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哥!”
红尘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待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卧室。屋内陈设简单,只一桌、一床,与几个老木柜子,床头还摆着盏干涸的油灯,整洁,却也单调。
“我这是…被人救了?”
她想起昏迷前向自己游来的那道身影。
“吱呀~”
恰在此时,门从外面打开,一名穿着粗布衣服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那女孩约十岁模样,头上扎了个朝天髻。虽皮肤偏黑,又有些粗糙,算不得粉雕玉琢,但瞧着也颇为可爱。
她推开房门,见红尘已经醒来,立刻开心的冲外头喊道:
“爹爹,姐姐醒了!”
爹爹?
红尘心头一紧,直到她看清闻声赶来的高大汉子长相,才没来由松了口气。
那汉子穿着件粗布短打,两只健壮的胳膊露在外头,肌肉虬结,力量感喷薄欲出。加之他态度拘谨、面容憨厚,整个人看着格外的老实可靠。
只见他满头大汗,手里则端着个陶碗,里头药汤散发出丝丝热气,房中也随之生出了些许暖意。
“是您救了我吗?”
红尘樱唇轻启,不知是不是躺的太久,声音有些沙哑,但却给她增添了几分慵懒的美感。
“多谢!”
她轻点臻首,拱手道谢。
“不必不必!”
那汉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回神后急忙摆手:
“我等粗鄙之人,能救得仙子,是我等的福分。”
“仙子?”
红尘自不会以为,光凭容貌,就能让别人日常也这般称呼。随后,她想起了那些好事者给自己取的绰号,于是问道:
“你…认得我?”
“是啊。”
汉子点头,道:
“您医者仁心,治了许多我这般穷苦人家,可能记不得了,但我等可绝不敢忘!”
他扭头看了眼正站在门口,好奇打量红尘的小女孩,道:
“去年冬天,丫儿不慎患了痨疾,怎么用药也不见好。于是我带着她四处求医,几乎花光了家中积蓄,却依旧没有起色。”
“后来还是听人说,才知道柳州城有一位仁医仙子,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
“那时节天寒地冻,我们又缺少御冬衣物,好容易撑到医馆门口,人就不行了,还是您着人收留我们,灌以热汤,给之饭食,才让我们活了过来。而帮丫儿治好痨疾后,仙子您不但分文不取,甚至还赠了我们一些银两与衣物,让我们得以安身立命。”
“如此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是还不清的,又怎当得一个谢字。”
他走上前来,将药递给红尘:
“说来,仙子您不是在柳州行医吗?怎会落到此间?”
“原来如此。”
红尘微微点头,却没有回答汉子的问话,只因有马安国的前车之鉴在,身边又没了可信之人,她不敢再与他人细说,哪怕对方刚刚救了自己。
她接过药,细细闻了闻,确定没什么问题,只是普通的培元驱寒药物,才一口喝了下去。
“你懂医术?”
喝过药,趁汉子来接碗,她好奇问道,虽然对方配置的药物简单,但却也是正统传承,多一钱少一两都会与原本药效大相径庭,这种情况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偏方郎中。
“说来惭愧。”
那汉子闻言憨厚一笑:
“我本是戍边军医,后来让土人打散了,就没再回去。”
“现在帮乡亲们治一些伤寒咳嗽,日子倒也过得去。”
“军医…”
红尘听得,偷偷瞄了眼汉子那铁塔般的身形,不由腹诽:
你这看着浓眉大眼的,没成想却是个奶妈??
但想到这,她突的幽幽一叹。
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似乎也是这样画风,甚至看着就像“叠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肉盾型选手。可如今,不也成了奶妈吗?嗯…奶量还挺大。
而那汉子见红尘叹气,却没往奇怪处想,只以为她来到此间另有隐情,有不愿提及事,便不再多问,只吩咐丫儿好好照顾,便埋头忙活去了。
“姐姐?”
两人无语许久,最终还是丫儿率先打破了寂静。
“你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吗?我从小身体不好,唯一次去柳州城也是睡过来的。”
“…”
对此,正心情复杂的红尘不是很想理她,说起来,从前她就不怎喜欢小孩,因为太吵了。如果非要接触小孩之时,她一般也会表现的爱搭不理,因为一旦理了他们,他们就会顺杆往上爬,比膏药还难缠。
“姐姐姐姐”
那丫儿却不泄气,见红尘不语,反而好奇心大增,她继续戳弄着红尘:
“听爹爹说你是城里来的,我听说城里的女孩子寻常不能出门,那不是都快闷死了?”
红尘:“…”
这是个哲学与历史问题,她更不好回答。
“姐姐,听说城里的女孩每天都会化妆,往脸上抹胭脂,姐姐你这么漂亮,一定很会化妆吧?”
红尘:“…”
抱歉她真不会,两年了都没学会,生而为人是挺抱歉的。
还有你这么问礼貌吗???
