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II
国民公会炮垒。
在这已经完全沦为废墟的前法军火炮阵地上,英国土伦方面军总司令奥哈拉中将以及随从的50名英军士兵正潜伏在这显眼的山丘上。
本来奥哈拉可以很早就撤离战场了。
但她拒绝这么做。
而是带领一小队人马,踏上她所说的“危险的原路”,重返山顶。
她必须亲眼看着自己统领的部队完全脱离战场。
而山顶可以给予她很好的视野。
“长官。”奥哈拉身旁的一名副官说道,“我们差不多也该撤退了,法国佬很快就会赶上来。”
的确,绝大多数英军都以还算有序的方式,从西南侧开始陆续撤出战场。而很奇怪的是,原本战意极高的法军,此刻出现疲敝的现象,推进速度减缓,攻势开始减弱,连火炮也接近于歇火状态——可能是因为炮弹存量快要见底的原因。
但无论怎么说,英军主力脱离战场的目的已经达成,后续部队也以掉头返回要塞,继续留在这里已毫无意义。
“……是时候撤退了。”
奥哈拉收起望远镜。
“走,回去之后还得好好准备一下如何对付国内那群什么都不知道的议会议员们的问责呢。”
当奥哈拉说出这句话后,与她随行的官兵们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总算可以结束这糟糕的一天了。
——“要不然跟我们乖乖走一趟怎么样?奥哈拉中将。这样就不用和那帮讨厌的家伙们见面很长一段时间了。”
“!!”
奥哈拉的手,下意识地握住刀柄。
她手下的士兵们,也如临大敌地环顾四周。
但说话的人,正大大方方地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正前方,双手背后,背对着他们。
或者说,那人就是故意要让他们知道她在哪里一样。
黑色双角帽,褐色卷式长发,矮个子,女式法军下级军官服,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
“什么人!?”奥哈拉眉头紧皱,稍稍将刀拔出一些。
“无名小卒,拿破仑·波拿巴。”
那人如同跳华尔茨一般地华丽转身,并把右手放到头顶,抓住自己的双角帽。
天使般的脸蛋,迷人的碧色双眼,自信的笑脸。
“特地在此恭候奥哈拉中将的到来。”
说完,拿破仑摘下帽子,双手笔直地向两侧一摊,挺起她那没什么料的胸。
然后——
——“Ne pas déplacer!(法语:不许动!)”“ Mettez vos mains!(法语:举起手来!)”“ Allongez
vos bras et je vais épargner votre vie!(法语:缴枪不杀!)”
多于英军三倍的法军士兵,似乎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站起身,将英军团团包围,并将枪口瞄准他们。
“Sight the enemy!(英语:发现敌人!)”“ Executive protection!(英语:保护长官!)”“Form up!(英语:组成方阵!)”
英军官兵的反应也是相当快的,他们迅速组成严密的刺刀方阵,将奥哈拉置于方阵中间保护。
“既然你们这么不情愿,那么——”刚刚口气还十分有好的拿破仑将双角帽重新戴正后,眼神一变,响指一响,“Au
feu!(法语:开火!)”
枪声齐响。
几名英军士兵中枪倒下。
一些血,飞溅到了处于严密保护的奥哈拉的脸上。
奥哈拉用她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鲜血,染红了她的白手套。
“呃嗬……”
尽管双方已经开始交火,枪声,战吼声,哀嚎声早已占据了整个山丘。
但奥哈拉却什么也听不到。
这一刻,她终于回想起了,曾经一度被敌人包围的恐惧,还有成为俘虏的那份屈辱——
—— 1781年10月19日,约克镇。
——浑身衣着都沾满了火药污迹,部下血迹,以及被划了一道道破口的奥哈拉,失神地望着眼前绝望的情景。
——陆上,美法联军已经攻克了英军设在约克镇外的最后一座堡垒,将整个约克镇围得水泄不通,现在,约克镇外放眼望去,已是一片蓝色——那是由美军和法军的军服构成的。
——海上,飘扬着白底百合花旗的风帆战舰布满了通往大西洋的河口,彻底封锁了英军的海路,甚至还不断地把舰炮炮弹倾泻在约克镇以便给陆地上的美法联军有力的炮火支援。
——退路被全部切断。
——更糟糕的是,这几天持续不断的暴雨,不但使得英军的火器使用受到严重限制,也导致英军病患人数的直线上升,一场大规模瘟疫的爆发并非没有可能。
——而且弹药和粮食的存量也要见底了。
——“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看着眼前士气低落的部下,以及飘扬在约克镇上空,残破不堪的联合杰克,奥哈拉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支惯于打胜仗的军队,竟然会被一群叛党乡巴佬和曾经的手下败将联手打成这副模样,真是谁都难以想象。
——“长官!”
