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会转到我这里还真少见。之所以让其他人放弃回答的原因,还请让我也见识一番。”
「————(保密)」
“完全相同的两个个体能否称为同一『人』……这样说每错吧?这是个有些年头的问题呢。”
「————(保密)」
“不,当然不会。回应公民的咨询正是这一线路存在的意义,无论公民想要做些什么,都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日后可能会出台有关法律,但到底是未来的事。不介意的话,请继续说下去。”
「————(保密)」
“确实。如您所说,尽管在伦理观念和社会方面存在诸多问题,但无可否认的是,『人』可以同时显现于复数载体中。”
「————(保密)」
“以A为模板,复制完全相同的个体BCD吗……以现有技术来说,这是完全可行的。不过,这里我需要提醒一点,一旦完成您所说的『复制』,复制体无可避免地会逐渐演变成不同的存在,毕竟,随着认知积累,个体会确实改变。另外,扫描脑部将意识信号转为电子程序时,无论如何都会出现误差,虽然都在可通过记忆自主修正的范围,但到底是存在偏差。”
「————(保密)」
“嗯……您所说的不同,大概到什么程度呢?”
「————(保密)」
“外表无关紧要,物质载体再怎么改换都无所谓,不过记忆与人格都不同……不,那无法称之为同一个人,您明白吧?记忆是积累,人格是这份积累的结果。这二者是先前判断复数个体是否承载同一『人』的标准,换言之,若是这二者不同,基本可以断言并非同一『人』。”
「————(保密)」
“以外的标准……不,以现有认知而言不存在。”
「————(保密)」
“『灵魂』……确实是会这么想呢。”
「————(保密)」
“是,人体尚有不明晰之处,脑部更是如此……这么说吧,如果『灵魂』是某种类似于指纹的,个体间独一无二的结构,那么确实是可能存在。而若是绝对无法复制的身份证明……那不可能存在。”
「————(保密)」
“那违反了物质的基本属性。以物质为基础的,没有不可复制的,就算是死人,若是条件齐全也可以令其重现于世,物质性的存在就是如此。”
「————(保密)」
“无形的概念当然也是确实存在的,物质是它们的载体,体现它们。真要说的话,人格无异于『灵魂』吧,那确实是不可复制的,因为其并非物质,所以无法以量词为前缀,『复制』这一概念本身就不适用。”
「————(保密)」
“啊……是你啊。怎么?还在执着于那道伤?”
「————(保密)」
“到底是剑走偏锋了吗。太极端不好哦。”
「————(保密)」
“结婚?你和她?实在是让人惊讶,或者说傻眼?能虚伪到这个程度还真是……她有自觉吗?如果有,倒是可以称赞一番。”
「————(保密)」
“是吗,果然呢。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先说好,『那个』,根本就是另一个人哦。”
「————(保密)」
“这倒是……因为『人』始终在变化,就类似于新陈代谢,可以说是不断地重复死亡与新生,因此也有学者表示意识活动是否保持连贯也是判断意识是否发生『死亡』现象的重要标准。保持连续不断的细微变化,即使结果与起点差异极大也可称为『活着』;反之,若是人格突兀地发生巨大变化,则判定原先的人格『死亡』。”
「————(保密)」
“嗯……这是个人观念问题,你要是认为可以接受那就接受呗。”
「————(保密)」
“这样啊。我觉得不太行呢,那家伙当年给我的印象……圣母,还是特别蠢的那种。”
「————(保密)」
“好好,总之一切照常。技术方面我会派人过去,费用还是和其他公民一样从税收里扣,可能要再收你一点,不过反正你都准备死了,也没差吧。”
「————(保密)」
“拦你?为什么?人类以按自己创造的道德标准来看堪称厚颜无耻的手段延续至今,不就是为了建成能承载人为所欲为的理想世界吗?几千年了好不容易有个兆头,既然这是你的愿望那就让你干呗,虽说我是认为现有社会发展水平还远远不到可以放肆的地步。”
「————(保密)」
“愿你……愿『他』幸福圆满。”
「————(保密)」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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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 联合科技应用中心
政府向服务型转型的试验场,应用科技的大本营。
同都市中无数宏伟的大厦无二,数不清的职员繁忙地在楼层中劳碌,或抱着杂物走动,或于办公桌前敲打键盘。
“无论来几次,都不太想得出来这里与科研有关……”
中层的某间办公室中,临近中年的监察透过玻璃隔板观察来往的人群,不禁感慨。
“严格来说不算科研中心。从如何有效率的通马桶,到设计私人宅邸的全自动系统,这里为寄希望于科技解决问题的公民给予建议。如果他们有进一步的需求,再推荐可靠的渠道,如民间企业,又或者干脆直接提供技术服务。顺带一提,地下有负责实用化的场所。”
便服的监察对面,懒散地靠在按摩椅上的大厦负责人——亚雷斯塔回应监察的感慨。他是位相当的美男子,即使他的身体完全为先天性白化病侵染也一样。
这样的他一身标准的研究者打扮,走在洁白的建筑旁或许会在不经意间从视野中消失。
交谈之间,侍者打扮的女性以标准到足以令皇家女仆赞不绝口的姿态优雅地推开门,为监察递上白瓷盘乘着的热茶。
在茶盘的边缘,摆着根烟卷。
“啊,谢谢……”
监察神情微妙地目送侍者离开,随即以锐利的眼神瞪视亚雷斯塔。
“别告诉我你们公费私用雇用女仆。”
“没有的事。”亚雷斯塔摆摆手,“看不出来吗?那是试用中的实验品。”
呆愣了片刻,监察的脑海中自然浮现起侍者的面容,很快,他露出苦涩的表情。
“那个仿真度……这违法了。”
“公民的要求如此。再说,违什么法?法律的法还是你的法?按我的印象判断,应该是后者。我想这不构成业务停滞的理由。”
“……你当真觉得这符合社会道德?”
