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共和历二年雨月10日(1794年1月29日),法兰西共和国,尼斯。
刚从土伦一路回到法兰西意大利军团总部所在地尼斯的马塞纳一边抽着烟一边走在总部的走廊内,看起来十分高兴。
不单是因为尼斯是他的故乡。
也不单是他调回了意大利军团。
而是因为他终于因升任准将而得以指挥一支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师。
法兰西共和国意大利军团马塞纳师师长马塞纳准将,这个名头又能将一堆漂亮女孩弄上床,同时又有更多的路子致富,马塞纳想到这里,内心就一阵窃喜。
当马塞纳心情愉悦地来到总部内,自己的办公室前时,他拉住门把,将门用力推开,像是恶狼一般地扑了进来。
“Ciao! (意大利语:好啊!)美女们!想念爷了没!?给爷亲一个——”
然后马塞纳就扑了一个空,狠狠地摔在地上。
“真是的,都不接住你们的新师长——啊哦!!”
正打算站起身的马塞纳又趴了下去。
嘴角的烟也滚到一旁。
因为他的背,似乎被人给踩了。
马塞纳抬起头,试着看看是谁狗胆包天敢把一师之长踩在脚下。
然后马塞纳立马没脾气了。
因为把他踩在脚下的,是两个女孩。
而且是两位大美女(公众级别的)。
一位有着缭乱的黑色长发,疲倦的黑眼袋,面相虽然姣好,但身体太过文弱矮小且没有诱惑力,而且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
另一位则恰恰相反,在绿金相间的骠骑兵大衣下,是前凸后翘的诱人曲线;绿色白羽毛的高军帽下,是别着粉色发卡的褐色短卷发,以及诱惑十足的同时也野性十足的脸庞。
“吼吼,贝尔蒂埃大美女,拉萨尔大美女,你们就是这么欢迎爷的?”马塞纳笑了笑,“不陪爷睡一觉,至少也亲个嘴嘛啊啊啊啊啊啊啊!”
贝尔蒂埃踩得更狠了。
而拉萨尔则咧嘴一笑,弯下腰:“我也想啊,安德烈,但就这么当着大嫂的面,好像不大好吧?”
马塞纳听闻此话,抬头向前一看。
只见在眼前的办公桌前,一名年龄和马塞纳差不多大的少女,正坐在办公桌前,两腿架在桌面,丝毫不在乎她那浅蓝的绝对领域被马塞纳看光。那名少女,有着黑色的及腰长发,面容颇为端庄,但眼神却又凸显野性,和马塞纳随手携带的那张肖像画上的少女一模一样,只不过右额的头发上,别着一个被绑成花状的蓝色丝带。
站在那名少女两旁的,分别是一男一女。
男的,蓝色高帽下藏着黑色碎发,有着比马塞纳还要伟岸的个子,外貌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以看出和马塞纳一样是浪荡子,但少了马塞纳的霸气和匪气,相反,更给人一种以武犯禁的游侠之感。
女的,几乎就是办公桌前的的少女的缩小版,不同的是她的头发被绑成一条细长的辫子,而且也少了些许野性。
但马塞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位坐在办公桌前的少女身上了。
因为那位少女,正是他的未婚妻,让·德迪乌·苏尔特。
“那个,老婆大人,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马塞纳笑了笑,并挥手问好。
“我还以为你找了新欢,把我给忘了呢,安德烈。”苏尔特将双脚抬下桌子,两手交叉在一起,架在桌面上,然后将下巴撑在双手之上,看着趴在地上的马塞纳,玩味一笑,“又和多少女人上过床了?老实交待。”
“老婆大人,瞧你说的,爷这次真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贝尔蒂埃又加重了脚的力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拉萨尔摸了摸马塞纳的头,“别再瞒着大嫂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你什么样。”
“我真的没——”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苏尔特双手一摊,对两旁的两位男女说道,“奥热罗,把搓衣板拿来,皮埃尔,把我的擀面棍拿来。”
“好的!大嫂!”
