认可了你,他们可能就会比所谓的正常人还要忠诚。
而今天,则是他观察守备有史以来最松懈的时候。于是,望着眼前逐渐骚乱的队形,他挥舞下拳头,放声大喊:
“成则生,败则死!行动吧,英雄们!”
话音落下,呼呼啦啦十数人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由曲红尘带领着,冲向总控台。
成则生,败则死,对他而言,机会更只有一次,如果这一回没有成功,那么等待他的,就将是没有期限的禁闭与“治疗”,直至把他真正逼疯。
可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也无法继续筹备下去了,这些时日的装疯卖傻,已经让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开始偏离。他怕再待下去,没准就真的要永远留在这里,再也离不开了,而且,他也相信自己的准备,即使今日仓促发动也已经足够他冲出去了。
只要冲出去,只要冲出去就可以了,外面就是光明!
“轰隆!!!”
雷声大作,暴雨即将来临。几个值班人员稀稀落落的坐在总控台,闷热的天气让他们昏昏欲睡,即使被雷声惊醒,也维持不了多久,往常他们也都是轮着偷睡的。
可这一次,打着哈欠去往休息室的人,却发现墙角多了几个影子。而没等他叫出声,后脑就挨了一下,自此不省人事。
随后,在一阵打砸声中,其余值班人员也步了他的后尘。
兵贵神速,击倒在场人员后,曲红尘立刻下手,将从他们身上摸来的钥匙分发到几个相对靠谱的病人手中,嘴角却不禁抽搐了下,这些家伙,下手当真没轻没重,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倒霉鬼被敲得留下后遗症。
不过,这也与他无关了,至少暂时不打算多想。将钥匙发下,他们便分头行动,前往一扇扇紧锁的房门。
雨,开始下了...
警报声衬得院方越发慌乱,晚上人员其实很少,此刻已经通通抽调来了门口。
四周围墙太高,而且都有防护,无论正常人还是病人都只会打这走。
数十人堵在这,看起来气势十足,但却不能给身在其中的人提供丝毫底气。
因为在他们面前,正有上百乃至数百人奔涌而来。
整个病院的患者都暴动了。
近了。
近了。
脚步声踏在地上,也踏在了双方领头人的心上。
“嘭!嘭!!”
撞上了。
院方出动了橡胶棍等防暴器材,但还是一触即溃。
很奇怪是么?
其实也很正常,一则这些常人虽然有武器,但却束手束脚,放走了病人最多被骂两句,法不责众,力不从心嘛,最多也就被院领导抓几个典型开了。但如果伤了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他们可没有那些病人的法律优待。
二则,即使曲红尘自己也没有想到,最终竟然能裹挟到这么多人,现在几乎整个病院的病人都跟在了自己身后,已经成为了实打实的大规模暴动!
但他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这些天他几乎认全了身后的“同仁”,在他的有意引导下,一些易怒躁狂的、体格健壮的,尽可能的都到了人群前部,第一时间与院方人员接触的,自然也多是他们,狂暴而充满侵略性。
就这样,整齐专业的院方人员,被人数多于自己,又拥有有心人带领的“乌合之众”一冲而散,没有被直接撞上的,也都慌忙往两边跑去,生怕被失控的病人盯住,失了性命。
看着眼前的乱象,曲红尘却毫不在意,他带着自己最初的十数人,趁机快速穿过人群,往大门跑去。
门口有两盏大灯,而门外就是车库,明亮的光线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大门没关,这很奇怪。
可他也实在顾不得了,阔别数月的自由气息,已经在召唤着他,让他不顾一切的奔向大门,最终踏进越发明亮的光区,然后身影逐渐远去,逐渐,模糊。
光明,自由,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