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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午后的阳光,还算不上有多毒辣。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远处的叉依姬神社已经依稀可见。悠在我的身前,和我一样沉默不语地走着。
不过,自从在家大扫除时翻出了一条银灰色的项链,他就总是呈现出一幅思索的模样。
而且那条项链,不用说,肯定是属于穹的。
而现在我竟对这东西丝毫不感兴趣。
或许……我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时地望向身旁的菜地,远处的青山,夏日独有的,与烈日有着强烈反差的凉风……我从一开始的毫无实感,渐渐有了一丝熟悉感。
我那处在乡下的老家,没记错的话,也是这幅模样。
当我试图找寻过往的记忆,却发现,除了极端的甜蜜和痛苦,记忆的其他的部分,似乎都或多或少地空缺着,成为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漏洞。
◇
眼前出现了一座与它身后的一切自然景色大相径庭的建筑物,房顶上简简单单地挂了一块木牌,上面用印刷体写着用店主的名字命名的,“伊福部商店”这几个字。
我记得这里是一家点心店吧?但看样子,这里卖的东西并不简简单单地只有点心,而事实也是如此。也许是房门背对着阳光的缘故,房里能看见的除了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可惜,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但已经很接近了,毕竟,这家点心店就在神社的山下。
哦,看了一眼这一节更比六节强的楼梯,接近这两个字,在我的脑中顿时烟消云散了。
“啊……诶诶诶……”
悠发出了惊讶而又绝望的叫声,
“这也在我的本职工作之内吗?!”
我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悠,心中有些同情,又有些好笑,不过瞥了一眼我缠着绷带的小腿,我却又笑不出来了。
◇
“哇呀……嘿咻……”
悠艰难地一步步地走在楼梯上,全身肌肉细胞氧气的耗尽带来的巨大的体力消耗,让一股类似于窒息的不适感在他的全身上下蔓延,背上的“重物”,几乎为他的脊椎敲响了丧钟,
“呜哇……!穹,你是不是变重了呀?!”
“嗯……可能是你的错觉吧!”
“噗……!”
我趴在悠的后背上,一脸轻松地哼着小曲。
中途起码休息了七八次,悠终于背着我到达了山顶……
“到了……!”
已经有了零星的灯笼点缀着神社,可能是瑛趁着一上午的时间完成的吧。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
悠竭尽全力地将我放在地上,两只手撑住了膝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哥,你没事吧?”
“……”看上去还没有说话的力气,悠只是上下摆动了一番左手,似乎在替悠的嘴说着“大丈夫”。
“悠!小穹!”
抬头之际,一阵银铃般清脆而令人愉悦的声音注入了双耳,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个套着红白色巫女服的娇小身影,
“啊,是瑛啊。”
我点了点头,朝着瑛的方向挥了挥手。
趁着这个时间,瑛也蹦跳着走近了过来。
“诶?悠他怎么了?”
看着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的悠,瑛皱了皱眉头,
“嗯,也许是爬楼梯太累了吧。”
“哦……这样啊……”
“穹……你……!”
“好啦好啦……”
我苦笑着拍了拍悠的后背,
啊,有些黏手。
屑。
◇
悠好不容易喘平了气,跟着我们走进了神社。
悠先是好奇,然后左顾右盼,希望找到其他人的踪影。
然而最后,他确定了,这里只有我们三人。
“家里没人哦。”
瑛察觉到了悠的行为,微笑着发出了既亲切,而又让人发寒的话语。
“诶?”
悠有些窘迫,发出了一阵短促的惊叹,
“啧!”
我悄悄地用手肘撞了撞悠的手臂,
“!”
“我是一个人住这的,”
瑛的脸上仍带着可怖的笑脸,
“……”
我无力地扶了扶额头。
◇
要做的事还是挺多呢,一天是肯定不够用的……
不过还有十多天的时间呢,应该够了吧?
所谓准备夏祭……我们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挂一些灯笼罢了,呃,好像还不止一些,其实还挺多的,整条沿山的楼梯两侧都要挂上,咱力所能及的貌似也就这些了……哦哦,等等,貌似还得准备些其他东西,比如烟花和焰火啥的……再过几天,那些要参加夏祭店家估计就会陆续来这里搭建自己的摊位了,再把跳神乐舞用的舞台搭建好。到时候就是万事俱全,只欠开张了罢。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瑛与我们便在夕阳下挥手告别了。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此时的我却觉得恰恰相反。
悠从一开始似乎就有什么心事,现在也一样。但他还不能发泄……虽然我们现在并非无依无靠,亦非相濡以沫……但是……这种事本身就伴随着错误的性质。
沿着先前走过的路原路返回,又来到了伊福部商店门口,
“喂,穹,你想要试试这家店里的冰棍吗?”悠突然停下了脚步,“班上不少同学都向我推荐这家哦。”
“嗯。”我点了点头,
“好叻。”悠竖了竖大拇指,
但刚准备走进商店,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钻了出来,悠也随之后退了几步,
“诶诶!”
