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大当家捏起那枚丹丸，搁到鼻尖嗅了嗅，没闻着任何气味，便向红尘问道。
“毒。”
红尘言简意赅，玉手轻抬，立起一根修长的食指：
“一刻钟，肠穿肚烂，然而…”
她又接连竖起一左一右两根手指：
“此药还有保命效果，所以，你会疼上三个时辰，直到皮肤之下尽数烂成一包脓水，才会溢浆而亡。”
说罢，微微上前一步，仰起头，目光炯炯盯着那张粗粝的脸，嘴角则不由勾起一抹邪邪的笑，低声重复道：
“吃了它，我就放其他人离开。”
这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因单单听闻药效，周遭便已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在场都是刀口舔血的积年老匪，既入这行，那就做好了杀人或者被人杀的准备，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谁也不怵谁。
但这药却是不同：它将人活活烂透，而后才让对方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这哪是杀人毒药，分明是为折磨而生的酷刑！只怕大内皇城司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他们齐齐将目光投向红尘，只觉眼前这人必定不是道士，只不知是哪个魔窟里放出来的魔头，竟能拿出这般凶材。
而那大当家，也不由打了个哆嗦，丹丸差一点脱手而出。待堪堪稳住心神，则面皮抽动两下，强笑道：
“道长说笑了，若药力真这么厉害，什么人能受住三个时辰？”
他自问无惧生死，但如果要死的那般痛苦，那他宁愿中途来上一刀，好自行了断。
“无碍！”
红尘却是摆手，笑容愈发明朗，偏过头，她望着山匪们脸上呈现出各色状况，戏谑道：
“如果你坚持不到三个时辰，我会让他们排着队，每人都吃上一颗，直到有人足够坚强为止。”
“哦对了…”
说到此处，她却又一拍脑门，好似想到更加新奇的玩法，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也不由弯成了月牙。凑近脸来，看似偷偷言说，但声音却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如果你怕了，可以让后面那七个家伙替你，每位一颗，放人依旧。”
那寨中剩余头领，除去大当家，却是正正好还有七个。
而他们听得此言，各种表情迅速一变，却是尽数化作了惊恐。有几位不堪的，甚至还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攥紧拳头，双眼则紧紧盯住了大当家的背影，生怕他选择第二个方案。
“贼道士休要挑拨我等！”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贪生怕死，这不，人群中就有一位憨憨咆哮着冲上前来：
“不就是一颗毒药，俺老牛吃！”
却是那一直不讨人喜的暴躁头领，皮肤糙黑，身材敦实，模样倒真像头发狂的黑牛。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此人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面上作势要抢丹丸，但手脚却直直扑向红尘，想要锁拿了她，逼迫外头的黑衣人放行。
可惜，面对如此汹涌气势，红尘不慌不忙，只等他杀到近前，便把身子微侧，轻轻松松避了过去，而后照他腰侧就是一脚，偌大个黑影瞬间飞出去老远。
黑牛健壮，体重也是非同小可，落在地上，轻易便砸出个浅浅的土坑，兼有气劲入体，更使他浑身无力，一时半刻竟被泥土卡住，挣扎不起。
“我让你选了？”
红尘眸光微冷，扫过周遭蠢蠢欲动的其他头领，而后笑意收敛，定定的看向那大当家：
“快些选吧，不然你的好兄弟们自己就要打起来了。”
“什么？！”
大当家原还在挣扎，闻言却是立刻扭头，不可置信的望向了身后。
刚才一番闹剧，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到了红尘身上，却是没注意到，余下六人里，竟有四人正面色阴鸷，向大当家包围过来，而另外两人，则护在他的身后，与那几个隐隐对峙。
“你们！”
大当家转过身，眉头皱起，刚要说话，那四人中最高大的一名汉子就开口打断：
“大哥，兄弟我也是没办法，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养，只能…”
“放屁！”
话未说完，护在大当家身前的两人就破口大骂：
“鬼老四，你那老娘早死七八年了！”
“对，贪生怕死就贪生怕死，找什么借口，昔日与你等歃血结义，当真是瞎了老子的眼！”
“随你等怎么说！”
那鬼老四被喝破心思，却没有感到尴尬，反而冲后头喊了一嗓子：
“我们也不过为了活着，是不是啊兄弟们！”
令人意外的，这一声喊出，从山匪群中竟又呼啦啦走出二十多人，纷纷站到了他的身后，显然是早有勾连。
“你们…你们想造反吗！”
“忘恩负义的东西，大哥以前是怎么对你们的！”
那两名头领见此，不由继续喝骂，随后也学着振臂呼喊：
“有良心的，都出来护住大哥！”