“是!姐姐大人!”
然后两人便屁颠屁颠地跑去取物,不一会儿,他们便分别拿着搓衣板和擀面棍,站在苏尔特身旁。
“安德烈。”苏尔特现在的笑容,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这个女孩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苏尔特从桌上拿起一张报纸,摊在马塞纳面前。
那张报纸上,赫然画着拿破仑的画像,不用说,肯定是讲土伦港大捷消息的报纸。
“就是爷的战友而已。”马塞纳笑了笑,但他那副流氓气十足的脸,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的话。
“战友?”苏尔特冷笑一声,右手响指一响,“上刑!”
“对不住啦老大。”男性军官将搓衣板平放在马塞纳面前。
“姐夫还是和过去一样,一点都不坦率呢。”女性军官则将手中的擀面棍交到苏尔特手中。
“爷说的是真的。”马塞纳苦笑一声,“奥热罗你个臭小子也要对爷动手吗?还有小姨子,你怎么也跟着你姐一起疯啊?”
但没人听他的话。
贝尔蒂埃和拉萨尔分别擒住马塞纳的左右手臂,将其拉起,然后强行按下,使其下跪,最最重要的是,他的双膝,正好跪在搓衣板上。
“咿呀!”
尽管不是第一次跪搓衣板,但除了受虐狂,又有谁会觉得跪搓衣板很舒服?
更何况,苏尔特已经抡着擀面棍,站在他面前,居高零下地望着他。
“这位叫拿破仑·波拿巴的女孩,和你是什么关系?”
“真的只是战友关系!”马塞纳实话实说,“爷绝对没有和她瞎搞过!”
“瞎搞过?”苏尔特的笑容开始发生变化。
“没有没有!”马塞纳赶忙解释,“爷这剩下的人生可不会再摘这种高岭之花了!!有那么多美女自己投入怀中!为什么还要——”
“哦?美女自己投入怀中?”
苏尔特此时的笑容,令马塞纳后背阵阵发毛。
然而,苏尔特之后的反应,却和他人想得不大一样。
“唉。”苏尔特摇了摇头后,将手中的擀面棍递回给她的妹妹,
同时就任她副官的皮埃尔-本诺瓦·苏尔特上尉——一般除马塞纳以外的其他人都称她为小苏尔特。
“放了他吧。”
“诶?不惩罚安德烈了?”拉萨尔问道。
“他这种毛病也改不了了。”苏尔特淡淡回答道。
随后,贝尔蒂埃和拉萨尔便放开了马塞纳。
“唉,真是痛啊,爷这肩膀。”站起身来的马塞纳活动了一下浑身的筋骨,看了一眼滚到一旁已经熄灭的烟,叹了口气,“一根好烟就这么浪费了……好在爷还有。”
说罢,马塞纳便一跃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两脚翘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边,又从口袋里拿出火柴盒。
“啊——真是舒服!这椅子!这姿势!升官的感觉就是爽——嗯?”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点烟,而是先看了看那火柴盒。
那盒拿破仑送给他的精致火柴盒。
“……”马塞纳的思绪,回到了那一晚——
——那一晚,大雨倾盆,狂风大作,黑暗和恐怖笼罩着整个战场。
——因为散弹的阻挠,右翼纵队的攻势停滞在了距离要塞只有几步之遥的泥泞坡地上。马塞纳的身旁,已经堆满了大量被散弹射杀的法军士兵的尸体。
——更糟糕的是,因为大雨,连嘴边的烟都被打湿而无法点燃。
——“……他妈的!”
——看着不断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散弹,马塞纳骂了一句。
——“马塞纳上校!”
——浑身狼藉的马尔蒙拿着刀跑到马塞纳身旁,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组织的第三次敢死队被击退了……”
——“切!”马塞纳嘴角那根被打湿的烟几乎快被他咬断了。
——“上校!”马尔蒙握紧拳头,“请再组织一次敢死队!由我来担任队长!要塞必须要被打下!!”
