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II
——大英帝国地中海舰队旗舰“阿罗拉”号。
“什么情况!?”
这是塞缪尔·胡德冲到甲板上后问的第一句话。
当听到炮响的一瞬间,躺在船长室床上的塞缪尔·胡德立马就从睡梦中惊醒,并很快便从之后接二连三的炮声中推测出了这么一个答案:坏事了!
所以当塞缪尔·胡德冲到甲板上时,她连衣服都没穿好,只是在衣冠不整的白色睡衣上披上深蓝色的海军军服外套,穿上卧室的拖鞋便跑了上来,以至于让见到她这副样子的男性军官们都不禁下意识地脸红了,并在之后一段时间为自己龌龊的思想感到羞耻。
已在塞缪尔·胡德到达前便成功召集所有军官并指挥全船进入战斗状态的亚历山大·胡德一见到身为长官的姐姐,马上带领军官们向塞缪尔·胡德敬礼。
“亚历山大!”塞缪尔·胡德毫不客气地质问道,“法国佬是不是攻陷马尔格雷夫堡了!?”
“……是。”亚历山大·胡德以十分沉重的心情报告了塞缪尔·胡德。
“Damn it!(英语:该死!)”塞缪尔·胡德皱眉咬牙,“把望远镜给我!”
从亚历山大·胡德手中拿过单筒望远镜后,塞缪尔·胡德迅速向着马尔格雷夫堡所在的方位观察。
在炮声连连,硝烟弥漫的马尔格雷夫堡上空,飘扬的不再是大英帝国的联合杰克旗,而是法兰西共和国的三色旗。
“混蛋……”亲眼看到真相的塞缪尔·胡德愤怒地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砸到甲板上,摔得粉碎,“混蛋!”
“……”包括亚历山大·胡德在内的其他军官们看塞缪尔·胡德的这副样子,均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咿!”
塞缪尔·胡德突然眼神一变。
她左手赶忙扶住船的边缘,右手紧紧地抓住胸口,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然后——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塞缪尔·胡德的嘴中喷出,将甲板染成了红色。
“姐姐大人!!”亚历山大·胡德见状,慌忙跑到塞缪尔·胡德身旁,扶住了她。
“哈……”看了看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塞缪尔·胡德自嘲地笑了笑,“病情……又加重了……看来……我在世的日子……也不长了……”
“别这么说!!”亚历山大·胡德痛心一阵,迅速对旁边的军官喊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给我去找军医来!!”
一部分军官们见状,赶忙四散跑去找军医。另一部分则留下帮助亚历山大·胡德照看塞缪尔·胡德。
“姐姐大人……”亚历山大·胡德和其他军官们小心翼翼地把亚历山大·胡德移到一旁干净的甲板上,然后慢慢平躺下来,之后亚历山大·胡德从随身的单肩包中拿出一包药以及一壶水,给塞缪尔·胡德服下,“快服药吧,这样会好一些。”
“……谢谢。”服过药后,躺在甲板上的塞缪尔·胡德强作微笑以示自己没有大碍,她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眼前,自己最爱的妹妹,极度关系她的亚历山大·胡德的脸蛋,“亚历山大……赶快挂上信号旗,通知华尔特他们,我们要全军撤出土伦港……下面的撤退工作,就交由你来指挥……”
“要不要破坏掉法国佬在土伦的港口和军舰?”亚历山大·胡德询问道。
“……没时间了……随它去吧……”塞缪尔·胡德摇了摇头。
“……是。”
塞缪尔·胡德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军医们来了,他们麻利地把躺在甲板上的塞缪尔·胡德抬上担架,然后迅速离场。
众军官们均立正,并摘帽目送。
“长官。”目送完塞缪尔·胡德后,一名军官向一旁的亚历山大·胡德询问道,“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怎么办?”亚历山大·胡德戴好海军帽后,看了一眼海面上不断因炮弹落水而溅起的水花,一脸严肃地说道,“挂上信号旗,通知全舰队,我们要撤退了。”
“Aye, Aye, ma’ am!”