——一名传令官跑到奥哈拉身旁,敬礼道:“康沃利斯伯爵阁下希望立刻见您!”
——“前辈?”奥哈拉看了一眼眼前这位比她还要不堪的女孩,友善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明白了,带我去见阁下她吧。”
——在那名传令官的带领下,奥哈拉来到了总指挥部的作战会议室。
——待传令官推开门后,奥哈拉踏进了作战会议室。
——与前几天争吵不休的情景相比,现在的作战会议室就显得十分安静。
——或者说,是死一般的寂静。
——本来特别能吵的副官们,现在都无力地站着,围在摆满地图的桌子周围,一言不发,面如土灰。
——而康沃利斯,则背对着众人,站在可以望向美法联军阵地的窗户前,叹了一口气,她的手上,似乎拿着什么文件。
——“前辈!”奥哈拉直径走到康沃利斯背后,敬礼。
——“哦,查里斯。”一听到奥哈拉的声音,康沃利斯这才转过身。虽然衣着看起来比奥哈拉好多了,但她那张因多日未眠而显得憔悴的脸庞,让人觉得心碎,“你来了。”
——“前辈……”看着康沃利斯这副样子,奥哈拉心里也不是滋味。
——“查里斯,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康沃利斯勉强苦笑,“你不要是不愿意答应,我也不勉强你。”
——“前辈,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服从。”奥哈拉挺胸道。
——“哈……”康沃利斯无力地拍了拍奥哈拉的肩膀,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后,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佩刀,连同另一只手上卷起的文件,一同呈在奥哈拉面前,“带上这两样东西,外加一面白旗,到对面阵地去面见大陆军总司令乔治·华盛顿,到时候,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她。”
——“难不成前辈要——”
——“没错。”看着有些惊愕的奥哈拉,康沃利斯吃力地点了点头,“投降。”
——康沃利斯又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窗户外面,飘扬着星条旗和白底百合花旗的阵地。
——“我们的所有退路都被切断了,克林顿的军队还龟缩在向北395英里的纽约城内,弹药和粮食也只能再供我们几天罢了,更不要提病患了。”
——康沃利斯又是一声叹息。
——“你是我最为信任的后辈,所以查里斯,我这次给予你选择拒绝的权力,毕竟这对于任何军人来说,都是一个永远洗不掉的污点。”康沃利斯再度看向奥哈拉,“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就亲自去见华盛顿——”
——“不行!这太危险了!谁知道他们会干什么!”奥哈拉赶忙打断康沃利斯的话,并迅速接过康沃利斯手中的佩刀和文件,“前辈!我愿意前去面见华盛顿!”
——“是吗……谢谢了。”康沃利斯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真是抱歉呢,这场战争打的一团糟,最后还要后辈来善后……我还真是一个无能的前辈呢……”
——“绝对没有这事!前辈——”
——但康沃利斯右手手掌一摊,示意奥哈拉不要继续说下去。
——“前辈……”
——“去吧……”情绪低落的康沃利斯转过身去,再度将目光投向敌阵,“注意安全。”
——“……Yes, ma’am.(是,长官。)”
——当奥哈拉带着佩刀和文件走到门前准备离去时,出于关心,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康沃利斯。
——如此颓丧地身影,奥哈拉还是第一次从康沃利斯身上看到——
“长官小心!”
传令官的一声喊叫,将奥哈拉从回忆中唤醒。
一名步枪上按了刺刀的法军士兵,正从正面冲向奥哈拉。
“!!”
奥哈拉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军人,反应能力自然不比常人。
只见她眉头一皱,迅速向那名法军士兵拔刀。
“呃啊嘎嘎!!”
那名法军士兵眼睛一瞪,停了下来。
只因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刀痕。
然后,他就倒地阵亡了。
“长官没事吧!!”