“哈啊啊……睡得真舒服……”
一个约莫20岁的女性搓挠着自己那有些杂乱的褐色长发,全身的装扮十分不得体,看上去只是怎么穿凉快就怎么穿似的。悠也许不认得她,但我认得。
等到八寻睁开双眼,才看清了站在眼前的少年,
“嗯?是客人?”
“呃……是的。”悠有些被动地开了口,“请问,冰棒……有吗?”
“哦,就在你的眼前。”八寻指了指身旁的冰柜,“你要几根?”
“哦……两根就够了。”
说罢,八寻便走向冰柜,打开了冰柜的顶盖,弯下了腰,
“你们是春日野夫妇的孙子和孙女吧?”
八寻一边翻找着冰柜,一边问道,
“是的。”
我应答说,
“瑛确实说的没错……”
八寻低声说完便不语了,从冰柜中拿出了两根冰棍,用塑料袋装好,递给了悠,悠也将钱放在了八寻的手里,
“谢谢惠顾。”
八寻刚准备转身进入商店,我不想听见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
“请问,神社那边的天女目,她真的是一个人住吗?”
“…………”
“…………”
短暂的沉默,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预见了悠这么做的结局。
八寻如我所料地缓缓转过了身,
“怎么?你看上她了?”
八寻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将脸朝着悠的脸凑了过去,一脸严肃地与悠对视着,
“不……只是……听说她的双亲都不在她身边……”
“那又怎样?”
“这倒也没什么……”
“不要仅仅因为好奇就来问这个问题!”
“对不起……”
“不要说了,快回家去吧。”
八寻不耐烦地侧着大指姆指了指马路的方向,悠的身子也微微震了震。
我的内心又觉得有些好笑,但起码,我还没有笑出声。
◇
到了家里,悠像往常一样,系好围裙,站在灶台前,烹煮着前些天买来,还没有吃完的食材。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顺着风扇吹出的风的方向看向窗外的一片橙红,脑海中便有了莫名其妙的念想,
这个世界,自从我来了,似乎一切都改变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曾以为我将会即将到来的一切了如指掌,但现在,谁是导演?谁是演员?或许我只是台下那一个已经看过这场戏剧的观众,想要改变不尽人意的剧本,却有心而余力不足;或许我是那舞台上的一个演员,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剧本中的一部分;或许我现在这带有叛逆性质的所思所想,也都不是出于我本心的产物;
开什么玩笑,我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并非没有充足的决策能力,我不需要它的帮助。
嗯,这么想就对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
我看得清他们,而他们却看不清我。
等到他们将我看清……
怎么可能。
没有人会相信这穿越小说般的剧情,否则等待我的就只有医院的精神科主任。
“穹,吃饭了!”
今晚又是吃咖喱饭……嗯,其实也不错。
◇
依叉姬神社……
瑛捧着一个空荡荡的盒子,上面用标签贴写着:
妈妈的遗物。
“…………”
什么也没说,瑛轻轻地盖上了盒子,慢慢地将它放入柜子里,仿佛一点点刮擦也不被准许出现在这个旧到连常人都会将其当做残次品而丢弃的盒子上。
关上柜子,瑛长叹了口气,舒张开了低垂的眉毛,
有时候,本不真实存在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一种力量。
或者说,管他真不真实,只要我认为它是真实的,那它就能带给我力量。
或许在瑛的眼中,这是母亲存在过的证明,然而,它却让虚构的东西成为了她的依托,我不明白这究竟正不正确。
要我说,只有承受过太多痛苦的人,才会明白快乐的价值吧?有时,他们的笑并非纯粹的笑,他们的笑只是为了治愈自己,治愈不知快乐何足贵的别人,掩饰自己受伤的心灵罢了。他们愿意替别人承担痛苦,只是因为自己内心的痛苦已经沉重得无以复加。
好了,不说了……睡觉~
明天更要加把劲呢。
◇
悠房间的灯仍亮着,
他仍然在想那件事,
没错,那件事。
他拼命地想着,思索着,在记忆的海洋中如同大海捞针般寻觅着。
就像当初看到那间与奈绪朦胧关联的铁皮房一样。
当你想一件事情的时候,明明呼之欲出,却久久不能浮出水面,这确实挺令人崩溃的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