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1793年12月24日,平安夜,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伦敦,唐宁街10号。
欧陆之上狼烟四起,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这欢乐的岛屿。
平安夜的伦敦,白雪皑皑,但街道上到处都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装扮漂亮的圣诞树随处可见,仿佛欧陆上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重大事件,都与他们无关一样。
海洋是不列颠的,只要强大的皇家海军舰队依旧游戈于大海的每一个角落,那么,就无人能威胁到这座岛屿的安全。因为自征服者威廉登上不列颠建立诺曼王朝以来这720多年间,还没有哪一支外来侵略者能登上这座被海洋女神所守护的岛屿。湍急浪高的海水,将一切战火阻挡在不列颠的国门之外。当欧陆诸国在大陆上相互厮杀的时候,不列颠却能享受少有的安宁,虽然这不能称得上是太平盛世,但至少不需要担心在睡梦中被炮弹炸死。
尽管土伦战败的消息早已传到伦敦这个联合王国的心脏,但对于英国的市民来说,这只不过是局部性的失败罢了,只要雅各宾暴徒登不上不列颠岛,只要源源不断的红茶还在从印度运到英国的各个港口,那么,胜利终将是属于不列颠的。
唐宁街10号,是联合王国第一财政大臣的的官邸,但自从有了此职由英国首相兼任的不成文法令后,这里就成了实际上的首相官邸,而自从英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相,“诚实的比利”,威廉·皮特(为与同样曾担任过首相的同名父亲区分,民间一般将她称为小皮特,而将她父亲称为老皮特)搬入并常住于此后,这里便成了英国这个庞大的海洋帝国的政治中心,同时也是重要的社交场所。
虽然因为土伦战败而受到议会内反对派的抨击,但小皮特依旧如期在自家的官邸举行平安夜晚会。
啪啪啪啪啪啪啪!
在一曲钢琴曲结束后,先前展示才艺演奏的官员便在众客人的鼓掌声中鞠躬回坐。
掌声过后,另一位展现才艺的客人漫步走到了围坐的客人当中。
是一名拿着小提琴的年轻少女。
从少女身上的英国红色女式军装来看,她是一名现役的陆军军官,个子虽然偏矮,胸部也并不那么聚人心,但她的身材也足够让男性喜欢,那浅褐色的飘逸短发,别在脑后的粉色丝带,以及那清澈的淡粉双瞳,足以令男性目不转睛。
下面的客人开始低声交谈。
“这位是——”
“枢密顾问官和印度督查委员会委员理查德·韦尔斯利侯爵的妹妹,威灵顿男爵,亚瑟·韦尔斯利阁下。”
“威灵顿男爵阁下?那位在印度下属康沃利斯公爵阁下,立下赫赫战功的威灵顿男爵阁下?”
“是的,而且还是七年战争的大英雄卡特大元帅在世时收下的四位学生之一。”
“难怪……”
当威灵顿将小提琴扛在肩上,另一手将琴弓放在琴弦上时,客人们便停止了交谈,把目光放在威灵顿身上。
威灵顿双目一闭,琴弓一拉。
深沉,悲壮,广阔,内在的声音,传遍于整个客厅。
是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这歌声,仿佛如同永恒的和谐,自身的对话,就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之前,思想在心中的流动。就好像没有了耳,更没有了眼,没有了其他感官,而且不需要用它们,因为内心这有一股律动,源源而出,使在场的所有客人都深陷其中。
当那意味深长的歌声结束时,全体客人都不自觉地站起身,激烈地鼓掌。
威灵顿则放下了小提琴,微笑着向众客人鞠躬,然后向后,缓缓退场回席。
“拉得好,亚瑟。”当威灵顿坐回自己的位置时,她身旁的一名男子友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名男子比威灵顿年长数岁,身着深褐色的西服,有着和威灵顿一样的发色,面相英俊,但不失气场,外表看似严肃,但内心却较为温柔。
“谢谢哥哥。”威灵顿将小提琴放在双腿上,向那名男子微微鞠躬。
那名男子,便是威灵顿的哥哥,枢密顾问官和印度督查委员会委员,理查德•韦尔斯利侯爵阁下。
下一名展示才艺的官员已经走上前了。
但此时,一名女仆来到理查德身旁,侧耳说了些什么。
“哦?嗯?这样啊,好的。”听完后,理查德转头对威灵顿说道,“首相阁下在她的房间等你,似乎有事。”
“是,哥哥。”威灵顿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小提琴和琴弓,放在自己的席位上,然后跟着女仆,走上楼梯。
在女仆的带领下,威灵顿来到了二层的一间房间黑色的门前。
“首相阁下。”女仆敲了敲门,“威灵顿男爵阁下已经带来了。”
“……让她进来吧。”有些稚嫩的女声,从门内传出。
“是,首相阁下。”女仆转过身,让开了道,对威灵顿作出“请”的动作。
“……”威灵顿沉默了一会儿,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刚一走进去,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便展现在威灵顿面前。
威灵顿的左侧,是整墙摆满书本的书柜,右侧,则是烧着火的壁炉,壁炉上,挂这一副肖像画。
在那张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人,正在看文件。
准确来说,是一名小女孩。
这名小女孩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两边用灰色白边的丝带扎着呈螺旋状的辫子,头顶绑着灰色的荷叶边发卡,身着黑底白边的哥特式连衣长裙,看起来十分娇小可爱,但那双血红之眼,却让人产生了一丝不安。
“啊,男爵阁下。”一见到站在面前的威灵顿,小女孩笑了笑,将手中的文件丢到一旁,对着桌前的空椅子摊手道,“请坐。”
“谢谢首相阁下。”威灵顿立正一下,然后便入座了。
那名小女孩,便是当今的英国首相,威廉·皮特,通称,小皮特。
“首相阁下,您好像有什么心事。”这是威灵顿坐下后问的第一句话。
“心事?”小皮特微微一笑,“今天可是平安夜,喜庆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会有心事呢?”