——“吼?”马塞纳看了一眼马尔蒙。
——马尔蒙浑身的军服都是因散弹擦过所导致的破洞,有几处甚至都已经开始流血,在加上数个小时的血战,以至于他看起来有些站不稳了。
——“……老弟,你结婚了吗?”
——“哈?现在不是这种时候——”
——“回答爷的问题。”
——“……没有。”
——“有女友不?”
——“没有。”
——“哈……暗恋的呢?”
——“……有。”
——“那就别特么急着这么快去死!”
——说罢马塞纳用力拍了拍马尔蒙的肩膀。
——“至少等向那女孩表达了心意以后再死!”马塞纳笑道,“你有才华!也还年轻!前途无量!别折在这个地方了!”
——马塞纳又扭头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要塞。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盒拿破仑送给他的精致火柴盒。
——“……”沉默了一会儿,他将火柴盒放回口袋。
——“下一波敢死队由爷来领导,要是爷战死了,你就带着纵队剩下的兄弟姐妹们撤退吧。”
——“可是——!”
——“爷这辈子该吃的也吃了,该喝的也喝了,杀人无数,玩过的女人比谁都多,没什么遗憾的了!”
——“可上校!您的未婚妻怎么办!?”马尔蒙突然喊道。
——“马尔蒙老弟。”马塞纳笑了笑,“我老婆,可没你想的那么软弱。”
——“……”马尔蒙知道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马塞纳的决心,于是便充满敬意地立正,敬礼。
——就在这时。
——反法联军的攻势,忽然减弱了。
——“!” 见到这个情况的马塞纳,先是一怔,接下来,咧嘴一笑,“有戏!”
——“诶?”马尔蒙愣了一下。
——“看来波拿巴大美女已经回归预备部队了……兄弟姐妹们!”马塞纳从腰间抽出军刀,指向要塞,“全军冲锋!!”
“……吼吼!”马塞纳笑了笑,拿出一根火柴,划燃,并点燃了烟,然后一手把烟盒放在桌上,一手把火柴梗熄灭,随手扔到一旁,猛吸一口烟后,将烟拿出嘴,吐了几个烟圈。
“之前没见过那火柴盒呢。”苏尔特看了一眼桌上的火柴盒,“谁送的?”
“不能是爷自己买的?”
“你还会买?真够稀奇的。”
“唉。”苏尔特对自己完全是知根知底,马塞纳也无可奈何,双手一摊,摇了摇头,“是波拿巴大美女送的。”
“姐夫!你果然——”小苏尔特一听,立马怒指马塞纳。
“别这么激动嘛,小姨子。”马塞纳那只拿着烟的手在挥舞的过程中,形成一道奇妙的烟线,“爷这次可是和不少有趣的家伙一同出身入死,这烟盒,是可以让爷随时随客想起这段事的重要物件。”
“哈?”小苏尔特歪了歪头。
“跟你说了也不懂。”马塞纳将烟放回嘴边,“话说回来,最近军团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克勒曼老爷子最近觉得十分无聊啊,老大。”奥热罗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胸前,“自从老大去了土伦以后。”
“吼?那可真是幸苦她老爷子了——”
正在这时。
啪!
