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数日的大雨片刻都没有停歇,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伴随着如同霹雳的雷声不断的砸在屋顶上。整个长安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连街上巡视宵禁的步卒也趁机在屋檐下休息。
王府门前,充满泥泞的地上却铺着红地毯,雨水不断打在已经湿透的地毯上,显得十分泥泞不堪。
很明显,这里曾有一个大人物来过。
「咚咚……」
王府里最里面房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寂静的黑暗伴随着电闪雷鸣消失。
「世父,药煎好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男子轻轻地推开门,缓缓走进床榻,跪坐在地上,微微托举着檀香制成的托盘,里面呈着一个绣有花边的银碗。
「呃……好。」
床榻上的人很费力的坐起来,似乎连盖在身上的毛毯都如泰山般都难以推开。
青年男子见状连忙上前,熟练的将被子拉开一点,将床榻上的蜀绣垫子放在床上人的背后,紧接着又将托盘放到一旁。
「世父,药已经尝过了,可以下咽。」
青年男子恭顺的将药碗举起,递送至床榻边上。
「好……咳咳……」
床塌上的人接过药碗,在青年男子的帮助下,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将棕色的药汁喝尽。
「嗯。」
示意青年男子自己喝完了,后者迅速的将药碗完全接过,放在旁边的托盘里,然后将床上的人服侍躺好,随后便准备离开。
「莽,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床榻上的人虽已躺下,但却将手伸出了毛毯,满是沧桑的面孔让人不由得触景生情。
青年男子见状迅速跪坐在床榻旁,将床榻上,伸出的手放回毛毯中。
「世父有何吩咐?尽管说便是了。」
青年男子的表现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颇为恭顺。
「呃……今日陛下……咳……幸我府上,慰问老夫……咳咳……我向陛下推荐……你入……咳咳……咳咳……」
床榻上的人说话十分吃力,话语不过数十字,咳嗽却已百声。
「世父有事可待明日再说,今日以服过汤药,早些休息为好。」
青年男子的话语虽然十分迅速清晰,但神态中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咳咳……老夫之……病……咳咳……亦非药石能治……咳咳……而赖天命也……今日之……言恐无再述……咳咳……」
床榻上的人倒是对生死格为看淡,可能因为自己卧床多日不起,已经明白大限将至吧。
「世父……乃朝廷栋梁,万万不可如此就……」
青年男子听闻此言更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一边安慰,一边用自己已经多日未换的衣襟偷抹眼泪。
「莽……你……咳咳……侍我向来……恭顺,我这有……咳咳……一件宝物在床下……你且拿去……咳咳……」
床榻上的人说罢,不知道从何处拿出一个钥匙,递给青年男子。
「世父,万万……不可呀,侍奉长辈乃天经地义,何有受物之事。」
青年男子没有接过钥匙,反而跪坐着向后挪了两步,身体前倾,双手支撑,额头碰地。
「你亦是……咳咳……我王氏一族……代为保管……咳咳……有何不妥……拿着……」
「……谢过世父……」
青年男子犹豫再三还是双手捧过钥匙,放在自己的袖袋里。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接过的话,床上之人恐怕不会安心。
「先退下吧……」
床榻上的人似乎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不再言语,气息也相当微弱,似乎睡着了。
「晚辈愧受……先行告退,不敢叨唠世父休息。」
青年男子哽咽的告辞,然后连续磕了三个头,缓缓的离开。
第二日,王府传出消息,大将军王凤病逝。
整个长安顿时哭声震天,白钱飘扬,唢呐之声昼夜不绝,但连续的大雨却仍未停歇。
当朝天子闻此亦是伤心欲绝,悲痛之下下令厚葬大将军王凤于渭陵,谧号为敬成侯,不得因为大雨延误日期。
大将军王凤送葬结束之后,其子王音乘坐马车来到已经搬出去的王莽居所,并递给他一个盒子。
「此物乃先父再三叮嘱予尔之物,切记珍惜!」
说罢,便驱使马夫离开。
抱着眼前这个红木盒子,王莽悲痛欲绝,倒在地上,溅起一身泥水。最后在侄子的搀扶下才进了房间。
天黑后,在一个寒酸的小木屋里,王莽跪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的将红木盒子放好,从袖口里掏出了钥匙。
窗外大雨雷鸣不断,雨水如同东海之水一样源源不绝的倾洒。
「世父予我钥匙,必是想让我打开一看究竟。」
抱着这样的心理,王莽将钥匙插入凹槽,「碰」的一声,红木盒子的锁打开了。
里面是一块貌似玉佩的东西,上面的图案张扬舞爪,不知是何动物。凭外表估计貌似是某种图腾。但材质却异常的轻,如朽木一般。
王莽将其拿起,对着灯光仔细端详。
玉佩上面的图案不像是常有的凤凰神龙,而是一个认不出的动物。
一张血盆大口占据了玉佩的绝大部分位置,嘴里面锋利的獠牙刻画的格外传神。图像周围是一堆沙丘,大大小小有十八个。
「此物莫非为匈奴……」
王莽话音未落,顿时窗外风起云涌,霹雳般的雷声仿佛在逐渐靠,窗户上的本就陈旧窗纸被狂风撕破,屋内的油灯自然而然也被吹息。
「今日天气异常,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王莽看着窗外呼啸的天气,也没有再去借火点灯的兴趣,早早睡了。
他向来不信怪力鬼神,因为这是人的天下,而不是鬼怪的天下。