“如果没有心事,那为什么身为晚会主人的首相阁下到现在都没有下楼与客人见面?”威灵顿见状,便面带笑容地缓缓道来,“这并不像阁下的作风。”
“哼哼!”小皮特笑了笑,将一封已经开封的信件交给了威灵顿,“你看看这封信吧,然后再讲一讲你的看法。”
“这是——”起身接过信的威灵顿看了看信封上的署名。
是现任内阁军械总局局长查尔斯·康沃利斯公爵的信。
取信一看后,威灵顿大致了解了这封信的内容。
“我觉得,不应当接受康沃利斯阁下的请辞。”看完信后的威灵顿将信件整好,放回桌上,“这次土伦战败有多方面的原因,偶然性极大。虽然康沃利斯阁下推荐了奥哈拉中将,但我不认为康沃利斯阁下需要对此负责。”
“嗯。”小皮特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那就回绝她的请辞好了,顺便准备一下对付那帮烦人的反对派议员们的演讲稿。”
“首相阁下。”威灵顿这时说道,“虽然这次土伦战败,但对于大英帝国来说,这次战败所带来的损失微乎其微,地中海依旧掌握在大英帝国手中,西班牙也还是我们的盟友,这样一来,就算法国佬夺回了土伦的港口和舰队,他们也无法对我们造成太大的损害,毕竟,奥地利人和普鲁士人还在德意志地区虎视眈眈呢。”
“是吗?那你认为,土伦战败后的大英帝国,该怎么办?”小皮特的样子感觉有些明知故问。
“阁下不是知道答案么?”威灵顿笑了笑,“自七年战争以来,法国的海上实力遭受重大打击,而之后一直未能完全恢复,革命后的形式更是令法国海军的状况雪上加霜,法国尚且如此,其他国家就更不值一提了。目前,我们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加勒比海,印度,以及北美,彻底扫荡加勒比海和印度的法国势力,同时,防范异军突起的美国对我们造成的重大威胁,尤其是在这欧陆混乱,其他国家无暇顾及的时候。”
“嗯,和我所见相同。”小皮特点了点头,站起了身,背过身来,望向窗外,被白雪所覆盖的伦敦远景,“理查德侯爵阁下马上就要去印度就任总督一职了。”
“诶?哥哥?”
“你曾在康沃利斯公爵阁下手下任职,立过大功,同时还是卡特大元帅的亲授学生之一,能力无需置疑。”小皮特转过身,打开办公桌的柜子,从中拿出一瓶波特酒,又拿出两杯空的高脚杯,打开瓶塞,将两个杯子倒满,随后拿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威灵顿,“所以这次,印度那里再麻烦你,帮你哥哥解决了那帮闹事不已的马拉塔土著们,让他们知道一下,谁才是印度真正的主人。”
“明白!我一定会不辱使命。”威灵顿接过酒杯,向小皮特郑重地许诺。
“嗯,期待你的表现。”小皮特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杯子伸向威灵顿,“God
bless the Queen.”
“God bless the Queen.”威灵顿碰杯道。
然后两人一同将杯中的波特酒喝干。
“这样一来,我的心事也就烟消云散了。”小皮特放下空杯,微微一笑,“你先下去吧,等一下我也会下去向客人们致词的。”
“是!首相阁下!”
