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数月前,当“路易·尼古拉·达武”还不叫做“路易·尼古拉·达武”的时候——
“痛痛痛痛痛!”
当“达武”醒来时,他摸了摸自己摔伤的后脑勺,然后发现自己不是躺在他那舒适温暖的房间内。
而是湿漉漉的草地上。
“咦!”
“达武”慌忙站起身,但他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又陷入另外一个震惊。
他发现,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何方。
周围的景象,不论是树木还是草地,对于他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要不是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好像由类似车的轮胎一般的东西多次开过所形成的“路”,他估计会以为自己身处在哪一个人际罕至的荒山野岭呢。
“这是什么地方……”“达武”没有任何头绪,“我明明记得自己睡在卧室的床上啊……难道有人跟我恶作剧?但这玩笑也开得有点——”
砰!
一声枪响!
(我去!?什么情况!?)
“达武”被枪声立马吓得双腿一软就趴在了草丛里,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幸好胆量还没完全丧失,所以没有屁滚尿流。
不一会儿,“达武”就听到几句法语——
“Il me semble voir quelqu'un là.”
“Ils sont peut-être les poursuivants.”
“Monsieur Dumouriez a donné l'ordre que nous devrions tuer tous les suspects trouvés.”
尽管只是几句简单的法语,但有着曾在多个欧洲国家长期担任外交官的父亲,被逼着学遍全欧洲各国语言,具有强大语言天赋的“达武”听完这几句话,立马就直冒冷汗——
——“我好像看到什么人。”
——“很有可能是追兵。”
——“迪穆里埃阁下的命令,要求我们杀掉所有发现的可疑人士。”
而“达武”也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为了寻找什么而翻动草丛的“唦唦”声。
(为什么是法语?难道我在法国?那群人是干什么的?要杀光‘可疑人士’?逃犯?还有那个‘迪穆里埃阁下’是谁?没听说过啊?)
“达武”不知怎么地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了草丛,向外望去。
虽然因为夕阳西下,天色有些暗淡,但依旧能看清附近的景象。
不过,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映入“达武”眼帘的,竟然是数名身穿18世纪法式深蓝色军服,手持燧发滑膛枪的士兵。而这套行头除了历史再现的表演以及历史剧的拍摄以外,估计只有历史书上和博物馆里能看到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不会是拍电影吧……可拍电影连摄影机都没有,这到底是——)
突然,“达武”感到脊梁骨一凉,好像什么尖锐的东西顶在他的背后。
随后,他听到了一句冷漠的命令。
“站起来!”
手无寸铁的“达武”,自然只能乖乖听命,缓缓从藏身的草丛中站起身,然后将双手举得老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投降了。
“我是老百姓……求求你们别杀我……上帝会保佑你们……”顺带还悲情地向这伙士兵求饶。
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
“给我跪下!”
刚才发现他的士兵用枪托狠砸“达武”的后背,迫使“达武”只能被动地跪在了地上,双手背在后脑勺,等待士兵们的裁决。
“这家伙看起来好奇怪。”
“不是奇怪,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法国人。”
“会不会是国民公会派来的间谍?”
“费什么话?迪穆里埃阁下可是有命令的,直接一枪了事。”
“关键是这家伙的衣服也怪,我从来就没见过。”
“他都不是法国人了,穿东方人的奇装异服有什么奇怪的?”
于是,这帮士兵得出了结论。
黑洞洞的枪口,立马指向大惊失色的“达武”。
“打头还是打胸?你自己选。”
面对枪口,“达武”至少明白了这绝对不是在拍戏。
他,穿越了。
但,枪口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快死了。
尽管他曾拜他那被他称为“死老头子”的外祖父为师,学过母亲一族流传的剑术。
但他现在没有任何武器。
而且面对多于自己五倍数量的士兵,他无处可逃。
因为只要他有一点轻举妄动,他就会直接被一枪打死,或者被刺刀刺死——反正结局和没逃跑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尼玛都是些什么啊!?为什么别人穿越都那么龙傲天!?就我等着被人给枪毙!?什么世道啊!!)
士兵们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道“达武”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们还以为“达武”吓尿,说不出话来了。
“喂!给你小子五秒!再不说我就替你选!”
士兵的枪口,再度把“达武”拉回了现实。
“五!”士兵开始计数了。
“呃!?”
“四!”
“等!等等!”
“三!”
“喂喂!”
“二!”
“我去!真的要这么完了吗!?”
“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
枪响了。
但很奇怪的是,再度睁眼的“达武”,却发现自己既没有上天堂,也没有下地狱。
倒是刚才把枪指着他准备要处刑的士兵额头上,多了一个正在流血的洞,然后倒地而亡。
还没等“达武”反应过来。
刀光剑影。
那群包围“达武”的士兵,未能来得及反击,便纷纷成了刀下之鬼。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瞬间穿越到了未知的时空。
瞬间被一群士兵准备处决。
然后,瞬间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这是……)
“达武”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点粘,红的,还带有腥味。
(血……?)
“达武”双眼瞳孔放大,沾满血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这是,真正的人血,不是电视上播放的番茄酱。
“咿……咿……”
“达武”整个人都愣住了。
但时间女神似乎不想让“达武”花太长的时间在原地思考人生。
“喂!你没事吧!”
