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遮蔽了天空,树影斑驳,云悄悄的飘远。
少年望着云,呆坐在树上。
“云会有野心吗?”
云没有回应。
“该走了。”
“哥!”坐在树下的小女孩嘴里咬着糖葫芦,糖纸黏连在脸上,发音含糊不清。
“要走了。”少年跳下树,对她说道。
少年的所描绘的未来从没改变。
平和的生活,直到平静地逝去,同他的妹妹一起,这就是少年的想法。
自少年的记忆伊始,她就陪着少年。
冰糖八岁时的夏天,在恳求少年多次无果后,三更半夜翻箱倒柜,找了好几个晚上凑够钱偷偷摸摸地去买了书。
钱是少年特意留的,买书的时候少年也跟在身后。
冰糖九岁还怕打雷,眼泪汪汪地蜷缩成一团,少年抱着她轻轻拍着。
那天夜里雷声交加,屋顶漏水。
她问:“你会离开我吗?”
少年沉默几秒,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绝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
冰糖喜欢吃糖葫芦,名字也由此而来。
冰糖曾经摆着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对少年说自己要叫冰糖。
牵强的理由。
少年想,随她好了,只要她开心。
村子里的人,还挺友善的,至少在灾祸来临前是如此。除了那个讨人厌的小鬼头,每天的乐趣就是无端的嘲笑少年和冰糖没爹也没妈。
少年和冰糖多数时候装作没听见。
记得那天他骂的很过分,可能是他心情不好。冰糖听完全程,颤了颤,像是受惊的猫,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少年。
少年本打算给小鬼头一顿教育,让他管好自己的嘴,还没等少年对这家伙做什么,小鬼头就吓哭了。他瘫在地上指着少年,大喊大叫,不远处他妈跑来对着少年一顿指责。
少年懒得争。
随便吧,怎样都行。
父母这种角色,他也不需要。
少年想,就这么一直生活下去吧,也许会有一些不快,这样生活下去,他知足了。
少年目光短浅,这样就挺满足了。
少年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一场普通的旱灾和一场荒谬的戏剧,轻而易举的毁掉了这样的生活。
从来没有人想过给村子取名,村子也没名字,外面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过这个村子。
它本该沉寂,像桃花源般。
但结局并非如此。
为什么呢?
原因无他,说来也好懂。
边上这俩大国那是隔三差五的就交战,跟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碰巧又赶上了旱灾,庄稼都枯死了。
说起血海深仇,少年倒是听过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很久远了。
陵兰的国王在报纸上四处散播石易的国王是背信弃义的王八蛋,两面三刀还和奸人狼狈为奸的消息,甚至把石易的国王祖上十八代连带着都骂了个遍。
这话一放出来,谣言四起,石易的国王稀里糊涂的背了一堆黑锅——有些难以启齿,总而言之,他被抹黑成了丧心病狂的衣冠禽兽,形象不保。
听说石易的国王当时外出微服私访,遇到他某位不识好歹的臣民,在他亮出身份以后那人恍然大悟。
“喔,你就是我们国家那个无恶不作无法无天无药可救六亲不认人面兽心丧心病狂的国王,衣冠禽兽啊,我认得你。”
少年当时还感慨了一下这个人的勇气。
不出所料,那国王气的浑身发抖差点当场一命呜呼,回到宫殿连摔了十几个酒杯都没解气。他大手一挥传令下去,先是砍了那个大不敬的臣民,最后直接对陵兰不宣而战。
少年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一国之君做事怎么这么随便,无缘无故就结仇了。
可能有什么更深的缘由,但不重要。
反正到最后都是平民受苦。
真够荒谬。
当时村里的人一通协商,也没理会,随他们打个昏天暗地都置之不理。
他们寄了个信说不参与斗争,这信不如不寄,本来完全没被注意到的村子被双方同时发现。
两位国王都派了使者来交涉,那俩使者看见对方也不意外,就在那互相干瞪眼。
村里人谈事的时候全都打太极,一个答复都没给,两边都气的不行,还到村子里闹过一阵子,不过这事终究就是这么过去了。
直到现在,好巧不巧的赶上了前所未有的旱灾。那些街坊邻居都想妥协却不明说,都不想当这出头鸟做这苦差事。