“姐姐姐姐,虽然是爹爹把你背回来的。”
那丫儿依旧不放弃,她小脸微扬,一副“你快夸我”的模样:
“但衣服可是我给你换的哦~爹爹他帮你把外面的衣服摘下就出去了,他鼻子还流了好久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外面的衣服?
皮甲吧…
红尘看了眼身上的棉质中衣,虽有些旧,但却浆洗的非常干净,细闻还有一丝皂角的芳香。
“咳”
红尘握拳,抵在唇间轻咳了一声,随后言简意赅道:
“谢谢”
此事她倒不方便装哑了,毕竟对方好歹也算帮过自己。当然,她略过了流鼻血那茬,以防尴尬,毕竟她本身也并没有多在意,反正又不是在汉子面前脱光。
“不用谢~”
见红尘终于回她,丫儿显得很是高兴,她更加兴奋的讲述起来:
“这个衣服还是我洗的呢,干净吧。”
“可惜还是不如娘亲…”
说到这,她的神色却不由多了丝黯淡:
“虽然自我小时候,就没见过娘亲了,爹爹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但爹爹说,娘亲很漂亮,而且什么都会,就像…就像姐姐这样!”
说完,还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
怎么回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而且,你这算夸我??
红尘嘴角微抽,但还是伸手揉了揉丫儿的脑袋:
“你娘亲知道你这么聪(gui)明(ling)伶(jing)俐(guai),一定会很欣慰的。”
“欣慰”两个字,她加了重音。
“嗯嗯”
可那女孩却没听出红尘话里的阴阳气儿,竟认同的点头:
“爹爹也是这么说的!”
“…”
红尘:我该说什么?
于是,无话可说的她决定再也不理会丫儿的喋喋不休,自顾自盘坐在床,全力运转起《长生诀》来。
要说这丫儿也是妙人,即使红尘不理她,她竟也自娱自乐了一个下午,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算清净了些。
“我今天和姐姐聊的可开心啦~”
饭桌上,丫儿兴高采烈的说道。
红尘:“…”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她一下午都在打坐,但情况却不甚美妙,原本她的营卫之气已占据上风,再有十多日就能着手清理体内怨力了。但昨日发生的事,无论抽调、御寒、以及最后在水里的保命,营卫之气都在或主动或被动的消耗。所以她现在,其实还不如刚出苗寨的时候,加之这两日受的伤,估计再有一个月都无法痊愈。
也就是说,她起码需要在这里待上一个多月。
“大牛”
她沉吟一会,出声道。
大牛,就是那位救她回来的壮汉,全名张大牛,女儿张小丫,而红尘现在所在,正是大宋边陲的一座小村——张家村。
这些消息,都是张小丫下午时候透露给她的。当时听闻已在大宋境内,红尘还呆愣了好一会,却是没想到,一场暴雨下来,之前冒险走的路全都白搭了。
“啊?”
张大牛愣了一下,见对面如仙女般绝美面容正向着自己,脸皮一热,问道:
“怎么了,仙子?”
“以后叫我红尘就好。”
红尘纠正道,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我可能要在你家住上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就教你医术以作报答吧。”
她不喜欢欠别人,在她看来,即便自己对他家有恩,但对方也救过自己,一来一去算是扯平了。
那她想要居住就要付出代价,可她现在身无长物,此时用霍乱点换银子她又有些舍不得,且她也怕银子会引来贪念,倒不如将医术折抵,作为报答。
何况据她观察,以及张小丫下午所说,这张大牛至少此前的确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平日种地为业,偶尔给乡亲们治病,也大都不需诊金,只收取些药钱,算作成本。
若哪日她开宗立派,传授医道,这等人也算上选。
“真的?”
张大牛原想拒绝,毕竟红尘对他们有恩在先,不宜再收报酬。可听红尘说是用医术报答,便立时睁大了眼睛。
在这个年代,敝帚自珍乃是常态,寻常手工活计都需要吃苦数年,再由师父考察之后方得传授,何况医术乎?
而军医出身的他,更知道医术宝贵,只寻常求之不得。
“真的。”
红尘此刻已低下头吃饭,随口回道。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却哪知,张大牛走到她面前,直接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干什么?起来!”
红尘皱眉,她最讨厌这等繁文缛节,便纠正道:
“不过是各取所需,酬劳而已。”
“爹爹”
一旁的张小丫也惊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爹爹。她又看向红尘,只觉对方身上仿佛散发着奇异的光。
“不”
张大牛却是脸色一板,坚持走完了“三跪九叩”的流程,而后肃然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传道之恩,授业之情,岂能以区区酬劳度之。”
说着,他还取过一只净盏,倒了些茶汤,跪在地上,双手将它递到红尘面前。
“师父喝茶。”
当然,他的做法其实有些不怎标准。但他行伍出身、其余时间更只是个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能依靠道听途说做到这般已相当不错。而红尘之意也不在此,自不会介怀。
“你…算了,随你吧。”
她拗不过这位名中有倔牛的,只能轻轻摇头,无奈的接过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