那名传令官赶到奥哈拉身旁。
“我没事。”
奥哈拉环顾了一下四周。
法军已经发起了对英军的白刃战,而英军虽然奋力抵抗,但在1:3的数量劣势上,他们逐渐趋于疲敝。
而奥哈拉也看到,正前方不远处,站在瓦砾堆上的拿破仑,此刻双手背后,冷静地观望着这片小小的战场。虽然子弹不断擦肩而过,有一发甚至还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长条的伤口,但拿破仑只是面不改色地用右手的大拇指一次擦干了血迹而已。
“……哼。”奥哈拉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嗯?长官?”身旁的传令官看出了不对劲。
“如果她以为我会像在约克镇那样束手就擒,那就大错特错了。”
奥哈拉将刀尖向下一挥,撒掉了沾在刀上的一部分血。
“要我投降,得要有点真本事。”
“长!长官——”
还没等那名慌张的传令官反应过来,奥哈拉便挥刀直线向着拿破仑冲刺而去。
周围的法军士兵自然也不是瞎子,当然要前来阻挠。
但英军士兵也不是瞎子。
更何况,奥哈拉也不是好对付的小角色。
“就凭你们也想阻拦我!?”
在一刀砍死第十二名阻挡她的法军士兵后,她与拿破仑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
而见此情形的拿破仑,其神情却和刚才并无二致,仿佛她是在看一场和她无关的戏一样。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奥哈拉手中锋利的刀刃,向着拿破仑的脖子砍去。
但——
——“这样一来,应该就结束了吧。”
拿破仑说的话如同魔法的咒语一般,令刀刃停在了距离拿破仑大动脉不足一英寸的地方。
“啊……呃……”
奥哈拉嘴巴张大,眼皮发抖,表情略微扭曲。
因为她感到自己的脖子有点凉凉的。
那是只有金属物才有的触感。
“到此为止了。”声音是从奥哈拉的背后传来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哦!絮歇呀。”拿破仑说出了那人的名字,并待以微笑,“来得真是及时啊。”
“只是不放心罢了。”絮歇的语气虽然有些冷淡,但她的嘴角,还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看样子,我是多心了。”
整个战场迅速安静了下来。
不论是英军士兵还是法军士兵,竟然都一同停止战斗,把目光投向那三人。
“嗬……嗬……”
因恼怒而浑身发抖的奥哈拉,仔细地看着眼前这名她差一点就能干掉的,矮个子的女孩。
“奥哈拉中将。”拿破仑的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笑容,“你输了。”
此刻,拿破仑的脸庞,让奥哈拉回想起了什么——
——略显得有些粉的红褐色的且顺滑的及腰长发;具有魅力,却又尽显阳刚之气的脸庞;高挑且均匀的身材;那身略显宽大但完全合身的浅蓝色女式美军军服以及配套的黑色金边三角帽和黑色长披风;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的身影。
“……哼。”
奥哈拉停止了发抖,取而代之的,则是颇具有自嘲意义的一笑。
“真像呐。”
“嗯?什么真像?”拿破仑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和那位很像呢。”奥哈拉打量了一眼拿破仑,“那位叫做乔治·华盛顿的人物。”
“呵哈哈哈!”拿破仑笑了笑,然后两手一摊,眼神颇为玩味,“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怎么可能和那位大人物相提并论呢?”
“时间能够证明一切。”如果刚才还只是自嘲地笑一笑的话,那么现在的奥哈拉,可以说是满脸都充满了自嘲,“拿破仑·波拿巴么?这个名字应该会被后世所铭记吧。”
奥哈拉缓缓地将刀刃从拿破仑的脖子上移开,一转刀尖,将刀收回自己的刀鞘,解开腰上系着刀鞘的金属纽扣后,握住刀身,将刀柄呈到拿破仑面前。
“它是你的了。”奥哈拉苦笑一声。
拿破仑先是看了一眼奥哈拉手中的佩刀,又看了一眼奥哈拉的脸,然后,才从奥哈拉手中接过她的佩刀。
“……”
周围随从保护奥哈拉的英军官兵们见状,均默默无语地丢下了手中的武器。
“Victoire!(法语:胜利啦!)”“ Ô!!!!!!(法语:哦!!!!!!)”“ Vive
la Frence!(法语:法兰西万岁!)”
法军士兵们纷纷举起武器,欢呼雀跃。
因为大英帝国土伦方面军总司令,查里斯·奥哈拉中将,已经成了他们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