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
“快!赶快准备好病床!军医在哪里!?”
法军前沿阵地的阵地医院,“达武”与数名士兵正在将一名大腿大量出血并在惨叫连连的伤兵用担架运入阵地医院内。
此时的阵地医院,混乱不堪,到处都是痛苦呻吟的伤兵,忙得满头大汗的军医,以及在旁帮忙的士兵。
这次对马尔格雷夫堡(小直布罗陀)要塞的全面进攻本来应该是以法军的胜利而告终的——本该是如此。
——法军士兵距离没有火炮防卫的要塞只有几步之遥。
——大多数英西联军士兵都已被牵制在要塞外。
——要塞总指挥官格雷厄姆的脑袋也是唾手可得。
一切都如此完美,不可能有任何闪失。
但,法军的攻势还是失败了。
只因为多普将军的那喊声——
——“Retraite!
Toute retraite!(撤退!全军撤退!)”
先是法军士兵们斗志全无地开始向后溃逃。
然后要塞内将火炮准备好的守军想溃逃中的法军士兵发射散弹,给法军士兵造成了大规模的杀伤。
恢复士气的英西联军乘机收复所有被夺取的战壕。
法军退回了原本的阵地。
在丢下过千的尸体后,一切都恢复回原来的样子。
本该以辉煌而告终的胜利,就这样变成了幻影。
“快!放在这里!”来到一处有空位的简易病床后,“达武”与其他几名士兵麻利地将伤兵放置在这张病床上。
“别磨蹭了!赶快再到外面把别的伤兵搬进来!!”刚一安置好伤兵,“达武”便迅速高声命令那几名抬担架的士兵。
“是!”
士兵们收到命令后迅速抬着担架跑出阵地医院。
“好了,现在先看一看状况……”深呼吸一口气后,“达武”凭借着他那位曾经是医学院院士的祖母所教授给他的紧急治疗方案,开始观察那名伤兵的伤口。
(大腿因刺刀而大量出血,这种情况下……)
“达武”回想起他祖母当年的教导——
——“记住了,当人的大腿大量出血的时候,必须要用压迫止血,然后用绷带绑住伤口,不然,伤员必然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可是,奶奶,到底要压迫哪里呢?”
——“受伤大腿的根部。”
(就是那个!)
“达武”当机立断,迅速压住那名伤兵的大腿根部。
但即便如此,那大腿的伤口仍在大量出血,不见好转。
“救救我!救救我!”那名伤兵痛苦地在床上大叫大喊,“长官!我不会死吧!我不会死吧!”
“什么人都可以!”看着伤兵难受的样子,“达武”向周围大喊,“谁有绷带!?”
“我来。”
不知什么时候,左肘绑着绷带的絮歇拿着一卷绷带跑到“达武”身旁。
“絮歇!”看到絮歇手中的绷带,“达武”仿佛如同快要渴死的人找到水一般。
絮歇毫不怠慢,迅速蹲下身,先和“达武”一起将那名士兵的大腿稍稍抬起,敏捷地开始在伤口上捆起绷带。
很快。
“好了。”絮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呼——”“达武”也松了一口气。
伤兵的伤口被包扎好了。
“达武。”絮歇转头对“达武”说道,“马尔蒙他们那里需要帮忙,他们在那里,赶紧去帮他们,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好!你也注意啊!”“达武”不敢有一丝拖延,立马起身,向着絮歇所指明的方向跑去。
当“达武”跑到马尔蒙等人所在的地方时,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在他面前,有超过50多名伤兵躺在地上,等待治疗。
但包括军医在内,只有10多人在那里治疗伤员。
其中,马尔蒙在那里帮助一名军医给大腿感染的伤员截肢;拉纳在给一名伤员的头绑绷带;朱诺正在给右臂受伤的迪罗克治疗;莫兰德和弗里昂则在给伤员送水送药……
“达武阁下!”马尔蒙一见到“达武”立刻招呼道,“这边帮忙压一下!”