可惜，他这边却是应者寥寥。多数人皆摇摆不定，在原地踌躇，少有几个应和的，也被同伴拽住，停下了脚步。最终，他们身边也只多了区区两人，可谓杯水车薪。
大部分人，都是怕死的。他们不愿与那边人多势众的鬼老四硬拼，更不愿为了大当家，就与红尘等人硬扛。
众人渐渐逼近，直到数步之遥，便随着鬼老四一声呼哨，二十多人一拥而上，极轻易的将大当家身前四人按倒在地。
而直到他们继续向前，靠近大当家，三道身穿黑袍的身影才拦在了面前。
“我让你们选了吗？”
红尘声音飘来，深沉的眸子依旧盯着大当家，其中红雾舒卷起伏，看着有些兴奋：
“你选择，我来做，所以…”
她微微眯起眼睛，那大当家却是惨然一笑：
“呵，兄弟…”
目光划过埋进地里的黑牛，扫过被人按住的兄弟，最终定格在鬼老四的身上。
“就当从未认识吧。”
此言一出，那鬼老四心头立时一紧，以为对方终究选了后者。正准备冒险转身跑路，却只见大当家已将丹丸塞入了口中。
“咕咚！”
吞咽的声音不大，但在场众人却都听了个真切。
丹药入腹，大当家闭上眼，静静等待药效发挥。
一息…
两息…
预想的痛楚没有袭来，反倒是一股清凉自胃中升起，一路向下，直抵丹田。而后，四方便有无形气劲汇聚，齐刷刷的，往大当家身体涌入…
“道长…这！”
半刻钟后，大当家缓缓睁开了眼，面带三分不解、三分震惊，还有四分的狂喜，直直看向红尘。
而红尘早已退到数步开外，笑颜灿烂，却不见此前邪性，有些如沐春风之感：
“恭喜你，通过考验，现在的你，已经是二流水准的高手了。”
“什么？！”
众人听罢，却是齐齐瞠目，呆若木鸡。
就这？这么简单就成了二流高手？！
要知道，即便大当家在寨中功夫拔尖，今日之前，也不过三流初期水准，若无奇遇，只怕这辈子也未必能至二流。却没想到，如今只是一颗“毒药”，便让其生生跨越了一个大境界！
在场众人开始后悔，悔当初为何不挺身而出，若劝大当家把药给自己，只怕现在成为二流高手的就是自己了。
尤其那鬼老四，更是肠子都快悔青，早知如此，他还玩什么逼宫，当个忠义之士主动接药不好吗！
现在倒好，药没吃着，他看了看自己周围那二十多人，好嘛，人人眼中都带上了羞愧。
毕竟此前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毒药，大当家也不例外。可他遭遇自己这些人背叛，却还是义无反顾挺身而出，一人担下了所有，这般义气，实在令他们汗颜。
“多谢！”
最后，还是大当家最先压下起伏的心绪，他脸上带着几分感激与庆幸，对红尘郑重抱拳，而后问道：
“那…我那些兄弟呢？”
得，却还想着吃药放人一事。
“去留随意。”
红尘已然背过身，闻言不在意的挥挥袖子，但转而又道：
“不过…已经中蛊的人，我是不会解的，若不在我身边，哪日蛊虫失控，我可管不了。”
说完，她又掰算起手指：
“至于你，吃了我的药，以后就在我这庄上当个外院道士吧，我想想…月钱就二十两，节庆三薪，每年加五百钱，包吃包住包工伤…大概就这些。”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见对方未曾跟上，便转身道：
“怎么，不愿意？你可没有拒绝的资本。”
目光轻轻扫过，状似熊罴的汉子却是浑身一颤，回过神来，连忙躬身道：
“属下不敢！”
他不过是被话中信息冲击，一时惊愕罢了，原因嘛，条件太过丰厚：身为山匪，虽说来钱不慢，但一月下来，寻常也就百十两银子，还得用以维持寨中生计，落到手上真就不多。而红尘开出的待遇，不必担心官府围剿，也不需天天刀口上讨活，就能比以前收入更多，若没骗他，怕是之后做梦都得笑醒。
只不过…
他扭头看了眼那两位还在吃灰的头领，想到红尘说的“若他们不在身边，蛊虫失控”一话，顿时有些欲言又止。
而红尘注意到他的神态，则是轻轻一笑：
“我庄上没什么人，你挑几个可信之人带上，顺道把家里人接来住也可，总之…多多益善吧，人多热闹。”
“是！”
汉子身躯又弯下了一些，心中愈发感激。随后便去点起人手，除了两位头领两名山匪，竟还叫上了那些有意出头，却被同伴拦住之人。
而就在他于人群当中忙碌之时，一道同样高大的人影看看左右，却是目光坚定，抬脚向红尘走去。
“鬼老四，你要做什么！”
大当家见此，立马就带上点齐的人手，欲要拦截。
“不必。”
红尘却让药尸挡住他们，放那人来到跟前。
“哼。”
大当家不解，鬼老四却是冷哼一声，轻蔑的瞥了对方一眼，随后快步走到红尘面前，双膝跪地，直接磕了三个响头：
“求道长也收下我等！”
全场鸦雀无声，但随后，那几名跟随鬼老四的头领也跟着遥遥下拜：
“请道长收下我等！”
他们也是走投无路，红尘那话已经挑明，不会替他们解除蛊虫，那如果不跟在红尘身边，哪天蛊虫生变，就只能等死了。
因此，唯有放手一试。
“不要脸！”
见此情景，场中有人骂道。
在他们想来，红尘既会考验大当家，想来便不会收下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看着对方低伏的头颅，红尘眼中虽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轻轻将他扶起，说道：
“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一翻手，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之下，掌心又多出一些丹丸，八枚碧绿，余下皆是淡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