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呐，小一。”
“嗯?有什么事?瑛?”
“如果我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你会怎么办呢?”
“…………”
“…………”
“当然是像瑛所说的那样，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
…………
◇
“瑛…………”
我呆呆地，木然地伫立着，眼前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少女，被一群陌生人牵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向列车的血盆大口，
不，她真的想要挣扎，她恨不得甩开那双大手，这样一来，她便能获得自由，她便能遵从她的意志。
但她不能，她不想让他失望，她不敢让他失望，
下一秒，列车合上了嘴巴，将少女的身影从我的视线中吞噬。
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顺着我黑色的发丝，滑落到地上，
此刻，泪水和悲鸣，都没有了价值，她透过车窗，眼中的泪光直直射入我的双眼，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向我最后一次告了别。
尽管知道有一天，我们终将分离。
但未曾预料，这一天会到来地如此仓促，如此突兀。
我不曾想过，一段曾被当做玩笑的对话，如今却成为了现实。
可是，我所允诺的条件，我真的能做到吗?
全身的力气几乎都向着双拳聚集，发软的双腿无法再支持我的身体，我捏紧了拳头，跪倒在地，用尽全力地敲向混杂着泪水的水泥地，
我的生命，还有意义可言吗?
我的未来，还有方向可寻吗?
如果瑛还在的话，她一定会给我答案吧?
但如果瑛不在了，这一切仍然会成立吗?
◇
又是崭新的一天，尽管我并不期待它的到来，日常总是一成不变的，没必要将它紧紧扣住，
我面朝镜子，仔细地梳理着有些睡乱的头发，
“…………”
突然察觉到一阵异样，我将脸颊向着镜子的方向贴进过去，
“?”
惺忪可爱的脸上，被轻微的黑眼圈包围的双眼，莫名其妙地垂挂着两道泪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了嘴角。
抿了抿嘴角，还能尝到一股咸味。
嗯……这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做梦了……
“瑛”
……还有什么吗?
“列车”
“陌生人”
……然后是……
“眼泪”
…………
“道别”
想起这些，那些余下的，残存的，模糊的梦，便犹如链式反应一般接连展现开来。
◇
“叮铃铃……”
“叮铃铃……”
客厅的台式电话响了起来，
“喂?你好?”
悠拿起电话筒放在耳边，
“…………”
我在房间的电脑前沉默地聆听着，
“妈妈?”
不寻常地皱了皱眉，悠露出错愕的神色，
“暑假工?”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话，悠莫名其妙地像这样问了一句，
“哦……到时候再说吧……”悠点了点头，“嗯，就这样吧……”
貌似没等悠说完，电话就被对方挂断了，只留下悠一脸迷惑地盯着手中的电话筒，
“国际长途很贵的啊。”
我不由得吭声，
“也是……”
悠将电话筒放回原处，
“啊……话说，妈打电话过来，说了些什么?”
我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界面移开，转头看向门口，
“她说她有个朋友在附近城镇的商场里有家店，如果我们的生活费吃紧的话，就可以去那里打打工。”
“这样啊……”
“不过，我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生活费对于我们来说不是绰绰有余的嘛……”
“嗯。”
起码，对于，我们……
还是绰绰有余的。
◇
距离夏祭还有两三天的样子……
烈日当空，毒辣的阳光毫不留情，炙烤大地，但所幸不至于熔化鞋底。
总之，今天相当的热……但毕竟有约定在身，也没人会忍心看到瑛苦苦等待的样子吧?或者，严格来说，连去想象对我而言都是一件难事。
◇
今天的神社，与往日的别无二致，阳光交相辉映下衬出神圣的光芒，一股庄重正式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祭的工作应该就快完成了，没记错的话，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想到这里，就有一种莫名轻松的感觉。
和悠一起朝着神社门口走去，神社门口在我们的视线中愈加放大。
我和悠一同走到了门口，悠刚抬起右手，弯曲了除大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的关节……
“什么?！”
毫无征兆，出乎预料地，一阵几乎算得上是吼叫的声音，穿透房门，狠狠地刺激着我和悠的耳膜，
听出了是一叶的声音。
“啊?！”
一阵不知所措的声音过后，悠刚准备敲门的手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缩了回去。我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待我回过神来，悠已经悄悄地将耳朵靠近了神社的门口……
我也将耳朵朝着墙壁贴了过去……
“瑛……你一定在开玩笑吧……瑛?”
一叶的声音像是被麻醉一般愈发渺小，但最后的那一个“瑛”字却说得尤其响亮，听上去仿佛是在逼迫着瑛同意自己所提出的“对方在开玩笑”的这个说法。
“没有哦，小一。”
的确是天女目在说话，
“父亲他的确是这么跟我说的……”
听瑛的语气，我已然看见了一双浑浊黯淡的双眼，以及一张说话时尽可能保持不变形的嘴巴，
“那么，八寻小姐她……”
“我去问过寻姐了，寻姐说她也没办法哦……”
………………
“那我马上打电话问父亲大人他问个清楚……”
“不要白费功夫啦，小一。”
“为什么?”