不知几时,一名身穿军服且十分帅气的短发男子,出现在“达武”的面前,向达武伸出了手。
“达武”抬起了头。
那名男子看起来年龄和他差不多,但却有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气质。当“达武”看到男子那张虽然柔和却刚定的脸庞,以及右手拿着还沾着血的,精致的欧式军刀,他立马明白了那种气质。
那是属于军人的特有气质。
“大哥你是……”
“先站起来吧。”
男子再度示意了一下他伸出的左手。
(总之,能在这莫名奇妙的世界里找到友善的人真实太好了。)
“达武”抓住了男子的手,顺势被拉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你这个东方人在这里做什么,不过看你被叛徒迪穆里埃的走狗追杀,想必也不是他的人。”男子拍了拍“达武”的肩膀,以方便安慰“达武”,并把军刀插回刀鞘。
终于冷静下来的“达武”环顾了一下四周:“谢谢了大哥,请问一下,这里是……哪里?”
“嗯?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回轮到男子感到惊讶了。
“我是一觉醒来莫名奇妙地就被抛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
“哦?听起来好像是被人绑架到这里来的……算了,告诉你吧,这里是比利时的林保省和弗拉芒-布拉班特省的交界处,目前是共和军和奥地利侵略者之间交战的交战地。劝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炮弹可是不长眼的。”
“啊,谢谢大哥啊——誒?等一下!”听完男子的话,“达武”立刻感到不对劲,他抓住男子的双肩,“你刚才说什么!?比利时!?共和国!?奥地利!?”
“别这样,冷静点啊——”
“现在是几几年啊!?”
“你不知道?今天是1793年4月5日。”
“1793年!?”熟知西方近代史的“达武”震惊了,“1793年!?那不是法国大革命!?”
“请你冷静一点。”男子友善地将“达武”的双手拿开,虽然他被“达武”搞得一头雾水。
“达武”依旧在原地喘气,倒不是说累了,而是被吓着了。
1793年,这是法国大革命爆发的第五年,也是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的第二年。前法国国王路易十六世被处决,害怕革命的其他欧洲封建势力,企图复辟王政的法国保王党人,以及一直希望从欧陆冲突中取利的英国结成了第一次反法同盟,希望能够将革命之火扼杀于摇篮之中。双方在法国各地展开残酷的厮杀。而巴黎市内,国民公会内的斗争也十分激烈,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你争我斗,势不两立,流血事件随时都会发生。总而言之,这是动荡不安的一年。
(我竟然穿越到这个混乱的时代来。)“达武”开始试着理清思路,(好好,让我想想……1793年…… 4月5日……这么说来,现在国民公会还是吉伦特派的天下,雅各宾派的恐怖政治还没开始,马拉也还未被刺杀,而第一共和国刚刚在内尔温登吃了败仗,阿登军团指挥官夏尔-弗朗索瓦·迪佩里耶·迪穆里埃将军叛逃……誒?迪穆里埃?)
“达武”回想起刚才的一些对话——
——“迪穆里埃阁下的命令,要求我们杀掉所有发现的可疑人士。”
——“费什么话?迪穆里埃阁下可是有命令的,直接一枪得了。”
——“虽然不知道你这个东方人在这里做什么,不过看你被叛徒迪穆里埃的走狗追杀,想必也不是他的人。”
“达武”将头扭向男子:“大哥,你刚才说的叛徒迪穆里埃……是指夏尔-弗朗索瓦·迪佩里耶·迪穆里埃将军吗?”
“切!”男子似乎对那个名字感到非常厌恶,“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嘛。”
“这么说来——”
此刻,“达武”的脑子里回想起了一个人。
拿破仑手下第一骁将,法兰西第一帝国元帅的“铁元帅”路易·尼古拉·达武。此时还在阿登军团担任中尉,并试图逮捕叛逃的迪穆里埃。
想到这里,“达武”瞄了一眼男子:“那个……大哥,请问一下——”
“你好像还没做自我介绍呢。”男子抢先一步。
“誒?哦,是啊。”“达武”这下才想起了基本礼数,“我的名字叫——”
砰!
男子神色一变,捂住自己的右腰。
然后“达武”吃惊地发现,男子的右腰,正在流血。
“大哥你——”“达武”刚忙冲过去扶住将要倒下的男子。
“给我趴下!”男子却一把抓住“达武”的衣领,将“达武”拉倒,和自己一起卧倒在地上。
随后又是一阵枪响。
然后是几声德语。
接着,是几十个身穿白色军服的士兵。“达武”一眼便认出来,那是神圣罗马帝国——奥地利帝国的士兵。
“大哥。”“达武”看了一眼身旁受重伤的男子,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能不管,“是奥地利人。”
“这帮混账……应该是来接应那叛徒的吧……真是可恶,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算了。”
男子咬了咬牙,然后使了使眼色,向后方示意了一下。
“看见了吗……呵——呵——我的马……咳——咳——在那里……足够我们……两个……迅速逃走……只要我们……能赶到……那里……你会……骑马么?”
“有学过,大哥。”“达武”此刻暗自庆幸自己会骑马,毕竟当年他那马术天才的祖父在他小时候多次拉着他到马场去练习马术。虽然当时觉得这毫无意义,可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帮他逃出生天的救命技能。。
“那好……我数3声……你立刻……背起我……朝后面……跑……不要……咳——回头……一直到……马……那边……然后……朝南……跑。”男子的伤势太过严重,连说话都不大利索了。
“别说了大哥,我明白了。”
“那好……”
“达武”看着男子,屏住呼吸。对于他而言,这是他唯一能活命的方法。
“……三。”
奥军的声音越来越近。
“……二。”
已经能看清奥军的军靴了。
“……一!就是现在!”
男子一声令下,“达武”迅速背起男子。而男子,则抽出一把手枪,打死了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奥军士兵。
紧接着,自然是疯了一般的逃跑。
“法国佬在那里!”
“给我站住!”
“装好弹药!”
“快叫骑兵!”
但他们如何能追得上爆发状态下必死逃生的两人?
更何况,人的双脚怎么可能跑得过马的四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