——大英帝国地中海舰队战舰“阿伽门农”号。
“……马尔格雷夫堡失陷了。”
在这艘配备了64门火炮的三级战列舰“阿伽门农”号上,身为该舰舰长的霍雷肖·纳尔逊,将单筒望远镜对着自己那只还有视力的左眼,观察远处马尔格雷夫堡的状况,以及旗舰“阿罗拉”号上的信号旗。
站在她身旁的,是身为副舰长的托马斯·马斯特曼·哈代。
托马斯·马斯特曼·哈代是一名海军帽下有着棕黑色三七分头发型,面貌虽不英俊但也不丑陋,不过他那炯炯有神的褐色双眼倒是很吸引人,有些瘦弱但较高的身材完美地结合了英国海军男性军官服的男子。从他的军服上的款式来看,他是一名海军中校。虽然他比纳尔逊小了一两岁,但其高过纳尔逊半个头的个子,反而给人一种年龄错觉。
“这种情况下,应该要撤退了吧?”双手背在背后,显得有些古板的哈代规矩地说道。
“旗舰那里已经给出信号了。”拿下单筒望远镜的纳尔逊单手一拍,将望远镜收好,然后解下腰间的威士忌酒瓶,开盖喝了一口,“命令我们迅速执行撤退任务。”
“唉……”看了一眼远处已经落入敌手的马尔格雷夫堡,再看一眼就近,混乱不堪的土伦市区,哈代叹了一口气,“要走了吗?真不甘呐。”
“没有关系,不过是局部失败罢了。”重新将威士忌酒瓶别在腰间后,纳尔逊转过身,右手拍在哈代的肩膀上,她那左眼那如同大海颜色一般的蔚蓝之瞳,注视着哈代,“地中海依然是不列颠的,就算夺回了港口和舰队,法国佬也无力挑战我们的海上霸权。只要海洋还在我们手上,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
纳尔逊扶了扶自己那有些散乱的粉色长发,漫步走到战舰的另一边,面向土伦市区的那一面。
市区的码头上,拥满了大量正在向准备离去的各国舰艇哀嚎的法国市民,他们都在试图挤上由各国舰艇派来的小小的救生艇上,已经挤上的在小艇上向上帝祈祷感恩,未能挤上的则在呼喊的同时,期盼还有下一艘救生艇能派来拯救他们,更有甚者,居然跳下水,试图游泳游到各国的军舰旁。
“那些是法国保王派吗?”站在纳尔逊一旁的哈代说道,“本国的士兵和公民都已经优先撤上船了,别的舰艇应该也撤得差不多了。”
“能救多少是多少吧。”纳尔逊口上说得轻巧,但她的眼神,有些暗淡下来了,“传令下去,除非有确切的威胁,该舰将会持续执行救援难民的任务,直到这艘船到达她的最大容纳人数为止,具体工作就由你来处理吧。”
“Aye! Aye! Ma’ ma!”哈代敬礼后,慢慢放下手,当他看着码头上那些无助市民的哭喊声,忧伤之情,涌上心头,“不过,无法逃出的市民,他们的结局应该会很悲惨吧。”
“啊,应该都会被雅各宾暴徒送上断头台吧。”纳尔逊摇了摇头,“战争本来就只是手持武器,怀有必死之心的军人们的事。但现在,战争变了,骑士道已经死了。”
抛下这句话后,纳尔逊颇有些情绪低落地踱步离去。
不过当她走过一半时,她突然面带笑容的扭过头,同时解下别在自己腰间的威士忌酒瓶。
“不过别担心,在这世上,总是有那么一群恪守传统的老顽固,尤其是在不列颠这个盛产绅士和淑女的国度,我就是其中一名。”
接着,纳尔逊把自己手中的威士忌酒瓶向身后的哈代一抛。
哈代赶忙双手接住。
“别喝多了,还有记得要装满之后还给我哦。”
说罢,纳尔逊便笑着离开了。
“长官……”看着纳尔逊离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威士忌酒瓶,哈代笑了笑。
然后,他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便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一台安卓手机。
按开屏幕,显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作为手机屏幕的照片。
这是身穿常服的他,和一名衣着普通的年轻女孩拥抱在一起,欢快合影的照片。
从那名女孩的外貌来看,分明就是霍雷肖·纳尔逊——只不过没有黑色眼罩而已。
“……进入这具身体也已经有好几年了……除了记忆和这台手机,能够证明我曾经存在的证据一样都没有了……”哈代自言自语道,“纳尔逊,很高兴能认识你。”
——土伦市区码头附近。
“快!快!动作快!法国佬就要打进来了!”