夜半三更,一道闪电砸在长安城内,但却未引起巡逻的士兵及居民注意。仿佛它叨唠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诶,这是哪里?」
王莽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强光照入,一时间看不清楚任何东西。而且脑袋无比的疼痛,并且感到恶心头晕。
经过了几分钟的缓和后,强光慢慢消失不见,王莽才勉强睁开了双眼。
王莽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家中,而在一个小巷里。周围的环境颇为昏暗,还下着聊聊细雨,而且远处却有着亮光。
看样子现在应该是还是夜晚,但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莽认为远处的灯光应该是巡逻宵禁官兵的灯笼,于是准备上前诉说自己的离奇遭遇。
结果没走几步入目眼帘的景色却极大地震撼了他,车水马龙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店铺旁讨价还价的行人和耐不住寂寞四处乱跑的小孩。
这一切都十分熟悉,因为在大汉的长安,这种繁华盛世场景随处可见,王莽早已熟悉。但这一次王莽却感到了陌生。
人们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有的和达官贵人穿的一样,衣摆都快要垂在地上,但感觉却没有那么繁重,似乎很轻盈,同时也没有仆人跟随;有的短衣短袖,短裤草鞋,似乎很怕热,但却没有袒露上身;有的穿着前低后高的木履,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脸上面露笑容。
王莽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景象。一个看起来像是奴隶的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连头发都没有空打理。但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和一个打扮颇为有气质的大家闺秀毫不避嫌的抱在一起,当着别人的面亲吻……如此越矩之事,这个不到半里的集市竟然比比皆是。
王莽的目光不断划过自己视野所能达到的每一个地方,似乎想把所有的景象全部收入眼中,因为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面,如同磁铁一般吸引着他的眼睛。
这不会是梦境吧?应该不会吧。
难道陛下终于有了子嗣,开放了宵禁?此事也确实值得普天同庆。
王莽内心正在纠结此时的景象是梦境还是现实时,却突然听到了巷子深处传来哽咽声,似乎谁在哭泣,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何人在此梗咽?莫非有什么冤情?」
王莽内心十分疑惑,脚步迅速跟上,往小巷子深处走去。
越是靠近声音就越是明显,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个男人的辱骂声。
「这怕是有人行不轨之事,天理何在?」
王莽顿时感到愤怒,天子脚下竟然有人胆敢行如此苟且之事,我堂堂朝廷官员岂能坐视不管?
王莽把手交替的将长袖撸起,然后在地上抠出来一块石板砖,高高举过头顶,准备吓唬一下那群刁民,什么叫王法。
但王莽想了一下,觉得用板砖太让自己掉价了,于是又放下。
只要自己朝廷官员的身份报出来,恐怕这群刁民也只能磕头认错。
民不与官斗嘛,相信他们会很识趣的。
一个拐角处,王莽偷偷的将头探出,果然看到一位女子被两个壮汉摁在地上,另外一个壮汉似乎正在脱裤子。
「宵小之徒,光天化日……不……朗朗乾坤……不……天子脚下,竟敢如此放肆,尔等眼中可有王法。」
王莽此时突然跳出,指着正准备欲行不轨之事的歹徒一阵呵斥。
「尔等最好束手就擒,免得到时候衙门大刑……pong……」
王莽话音未落,站在旁边放风的第四个人突然手起棒落,一下子将王莽撂倒。
「这什么鬼东西?这么多话。」
撂倒王莽的那个人吐了口口水到王莽身上,然后猛的对着王莽的肚子猛踹一脚。
「咳咳……」
这一脚倒是把快要昏倒的王莽踹醒了。王莽感觉自己眼睛都要被踢的勒出来了,肚子里翻江倒海,呕吐,头疼之感油然而生。
「救命!有人打人啦!噗……没有天理啦……刺杀……噗……怎么还打呀……」
王莽一边尖声喊叫,一边口吐鲜血,双管齐下将四个歹徒吓蒙了。
他们只不过是出来找找乐子,玩一玩而已,没想搞出人命,更不想被别人知道。
这个女孩他们盯了好久了,每天上下学就一个人,家里似乎也没开火做饭。
在筹划了半个月之后,几个人决定在今天动手,结果还没开始就有一个疯子闯了进来。先是乱说一通不明就里的话,然后又是大喊大叫,外带喷血。这样一搞,几人的兴致也没有了,生怕有人听到喊叫声跑进来。而且这个家伙的喊叫声是真的尖的刺耳,像个太监一样。听到之后就像耳膜被针扎了一样,人都哆嗦一下,估计几百米外听到是没有任何问题。
几个家伙不想把事情闹大,停止了原来的行为,跑到王莽身边,一人踹了一脚,方才离开。
王莽蜷缩在地上,整个人不断打着哆嗦,意识逐渐消失,手脚变没有感觉。
完了,自己要死了,这是梦吧,千万不要是现实呀!自己还有母亲兄嫂和侄子没有安排好呢?自己不能就这样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莽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死亡,但是他认为自己应该是死在床上,然后周围围绕着自己的妻子儿不舍的哭声。这点老天爷也闻之落泪,年下数日大雨。就连皇上也是龙颜洒泪,群臣呜咽。
这一切不过黄粱一梦而已,自己也许该醒了吧。
迷迷糊糊之间,王莽听见有人大喊大叫,自己的身体被反复推攘,然后便失去了知觉,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