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交错,密铺在一块似乎掩盖着什么。是月光清冷,藏于其后。
平逝很久没看月亮了,他坐在门外看着天空,天空是深蓝色,但掺渗了黑。他身处郊外,却也无星星点点,树叶落下,旋了一圈又一圈,栖在枕木的杂草间。
那个人模狗样儿的酒鬼也坐在旁边,似乎在吟诗,又或者是诵词,反正平逝没仔细听。
直到现在平逝才知道他是个人。
第二天。
档案室里。
平逝瞥了眼,是昨天的酒鬼。
他不说话,随意靠在结了蛛网的角落里,自顾自地低头喝着酒,大半都流到身上,浸湿了衣服。
浓郁的烧酒味弥漫在空气里,有些呛人。
少年在一旁掐着喉咙剧烈的咳嗽着,面色通红。他半睡半醒着,倒像是有庄周梦蝶一般的意境,旁若无人般毫无反应。
少年拍打胸口的间隙里,芷小姐眼神有些复杂,推了推眼镜道:“这位是雾失,以前是个诗人,现在就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属于混吃等死那一派的酒鬼。”
少年安静下来,等待着凝芷小姐的话语重新。
“他很嗜睡,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任何时候?”平逝有些郁闷,甚至开始盘算着自己直接去解决任务是不是效率和成功率会更高。
毕竟这人看起来相当的不靠谱。
“任何时候。”凝芷小姐应答道。
凝芷小姐看出来了平逝的心思,补上了一句:“偷跑跟沼泽那次一并处理。”
平逝有些惊讶地摆了摆手,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凝芷小姐继续说道:“其实这也是事出有因,他妻子是那个天鹅剧场的舞者,那次悲剧,他也在场。”
少年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在幻象里……”
“对。总之他脾气有些古怪大部分都因为那件事,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体谅一下他吧。”
“他人挺好的,安心啦。”凝芷小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还有公务,你好好和他相处,早去早回~”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少年面色有点难堪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偷偷瞟了一眼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的酒鬼。
“酒鬼,我回来给你买酒,你安心待着。”少年对着酒鬼雾失喊了一句,缓缓地闭上房门。
一只手扒在门隙里,雾失呼着酒气,醉醺醺地说道:“这么不待见我?”
平逝的脸顿时阴沉下来,正要开口。雾失挥了挥手。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不为难你,我一个人去。你陪凝芷聊会天吧,她最近压力很大。以前的事都过去了,那都不叫事,我好的很,这次我去包完成的。”
平逝答应下来,转身出门。
他本身也不想去,出任务太累了,况且他一次都没成功——指单独。
雾失捧着酒壶,呐呐低语着。雾失像个孩子大哭起来,可不到半分钟,就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如果他的眼里没有带着血丝的话。
少年坐在凝芷小姐的位置旁边,倚在椅子的护栏上,望着窗外成群的鸟傻傻的发呆。
“芷小姐,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突然发声。
“啊呀,怎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
芷小姐双手取下眼镜,小心仔细地拆下挂饰,放在了一个精致又老旧的木盒里。
“舞蹈家吧,大概?”
这个时间,还挺适合讲凄凉的故事。
“要听故事吗?”凝芷小姐眼含笑意,手掌压着木盒。
平逝点了点头。
凝芷小姐站了起来,踮着脚把属于自己的档案袋拿下来递给了平逝。
“你念吧,念给自己听。”凝芷小姐对他说道。
“好。”平逝又点了点头。
“她生于商贾之家,不算太富裕,但也是寻常人家难望脊背的。”
“如果她是男孩子的话,一定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这点稍微有点可惜。”
少年念着,突然笑起来,问道:“这谁写的档案啊?”
凝芷小姐看着他被莫名其妙的笑点打倒,露出了笑容,只是笑里藏着些悲伤。
“我自己写的。”
“还挺好玩的。”平逝摸了摸下巴,“我继续了。”
“她过着鲜衣美食的生活,家里还请了大批的仆人照料家中的琐事,卧室花瓶里的蝴蝶兰、庭院家禽圈里的猪羊、墙边狗窝里的黑狗,都由他们照顾着。”
“还有她父亲的刀架上的刀,剑架上的剑,时常需要擦拭。家里的猫总是很顽皮,有时在屋顶睡觉、或在窗边睡觉、也许又在桌底下睡觉,仆人们对这群猫主子是相当的头疼。”
凝芷小姐听着少年的话,随手翻着童话书,不过没有专心看。
除了这些事,别的事也不少,以前家里每天都很喧闹。不过她也并不讨厌就是了。
“但是在四岁那年,父亲和母亲开始吵架,她总是在角落里看着。”
“家里突然出现了个女人, 这个女人很凶,不像母亲那样温柔,更奇怪的是父亲并没有多说什么,还不让她出门,就在家里教她认字。”
“七岁那年,母亲死了。”
“她像是疯了一样的往外跑,边跑边喊着母亲的名字,跌跌撞撞的跑着,跑着。突然前面出现了三个强壮的成年男子,将她拽进车中被迷晕了。”
少年望了一眼,凝芷小姐安静的听着,并未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于是继续往下念着。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竟然是在一个大舞台上,她东张西望 ,试图摆脱绳子。”
“怎么后来越来越敷衍了啊?”少年漫不经心地吐槽道。
“因为写一半又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不想写了。”凝芷小姐别过头,有些尴尬地回应道。
“你念故事不要随便发感慨啊!”凝芷小姐试图转移话题。
平逝已经看穿她的行为,并未理会,继续念着故事。
“女人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像是检查商品一样角度刁钻的打量着她。”
“从此以后她就成了歌剧院最出名的舞者。”
“她常常对着空无一物的房间抱着膝盖痛哭到入睡,活着如同困兽一般煎熬。”
“她从未放弃生活的希望。在十五岁生日那一天,她打开一张古旧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复杂的地形图,看着窗外蓝蓝的天空自言自语了几句,逃离了歌剧院。”
她的生日礼物是自由,时效是一个月。
“逃离歌剧院的一个月后,她在海边的沙滩上和一个男子聊天。聊海的另一边是怎么样的,聊男子在海上的故事,她听的津津有味。这一个月来,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上与男子聊大海。”
“下次我出海你可以来吗?男子在那天问她,她激动的拉钩与男子约定,和蔼近人的男子却并非什么善人。”
“男子笑着跟她拉钩……黑黑的屋子内,淡淡的火光里,热到快要融化的火炉旁,她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凝芷记得,那天以后,她小腿上被烫上了深深的“N”字疤痕,时不时的流血,那时候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一直都想死,一直找不到机会。
“第二年的冬末,她和同为苦力的伙伴逃离了。”
“回去的路上,碰巧撞到歌剧院的人,被告知只是来送母亲的遗物。”
“之后不知所踪。”
少年念完故事,嘴里好像有些苦闷的味道,他抬头注视着凝芷小姐。
她察觉到少年的目光,轻笑一声。
“可别同情我。”
窗外影子被拉的细长,孤鸟追逐着同类,在日落时分的俗套景象里俗套的人说着俗套的傲娇发言。
“当然不会。”少年眨巴着眼睛,打破了这个也许美好的氛围,“凝芷,身高167cm,体重47kg,胸围…”
羞红窜上了凝芷小姐的脸,她左手捂住了少年还没说出口的话,右手夺过了档案袋,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合上了档案打开了门,在少年发出“唔唔唔”的叫声之前把他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