接近码头的一条小巷内,在格雷厄姆的指挥以及希尔和贝尔斯福德两人的协助下,英军正在撤走最后一批伤员。
后方唯一的小巷入口,被英军士兵堵得死死的。
只因这个小巷入口前,挤满了大量试图通过这条小巷逃亡到码头求救的法国市民,要是让他们从这里冲入的话,必然会冲散运送伤员的队伍。
“求求你们吧!”
“行行好!!”
“不要见死不救!”
“快放我们过去!!”
“你想让我们被雅各宾暴徒屠杀吗!?”
“……”看着后方混乱的人群,再看看身旁一列列正在通过担架搬运走的伤员,希尔叹了一口气,“真的没办法再多救人吗?”
“老夫何尝不想呢?”左手臂上还用绷带吊着的格雷厄姆无奈地叹息道,“但其他各国的舰艇都已经开走了,就算是留下来救援到底的我国和西班牙的舰队舰艇,收容量也已经接近饱和了,不可能再接受这么多的难民。”
“可要是这样的话,这些市民岂不是会闹得更凶?”贝尔斯福德看了看后面那些被堵在小巷入口,陷入竭斯底里的状态下的法国市民们。
而附近的群众,似乎看出了一些内况,因此如同贝尔斯福德所说的那样,闹得比刚才更凶了。
“你们这群见死不救的魔鬼!”
“诅咒你们下地狱!”
“跟着船一起沉到水里淹死吧!!”
有些人甚至还向英军士兵丢垃圾和石头,扭打现象也开始出现。
场面走向失控的状态。
“……不行,好歹也要让自己的部下和战友们活着离开这鬼地方。罪人屠夫什么的,无所谓。”
贝尔斯福德打定了主意,他阴着脸,走到小巷入口前。
“卡尔……”希尔呆呆地看着贝尔斯福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面对正在和堵截的英军士兵发生冲突的法国市民,贝尔斯福德突然从衣领内拔出手枪,朝天一放。
一响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听清楚了!”贝尔斯福德吼道,“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位置给你们!”
巡视四周,待他确认所有人都听到的话后,贝尔斯福德继续喊道:
“我才不管你们是以反叛者的身份被虐杀!还是自己去死!还是什么个死法!随你们高兴!当然你们要是觉得痛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们一把!反正是敌国市民!射杀了也没什么!”
贝尔斯福德拔出军刀,刀尖朝天。
“Ready!(英语:准备!)”
正在围堵的英军士兵因为平时训练以及战场作战所产生的条件反射,迅速将枪口瞄准面前的法国群众。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法国群众,被这架势吓得哭爹喊娘。
这时——
“看在主的份上!请各位让让!”
人群当中,在不知什么人的喊声下,众人奇迹般地自觉让道,让其得以来到人群的最前面。
只见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年老神父,毫无畏惧地走到贝尔斯福德以及堵截的英军士兵们面前。跟随在他身后的,是几十名年幼的孩子,这些孩子们天真无邪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以及期望。
希尔也来到了贝尔斯福德身旁。
“……加西莫多神父。”看到神父的希尔,十分流利地说出了神父的名字。
这位名叫加西莫多的神父,是英军驻扎地附近的教堂主教兼孤儿院院长,而这些孩子当中,有的是孤儿院的孤儿,有的则是驻扎地附近市民的子女。因为希尔和贝尔斯福德经常有到孤儿院帮忙的原因,所以和神父以及这些孩子们都很熟,像是朋友一般。
“神父,实在对不起。”贝尔斯福德有些痛心地说道,“我们的确无法再接纳——”
“朋友,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光光这几艘船是载不走所有人的,这一点我也清楚。我已经做好了前去面见主的准备,但是——”
神父突然搂住身旁的两名孩子。
“这些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没有必要蒙受不必要的冤罪而遭到屠戮!求求你们!看在主的份上!至少救救这些孩子吧!”