这些老东西在院子里吃了顿饭,两手一拍,就把少年卖掉了。
“所以是想我去选择?”少年看着屋里人挤着像浆糊,一坨坨的。
“对……”主任笑的很礼貌,显得又傻又愣。
“我明白了。”少年强撑着笑容,敷衍地应道。
少年说是这么说,心里门清。
这事就像劝架,吃力不讨好,站立场也不对。村子就夹在两个大国的缝隙里,选哪一边另一方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的。
如果是一边倒的局势,孰强孰弱分的明白,那少年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去强的那边。
墙头草啊两边倒,见风使舵往外跑。
但俩边都相近,做错了的话,大半的锅都得他背。
没人会护着他。
这群老家伙都觉得他蠢呆蠢呆的,应下来保不准在背地里偷笑。
“啊啊,这是我们的村代表,年轻有为,有什么事找他就行了。”他们嘴上这么说,心里自然是不这么想的。
使者看到少年的时候,震惊就像是刻在脸上一般,谈的十分不愉快。
或许使者们是觉得被瞧不起了。
两次交谈没结果,使者当即就扭头走了,禀告了他们各自的君主。两位国王签了个停战协议,商讨过后,一致决定先占领这村子,再继续争斗。当初是不死不休,现在又这么容易就妥协。
村子和村子里的人,就是两只狼争夺的绵羊,是无根的浮萍。
风声传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好在这问题没过多久就顺其自然的解决了,两位王心里都打着算盘,最后都半途耍诈不约而同的撕破了协议。
协议成了一张废纸,谈崩了又是顿骂,那段时间办报纸的大赚了一笔。
这事过了几个月也没结果,双方都临军对阵,说要势不两立,打个不停,村子虽然有被波及到,但影响不大。
之后教会也掺和进来了。
没什么立场,就说是来帮助村子,顺便宣传一下教会。
教会的人来的很快,消息传出没几天他们就在村里修了什么教堂,据说还带着救济粮。
少年本来是不在意的,他暂时不缺粮,直到教会的人到他家洗脑。教会的人鞠躬俯身,动作一气呵成,坐在地上就开始自言自语。
少年没给好脸色,说道:“我的生活好的很,有人爱他,不用劳烦神来爱我。麻烦你赶紧走,我还要睡觉,十分感谢。”
这人不甘心,还赖着不走。
少年应付一阵,道了个歉,这人就去找冰糖了,少年没拦着。
冰糖跟这人聊得似乎还挺投机,少年有些醋意,但还是耐心的在边上等了半天。
那人走了,走的时候还向兄妹俩鞠了个躬,很有礼貌,但并不影响少年不喜欢这些教会的家伙。
没有理由,讨厌不需要理由。
冰糖低着头在想着什么,很专注的样子,少年问她在做什么,她抬起头,眼睛一眨一眨的,问道:“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少年想了想,正打算回答,冰糖插过话:“为了糖葫芦!”
少年也说:“为了糖葫芦。”
少年本想说的那句话藏在了心底。
冰糖也看着他,嘴角弯弯,笑了起来,声音像一串被风吹过的银铃般响。
少年抽了抽嘴角,伸出手把冰糖的头发揉的糟糟乱乱,终于心满意足了。
冰糖顶着炸了的毛去掐少年的胳膊。
有阵风吹过来了,带着硝烟的味道,有些呛人。生活一直是平和的,但少年和冰糖确确实实的在硝烟和战火中长大,海面是平静的,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旱灾持续,始终没有好转,村子生活愈发困难,尽管有教会的救济粮,但撑不了多久,迟早会闹饥荒的。
就算没这次的旱灾,早晚会有别的事迫使他们离开。少年被推做代表不过是一个离开的契机而已,早晚要走的。
少年明白,身处于这样的时代,这样短暂的平静已经来之不易。
少年阳奉阴违打发走了两位使者,然后整理了行李,没带很多东西。少年只带了一些必备的食物和冰糖的大部分书本,也就一袋子而已。
“该走了。”少年对冰糖说。
少年期待明天的唯一原因,是冰糖的存在,他对故居没有感情,对家乡也没有。这些地方想换就换。只要冰糖在,只要她在。
但冰糖不太想走。
她咬着糖葫芦,嘴里含糊不清,大声喊道:“哥!”
“要走了。”少年跳下树,对她说道。
冰糖回头看了一眼,恋恋不舍。
少年扭过她的头,拽着她走,冰糖说不走,又扭回去看。
最后,还是走了,走之前少年也回头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
那颗古树还是站在那里,叶子都没动,没和他们告别。
太阳落了,云也散了,天空一片蔚蓝。
冰糖叫了他的全名,她喊,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