“好的!”“达武”闻声,立刻跑到马尔蒙身旁,帮马尔蒙压住了那名士兵受伤的腿。
“达武”看了一下那名士兵的腿。
因为受到炮击的缘故,他的伤口已经被火药感染,在这个时代——以及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治疗这种大规模感染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锯断受感染的腿。
虽然这很残酷,但要是选择保住腿的话,多数时候伤员都会在几天之后因感染发作而死亡,少有幸存。
“……”“达武”叹了一口气,压住了那名还在惨叫的士兵的腿,并对拿着短锯准备锯腿的军医说道,“先生,尽量做得快一些。”
“好的,长官公民。”不知是不是已经见惯司空,军医的表情十分空洞,他将短锯的锯刃放在了受感染大腿的根部,“要开始了。”
“达武”,马尔蒙,以及其他压制住受伤士兵的其他士兵们,都死死地抓住那名受伤士兵的每一个部分,尽量避免其做太多的挣扎。
“不!不要!”受伤士兵一看见短锯,便开始疯一般地试图抵抗,要不是被众人压制,只怕早就挣脱开来了,“我不要失去这条腿!!求求你们——”
但军医已经锯下了第一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从士兵的大腿根部,喷洒出大量的鲜血,溅向四周,每一个人的身上,脸上。
“达武”看到这个情景,极度反胃,试图想把自己肚里正在消化的黑面包和土豆吐出来。
但他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面相空洞的军医飞快地开始向下而锯,尽管军医确实按照“达武”的命令,加快锯腿的速度,但毕竟人体的身体除了血和肉之外,还有坚固无比的骨骼,而骨骼,是最难锯下的。
这也是那名受伤士兵最最受难发狂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死!!!我不想去死!!!!为什么我要来这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这个场景,“达武”内心一阵心痛,在这个有效的麻醉技术还未问世的年代,每一次这样的手术,都等于是在和死神打交道。现在,他也只能祈祷这名士兵挺过这一关。
最后,腿掉在了地上,和其他一样被锯掉的腿和手臂在一起。
那名士兵,也昏死过去。
“把他抬走!”军医命令道,然后向着伤员聚集的地方喊道,“下一个——”
当大多数伤员治疗结束后。
“呼——”
大口喘气的“达武”靠在一个桶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汗沾上了那双被血染红的手后,也变成了红色,流了下来。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之时。
帐篷外,马尔格雷夫堡要塞,显得那么耀眼。
那是血红般的耀眼。
而这血红,是由满地无法收尸的尸体上流下的血染成的。
“该死!”
“达武”骂了一句。
这时,他突然看到外面,有一个颓废而又熟悉的身影。
“达武”走出了帐篷。
只见那人居然是马塞纳。
马塞纳手里拿着铁锹,正在铲土;他的旁边,有两具用布遮住全身的尸体。
“马塞纳。”“达武”打了一个招呼。
“哟,达武老弟。”马塞纳转过头来,此时的“达武”,发现马塞纳两眼的轮框赤红,像是哭过一样,只是脸上依旧强作微笑,“能帮爷一个忙吗?”
马塞纳示意了一下旁另一把铁锹。
“好的。”
尽管刚才治疗伤员已是筋疲力尽,但“达武”怎能回绝马塞纳的请求?
于是“达武”拿起了另一把铁锹,开始挖起另一个墓坑。
花费十来分钟后,两个墓坑就被挖好了。
“……”马塞纳并不急着立刻埋葬,而是放下铁锹,缓步走到两具尸体前,半跪下,慢慢掀开两具尸体上遮着的布。
显现在马塞纳和“达武”面前的,是两名面容姣好的少女,此刻,她们的眼睛安详地闭着,仿佛如同睡着了一般。
“呵……”马塞纳叹了一口气后,握住两名少女早已冰冷的双手,微微一笑,“虽然与你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相信爷,爷一定会打下要塞,替你们报仇的。”
说完,马塞纳轻轻放下了两名少女的手,然后又同时摸了摸她们的脸。
之后,是埋葬。
“她们是谁?”这时埋葬完两名少女后,“达武”问的第一句话。
“爷在这里认识的两名下级士官。”坐在一旁石头上的马塞纳,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眼前的两块简易墓碑,“刚才在撤退时,被英国佬的散弹给射杀了,尸体也是好不容易被她们的部下抢救下来的……切!”
说到这里,马塞纳一脸烦躁地将还没燃完的烟丢到地上,然后狠狠地踩了两脚。
“多普那王八蛋!不过因为自己的副官被打死在眼前就下令撤退!他一个牙医!难道还他妈怕见血!?”
吼到这里,马塞纳便沉默了下来,死死地盯着简陋的两块墓碑。
“……”
“达武”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马塞纳。
毕竟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牺牲了这么多部下宝贵的生命,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换谁都不会好受吧。
这时,马塞纳突然站起身,拉住“达武”的手。
“走!我们去前线指挥部!爷要和多普那王八蛋谈谈!”
“达武”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的步伐却紧跟着马塞纳。
因为他对多普的不满,也已经到了顶点了。
不过,当两人来到前线指挥部前时。
一个愤怒的身影,狠地推开了简陋的门。
是拿破仑。
只见拿破仑愤怒地举起右手食指,指着前线指挥部内,一脸愚蠢样的多普。
“就只是因为一个——他妈的!就下令撤退!我们对土伦的攻势白搭了!我会向巴黎方面报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雾月30日(11月20日),因拿破仑寄往巴黎的投诉信,以及前线士兵的向人民代表团的请求,多普将军被解除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