将空杯放置在桌上后,威灵顿向小皮特微微鞠躬以示敬意,而后便离开了房间。
“……”待威灵顿离开后,小皮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
她又打开办公桌上的一个小抽屉,从中拿出了一样金属物,放在桌上。
那是一台安卓手机,看样子经历了一些年份了。
“父亲大人。”小皮特又拿起波特酒瓶,将自己手中的空杯倒满,然后,放下杯子,缓步走到壁炉上方的肖像画前。
肖像画上,画着一名身着黑色西服,头发有些灰白的男子,他的脸庞似乎和小皮特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
唯一有些违和感的,就是他插入胸前口袋的手中,似乎拿着什么金属物。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是一台安卓手机,和小皮特放在桌上的一模一样。
而这名男子,便是小皮特已经去世的父亲,前英国首相,威廉·皮特,世人通称,老皮特。
“感谢您把我生在这伟大的时代。”小皮特对着画像举杯,“大英帝国的百年繁荣,就由我来奠定。”
——与此同时。
刚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的威灵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
拿出来的,是一张长条卡牌。
卡牌正面,画着一名骑着红马,手持马刀,向着前方冲杀的骑士。
卡牌背面,则是一段用拉丁文书写的,来自圣经的一段话:
“Et cum aperuisset sigillum secundum,
audivi secundum animal dicens: ’Veni ‘. Et exivit alius equus rufus; et, qui
sedebat super illum, datum est ei, ut sumeret pacem de terra, et ut invicem se
interficiant; et datus est illi gladius magnus. ”
(羔羊揭开第二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看呐,另有一匹红马出去,骑在马上的得了权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刀赐给他。)
一瞬间,追忆似水——
——那是在法国昂热的皮涅罗尔军事学院留学的时候。
——在学院的一个角落,小提琴柔和的声音传出。
——威灵顿——当时还没有获得这个爵位,正在那里练习她的小提琴。
——她的脚边,躺睡着她养的猎犬,维克。
——现在应该是拉丁文课的时间。
——但威灵顿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都什么时代了,还要学这些玩意,又不打算去当修女,还不如练练琴。
——尽管知道待会儿教官肯定会找到这里把她拉去关禁闭,但她并不害怕,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但这时,突然有了些异样的动向。
——原本在她脚边睡觉的维克,突然像是听到什么一样,睁开了眼,竖起耳朵。
——“怎么了?维克?”威灵顿将琴弓移开,低下头问道。
——“呃呃呃呃呃呃……”维克站起身,面向威灵顿的右侧,低声发出警惕声。
——“嗯?”威灵顿扭头看向维克发威的那个方向。
——只见一名身着黑褐条纹相间的正装的灰白发色老人,正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胸前,微笑着看着威灵顿。
——“什么人!?”威灵顿眉头一皱,举起琴弓,指向那名老人。
——那名老人,她此前从未见过,应该不是学院的老师。
——但老人给人一种由内而发的威严感,可以看出,肯定不是一般的平民。
——“拉的不错。”老人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他同时还拍了拍手。
——“……”威灵顿不知道老人想要说什么,所以便沉默以对。
——“你的琴声很有气势。”老人继续说道,“而且是那种内在的气势。表面上听起来如同小溪,实际上,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足以摄人心魄,加上小姐年轻气盛,就更为雄壮了。只不过,可能是由于某些外在的原因,琴声中多有怨气,应该是有才而不被人认可所致……可惜了。”
——“……”老人的这番话,像是直插威灵顿的心房一般,令她心服口服地放下了手中的琴弦。
——这时,又传来一阵嘈杂声。
——威灵顿脚边的维克,又龇牙咧嘴起来。
——“躲到这里来了!”
——“居然让大元帅看到了!真丢人!赶紧!”
——一大帮的教官突然出现在老人的身后,怒气冲冲地朝威灵顿跑过来。
——“诶!”但老人却举起手,示意这些教官停下脚步,“这孩子怎么了?”
——“卡特大元帅!”领头的一名教官怒指威灵顿,“这臭丫头整天不务学业!不守校规!四处惹事生非!迟到旷课!早就该开除她了!”
——“那现在就开除我啊!”威灵顿愤怒地顶嘴道。
——“你还敢顶罪!!”另一面愤怒的教官挽起袖子,打算冲上去教训威灵顿,“今天居然还在卡特大元帅面前丢了全校的脸!有你好受的!!”
——“诶!”那位被称为卡特大元帅的老人挥了挥手,示意无需这样,他微笑着看着警戒中的威灵顿,“这么看来,这个学校实在是太小了,不适合培养你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韦尔斯利。”威灵顿回答道,“亚瑟·韦尔斯利。”
——“听起来像是英国式的名字。”
——“我是从英国来的留学生。”
——“是吗?”
——卡特大元帅笑了笑,然后大步走上前去。
——原本还龇牙咧嘴的维克,此刻的目光却柔和了下来,趴在地上,以示臣服。
——当卡特大元帅来到威灵顿面前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长条的卡牌,递到她面前。
——卡牌正面,画着一名骑着红马,手持马刀,向着前方冲杀的骑士。
——“愿意来我身旁吗?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