门被人用力地推开了。
一名老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两名年轻的男女军官紧随其后。
说是老人,因为他有老人所特有的标记——皱纹和有些带卷的苍苍白发。这不奇怪,毕竟已年过五十,但和一般的老人不同,他依旧健壮,且刚烈十足,那爆裂的面相,有一种威严之感。
随行而来的一男一女,女的个子稍矮,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后面梳着一小撮小辫子,面相虽然漂亮,但和那老人一样,有着爆裂之感,不过眼神当中,却充满了机敏以及少许虚伪。男的,则有着一头发亮的三七分褐发,虽然英俊,但却是死鱼眼,这大大地给他外貌分减了不少。
众人一看到三人,尤其是老人的到来,立马起身站直以示敬意。
因为那位老人,就是意大利军团以及阿尔卑斯军团的现任总司令,法兰西共和国建国第一场胜仗瓦尔密战役的指挥者,国民英雄,弗朗索瓦-克里斯托夫·克勒曼中将。而随行的两位年轻军官中,女军官是他的女儿,弗朗索瓦-艾蒂安·克勒曼上校(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一般讲克勒曼中将称为老克勒曼,而将克勒曼上校称为小克勒曼);男军官是他的助手,任塞律里埃师师长的让-马蒂厄-菲利贝尔•塞律里埃准将。
“将军公民——”
还没等马塞纳说完客套话,老克勒曼便冲上前去,揪住马塞纳军服的前领,吼道:“又特么是你这个混账死回来了!”
“对啊,因为地狱不收爷——”
“意大利军团里最烂的就是你!你这个獐头鼠目,尖嘴猴腮,头上长疮,脚底流脓!你是特么烂透了!在这里留一天都会败坏污染意大利军团!!”
“是——是——将军公民——”马塞纳似乎是习惯了,所以也就以嬉闹的眼神看着老克勒曼。
“干嘛?你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是爱我还是恨我啊?”怒目的老克勒曼突然问了一句。
“爱你爱你。”
“认真点!”
“爷爱你,将军公民。”
“大声一点!”
“爷爱你!将军公民!”
“果然不出我所料!就知道你是一个男女通吃的死变态!”老克勒曼像是抓到什么把柄一样,“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渣败类!现在!给我趴下!俯卧撑做100下!动作快!”
马塞纳立马趴下,开始做起俯卧撑。
而就算是这样,老克勒曼也不想放过他的耳根。
“快!再往下一点!还敢混!不要摸鱼!再往下!”
当马塞纳在老克勒曼的监督下“特训”时,其他众人也纷纷笑谈。
“老爷子这几天看来受了不少气啊。”奥热罗笑了笑。
“可不是吗?”小克勒曼笑了笑,“父亲大人接任总司令一职以来,并无太大建树,还被人耻笑无能,自然窝火。”
“毕竟什么好的都给了莱茵军团,我们连汤都喝不上。”拉萨尔双手一摊。
“比起莱茵河,意大利地区的战役对巴黎方面可以说是可有可无。”塞律里埃摇了摇头。
“上面的人,就是一群蠢蛋。”贝尔蒂埃瞪起她那双黑眼袋的双眼,冷笑一声,“从意大利进攻,可以更好威胁奥地利佬的首都维也纳,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脑子里都装了翔了吗?”
“话粗理不粗,的确如此。”小苏尔特点了点头。
“所以少年少女们。”苏尔特右手把着下巴,左手一扶后面的长发,微微一笑,“虽然老爷子厉害,但他不可能带领意大利军团摆脱困境,我们需要一个更英明,更有魅力的领袖。”
众人(包括小克勒曼)都点头表示同意。
“那个——”
“嗯?”
听到声音,众人都立刻停止了现有的活儿,扭头望去。
只见一名有着赤褐双麻花辫子,身材苗条,长相柔和文艺的少女,站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
“哟!”首先喊话的,是刚站起身的马塞纳,“美女你谁啊?约吗?”
然后他先是被老克勒曼抽了后脑勺。
再被苏尔特捅了双眼。
“痛痛痛痛痛!”
最后趴在了地上,痛苦打滚。
“不用理会他。”苏尔特微笑着看着那位少女,“能做个自我介绍吗?”
“啊,哦!”少女立马站直,敬礼,“法兰西共和国前土伦平叛军!现调任至意大利军团马塞纳师少校!路易-樊尚-约瑟夫·勒布隆·德·圣伊莱尔!前来报道!”
就这样,意大利军团马塞纳师,迎来了一位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