“嘿,”亚雷斯塔伸手拿过烟卷,夹在两指之间,“对于理性充分的人来说,不可能为没有明文规定的社会道德所束缚。真要想好好生活在人类社会,自然会去思考怎样才能容入社会,安分生活,以及权衡自己的欲望,找出其中的平衡点。对这些人而言,道德伦理绝非铁则,而是教条,充其量用以参考。”
“真要是每个人都这样,那我保证以一己之私损害大多数人利益的人渣会占多数,到时候社会就彻底完蛋,你信不信?”
“那是自然。”亚雷斯塔认同地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减,“可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哈?”
“就是为了建成足以任由人为所欲为的世界,人类社会才会苟延残喘至今的啊,随着技术进步,也差不多能实现了呢。”
语毕,面对亚雷斯塔展露出的,理所当然般的微笑,监察不禁捂起面孔,苦恼敌叹息。
“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吗?”
“十分遗憾,你的常识还算通用。在你冬眠的二十年期间,技术飞跃性发展,但教育没能跟上呢,大部分人还无法接受自我存在于复数载体中,让人叹息。”
世界上唯一一例成功容忍复数自我的狂人仿佛理所当然般诉说着自己的疯狂,令监察不禁胆寒。
他实在无意理解眼前的这名狂人,相反,他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前辈们会如此忌惮这名学者了。
『人』是一种现象,齐备条件即可重现,换言之人死可以复生,所以人们大可和乐融融地欢迎愉悦杀人犯和他们的刀子回归社会——从录音里听见这番似乎是玩笑的话时,他当真以为亚雷斯塔是个疯子。
不,事实上也完全如此吧。正当监察苦恼着该如何对话下去时,薄荷的清香弥漫开来,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看向亚雷斯塔。
“类似薄荷的合成物罢了,我的一点小嗜好。小茧喜欢巧克力,我热衷于薄荷,嗯哼~”
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一点火星,随即重新放回口中,深吸了一口。
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放在过去会让人误以为他磕了不太妙的药,不过这个人本身就是比之药物更加不妙的存在了。
或许是看穿了监察的不安,年轻的负责人招招手吸引来他的注意,随即翻了个白眼。
“看,我是白的。”
“……我该笑吗?”
“不必勉强自己,不过你得清楚,我也是个人。”恢复正常,亚雷斯塔轻笑着回应,“既然在生理结构上并无决定性的不同,那么我们就理所当然的具有能够互相理解的可能性,不是吗?”
他把玩着自己垂至耳旁的,匮乏色素的白发,接着说。
“因为白化病的缘故,我以前总是被骂不是人呢。”
“……抱歉啊。”
望着这名青年几乎算是和蔼的笑容,监察僵硬的心情略微放松,略带歉意地挤出一抹苦笑。
“——不过后来我同时剖开了自己和青梅竹马的腹部,拍照对比脏器,最后得出了并无不同的结论,顿时自信满满。只要再看一次照片你也会想起来的吧?”
“你对这个时代来说还太早了,麻烦去死一死。”
哈哈,类人的纯白存在笑着接下监察扔来的纸质文件,含着薄荷烟卷看了起来。
就是因为这个时代有这种怪物般的存在,才会任命自己这样姑且保有旧时代道德的人担任监察吧。在亚雷斯塔翻阅文件期间,监察如此想道。
文件首面的信息如下;
「昨日下午,市中心附近一所小学的教师安亚发生车祸,当场身亡。据称,是死者突然冲出,导致司机来不及刹车。警方现在正在调查……」
后面的都是个人信息和人际关系,判断亚雷斯塔已经读完了重点,监察开口提问。
“她丈夫卡罗没有出席葬礼,而是离开了这座城市……”监察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如利剑直指亚雷斯塔,“解释一下?”
“哈哈,还真是不被信任啊。”
“少给我打哈哈,你什么德性别说你没点自知。”
监察发自真心地臭着一张脸,对此,亚雷斯塔完全无动于衷。令前者烦躁地挠挠头。
“给你一句忠告吧,监察先生。”
下意识与那双深邃的蓝眸对视,却是亚雷斯塔单方面有所收获。监察在一个普朗克时间后便逃离他的注目,任由自己暴露在青年的视线下。
后者的笑容在眨眼间收敛,取而代之的,似是野兽的獠牙。
“面对不理解的事物,既然肯定其存在,那么我还是推荐你投身于理性之中,选择去理解。而不是自我放逐于理智之外,一味逃避。”
我不太喜欢哦。补上这么一句,平和的微笑再度在亚雷斯塔脸上浮现。
“嘛,不过我也不清楚你有怎样的过去就是了。这么发言,有些自以为是呢。”
恶狠狠地蹬着淡然的青年,心思被戳穿的监察猛地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凉了的红茶,片刻后,重新开口。
“…………少废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此之前,先澄清下误会吧。你应该清楚这不太可能是刑事案件,否则就轮不到你上场了。”
薄荷味又一次绽放,亚雷斯塔接着说。
“而我呢,既不想杀人也不曾杀人。不如说,我完全无意扼杀可能性的雏苗。”
“不把人当人的态度真亏你好意思说……”监察不快地皱起面孔,“所以呢,什么情况?”
亚雷斯塔悠然晃动手中的火星,回应他人的疑问,如实回答,一如既往。
“对我而言,只是一次普通的业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