“因为……来接我的人已经在路上啦……”
………………
“不可能吧……父亲大人他为什么…………”
一叶短暂地沉默了，但这出乎意料地成为了爆发和真相陈述的开始，
“为什么要把瑛作为养子送到城市里！！！！！他为什么从不想想自己为瑛做了些什么啊！！！！！！！把瑛抛弃，把瑛冷落，他还嫌自己的恶心事做的不够多吗！！！！！???这么做除了为了摆脱麻烦之外还有什么借口！！！！！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一个父亲……为什么瑛会遇到这样的一个父亲！！！！！！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遇到这么一个差劲又恶心的父亲！！！！！！呜呜哇哇哇！！！！去死吧……去死啊……！咿咿咿啊啊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吧！！！！去死吧！！！！”
“其实……”
瑛平静地开口了，
“是我自愿的哦，小一。”
“！?”
一叶脸上的愤怒瞬间被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不解，
“那样是最好的，毕竟，有我的话，就会给别人添加麻烦……小一也不会为我烦恼啦……”
“怎么会呢……！！！”
一叶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水随着头部的高速运动飞溅出去，撞击在瑛所穿的巫女服上，
“不是那样的！！”
“相信我吧，小一。”
瑛缓缓低下了头，
“我们都会过得很幸福的。”
我不禁发出一声冷哼，瑛绝对不可能是自愿的吧?
“………………”
“………………”
“………………”
说出了不像是大小姐能说出的粗暴语言，放出了像是野兽一般的吼叫声。在一番声嘶力竭的痛骂之后，留下的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依稀听到了一叶哭泣时抽噎，干咳的声音，悠瞪圆了眼睛，瞳孔肉眼可见地缩小了…………
我沉默地靠着墙壁，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梦……
天气十分燥热，而此时的我，脊背却生出一股凉意。
这个梦，难道要成真了?
◇
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和悠在门外又等了一小会儿……
悠一直低垂着脑袋，靠着神社的墙壁曲腿坐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屋内再没有其他声音，我和悠也终于平复了波涛汹涌的心情，
“咚咚咚……”
我敲响了神社的门，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门的开启，
“来啦！”
瑛的声音一甩先前的空洞与绝望，回归了我所熟悉的那种元气满满而又治愈人心的声音，
大门被一把拉开，映入眼帘的便是瑛小小的身影，以及她身后跪坐在地板上的一叶，
“你们好啊，春日野君，小穹。”
一叶端着一杯茶，像往常上学碰面一样打着招呼，若是一个不知情的人看了她这副模样，谁也不会想到她在二十分钟之前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
◇
“…………”
“…………”
从神社回家，一路上沉默无言。
夕阳从侧颊的方向照过来，为右眼的余光染上一层光晕。
眼前的风景被夕阳染成了橙色，夹杂着的一丝血红让这橙色不再单调。
空中血红色的云层随风徐徐移动，树梢的鸟被微风吹动的树叶撞击的哗哗声吓得远远飞去，离彼此越来越远。
我看向空中盘旋，逐渐分散的鸟群，心底莫名其妙生出一股落寞的滋味。
◇
“穹。”
饭桌上，悠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嗯?”
“天女目和渚的事，你怎么看……?”
悠看向了我这边，
“反正我是不会相信瑛是自愿的。”
“我也觉得……”
悠听了，搔了搔下巴。
◇
深夜时分……
“叮铃铃……”
“叮铃铃……”
“唔……”
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但不知是否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终于不再是烦人的闹铃。
“天女目……瑛……?”
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眯着眼尝试躲避手机刺眼的光芒，迷迷糊糊地按下接听键，
“喂……?”
“嗨，是小穹吗?”
“嗯……是的……”
“那个……”
电话对面的瑛迟疑了一下，
“今天下午在我和小一谈话的时候，你和悠……有在偷听吧?”
“！”
一股强烈的刺激瞬间粉碎了我的困意，
“对不起……但真的只是无意之间听到的！”
“嗯，我知道……”
瑛作出了肯定，
“但是，请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
我靠着床板，疑惑地歪了歪头，
“可是在你走了之后，大家都会知道这件事的，不是吗?”
“虽说是这样没错……”
瑛犹豫了，
“但我不想在这件事结果之前，让大家都为此而作出无谓的努力，我不想让大家付出没有意义的关心……”
…………
“嗯，我不会给别人说这件事的。”
咬紧牙关，有些心虚，有些犹豫，但拥有这些的同时，我又怀有一腔热血，
“但是……”
“嗯?”
“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小穹…………”
瑛的声音有了一丝哭腔，
“嗯……！”
“等等……瑛。”
“怎么了?小穹?”
“你对于离开这里的想法，真的是自愿的吗?”
“…………”
◇
电话挂断了，我又倒在床上，经刚才这么一闹腾，我一时半会是真的睡不着了……
枕着手臂，望向星空。
对于刚才我对瑛所说的这些话，我不知能否兑现……在大局已定之前，心虚和质疑是合情合理的吧，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