神父的语气当中,已经出现了一些哭腔。
“……”这令贝尔斯福德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的舰队的确已经没有多少可容纳的空间。
可这些孩子,这些他们这几个月来一起玩耍,如同朋友一般的孩子,这些无辜的孩子,他也不忍心撒手不管。
贝尔斯福德,感到自己变成另外一个哈姆雷特,无法做出抉择。
正在这时,站在贝尔斯福德左侧的希尔双手扶住贝尔斯福德的左手。
“救下这些孩子吧。”
“可是——”
但当贝尔斯福德转头与希尔对上眼时,他从希尔那浅蓝色的双瞳中,看到了对贝尔斯福德的期望。
——救下这些孩子吧。
“……”贝尔斯福德看了看眼神父以及他身旁的孩子们。
他们的眼神,显示出的,是无助。
——救下这些孩子吧。
“……”贝尔斯福德扭过头去,望向背后不远处,他的上司,格雷厄姆。
格雷厄姆坚定地向他点了点头。
——救下这些孩子吧。
“……”贝尔斯福德叹息一声后,喊道,“Make a way!(英语:让路!)”
唰!
站在中间的英军士兵们立起枪,分别向两边迈出一步,让出一条一次仅能供一人通过的小道。
“Merci! Merci!(法语:感谢!感谢!)”神父激动地流出了泪花,他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Que Dieu soit avec vous!(法语:愿主与你同在!)”
然后,神父友善地拍了拍每个孩子的背。
“去吧,孩子们,该走了。”
这些孩子们看了看那条被让出的小道,有些害怕,不敢向前。
“……”希尔见状,便大步向前。
“希尔!”贝尔斯福德见状,大惊。
因为希尔,居然走过了小道,穿过堵截的英军士兵们,来到孩子们身旁。
而要是这个时候法国民众发生混乱的话,希尔将会卷入危险当中。
堵截的英国士兵们马上警戒起来,如临大敌。
但,他们所预想的“最坏状况”,却并没有发生。
群众们,默默地看着那些孩子,似乎期盼他们能逃出生天。
“来吧。”希尔半跪下身,对着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小男孩伸出了手,面带温柔的微笑,绵绵地说道,“不用怕,跟着姐姐。”
“……”小男孩胆怯地伸出手,虽然途中几次有些缩回,但看到希尔那柔和的脸庞,最终战胜了恐惧,握住了希尔的手。
“哼哼。”希尔的轻声一笑,让小男孩脸红了一下。
随后,希尔站起身,牵着小男孩的手,对其他孩子说道:“来吧,该走了。”
孩子们终于打消了一切恐惧,跟到了希尔身旁。
“S'il vous plaît prendre soin.(法语:请小心。)”希尔对神父说道。
“Que Dieu vous bénisse.(法语:愿主保佑你。)”神父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说罢,希尔便带着孩子们,穿过让出的小道。
随着最后一个孩子的通过,士兵们自觉地迈回原地,关闭了这条小道。
“希尔,你先带着他们去登船吧。”这是希尔返回后,贝尔斯福德说的第一句话,“我在这里驻守到最后一个伤员离开。”
“嗯,要小心啊。”希尔微微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只说这一些似乎不够,“那个……卡尔。”
“嗯?”
“谢谢。”
“……没什么,快去吧。”
希尔点头后,便带着孩子们一同迈步,朝着码头的方向而去。
“希尔姐姐……”这时,一名女孩突然发话。
“怎么了?”
“神父他们……会没事吗?”
“……嗯,他们会没事的。”
“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等战争结束以后吧。”
“那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呢?”
“……”
见希尔眉头紧锁,女孩便不再发问。
——是啊,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
——还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
“……”
不知不觉中,两三道泪痕,划过希尔的脸庞。
忧伤的歌声,从希尔的口中,传出。
“Then let us fill a bumper, and drink a health to those.Who
carry caps and pouches, and wear the loupèd clothes.May they and their commanders
live happy all their years.With a tow, row, row, row, row, row, for the British
Grenadiers……”
——几小时后,土伦被法军光复,土伦港之役以法兰西共和国的全面胜利告终,革命因此而得到转机。
——杜尔戈将军在给救国委员会的信中写道:“我简直无法用语言向你们形容波拿巴的功劳。她知识非常丰富,智力相当发达,性格相当坚定,但这还不能够使你们对这位非凡军官的优秀品质有个最起码的了解。请你们奖励并提拔这位年轻人,因为如果不酬谢她,她未来也会靠自己而出人头地。”
——共和历二年雪月25日(1794年1月14日),拿破仑被破格提拔为准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