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1793年12月31日,跨年日,普鲁士王国,波茨坦,无忧宫。
名义上,普鲁士王国的首都在柏林,实际上,这个由腓特烈大帝在柏林郊外的波茨坦主持修建的无忧宫,才是普鲁士霍亨索伦王室的宫廷所在,许多政府官员也定居于此,等同于实际上的首都。
今天是跨年日,尽管大雪纷飞,而从普鲁士西部领土传来的战况也不甚理想,反法同盟更是在土伦吃了大败仗,但这丝毫没有减少今日的喜庆之气。无忧宫内,贵族大臣们正大摆宴会,欢歌载舞,送别旧年的同时,也在期盼新一年的到来。
但在无忧宫的一角,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无忧宫外的一个漂亮却偏僻庭院内,一名身穿厚厚的棕色熊皮大衣,戴着熊皮帽,梳着及腰银发马尾辫的少女,正以忧伤的银色双瞳,望着眼前的一块灰色的墓碑。她的双手,各拿着一束白玫瑰。
墓碑上所刻的铭文,是这样的:
Friedrich vonHohenzollern Hans Hermann von Katte
Quand je suis là, je suis sans souci.
(腓特烈·冯·霍亨索伦 汉斯·赫尔曼·冯·卡特)
(吾到彼处,方能无忧)
“……”少女默默地低头看着墓碑,若有所思。
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同时,还伴随着一阵歌声。
那是《腓特烈大帝之歌》:
“……" Ihr verfluchten Kerls,"
sprach Seine Majestät, " Daß ein jeder in der Bataille seinen Mann mir
steht! Sie gönnen mir nicht Schlesien und die Grafschaft Glatz, Und die hundert
Millionen in meinem Schatz. Sie gönnen mir nicht Schlesien und die Grafschaft
Glatz, Und die hundert Millionen in meinem Schatz……"
但少女并未回过头。
而脚步声和歌声也在几步之后,停了下来。
“陛下,到处找您,原来您在这啊。”
一声有些豪迈的女声,从少女身后传入少女的耳中。
“是格布哈德吗?”少女问道,“现在应该被称为布吕歇尔少将阁下了吧?”
“正是在下。”尽管那人的声音豪迈,但却恭敬。
少女扭过头去。
一名个子较高,成熟且男子气十足的女性,正站在少女身后。
那名女性身穿黑色的普鲁士女式将官服,外面披着一件同样是黑色的防寒皮衣,尽管下身是黑底白边的短裙,但却穿着足以防寒的黑色长袜,以及一双厚厚的,擦得发亮的黑色军靴;那高高的黑色简桶式红帽檐军帽下,同样是绑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的银色长发,只不过和那少女比,少了一些光泽,而且麻花辫的末端,绑着一个可爱的黑色小蝴蝶结;在她那无比聚人心的胸部中间,一枚巴掌大的蓝色金边马耳他十字型的功勋勋章显得格外耀眼——那是普鲁士王国用于对军事和民政杰出功绩者的表彰;而她那美丽诱人,却又坚定无比的脸庞,和那双炯炯有神的褐色双眼,给人一种长辈一般的踏实感。
这名女性,便是不久前在莱茵河畔立下战功而晋升为少将的格布哈德·列博莱希特·冯·布吕歇尔。
而这名少女,则是当今的普鲁士女王,腓特烈·威廉·冯·霍亨索伦,世人通称,腓特烈·威廉三世。
“呐,格布哈德。”腓特烈·威廉三世重新将目光投放在墓碑上,“你从副官时代便投于祖母大人手下,为普鲁士效力,又与祖父大人亦友亦徒。孤想听听,你对祖母大人和祖父大人的看法,你口中的,事实。”
“哼哼。”布吕歇尔先是稍稍低头,然后微微一笑,“虽然最后几年和大帝之间闹的有些不愉快,但大帝的确是一代雄主,这无需置疑,大帝的赫赫战功就不用在下细细阐述,除此之外,大帝在政治,经济,哲学,法律,甚至音乐等诸多方面都頗有建树,可谓是全才。至于大元帅,能俘获三国女帝的芳心,在托尔高击退道恩,在梅梅尔大败苏沃洛夫,在柏林全歼费尔莫尔和拉西的俄奥联军,在库勒斯道夫转败为胜,至于俘虏偷袭首都的哈迪克,只身杀入圣彼得堡冬宫剑逼叶卡捷琳娜女皇议和之类的,那都不足挂齿。大帝和大元帅两位,即便是‘北方雌狮’古斯塔夫二世和‘大地魔王’华伦斯坦在世,也未必能与之相比。”
“……哈。”听完之后,腓特烈•威廉三世叹了一口气,半跪下身,将手中的两束白玫瑰放在墓碑上,而后才起身,“祖母大人和祖父大人如此辉煌,让孤深感惭愧。这几日在我国西部领土传来的败报,更是令孤内心不安。真是有辱祖母大人和祖父大人的威名。”
“陛下,在下斗胆一问。”布吕歇尔微微低头,“请问,在陛下的回忆中,大帝和大元帅是什么样的呢?”
“……”腓特烈•威廉三世稍稍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来,“祖母大人是一位十分温柔的人,小时候,只要没有公务,便陪在孤身旁,教授孤乐理,诗歌,书本,兵法,睡前给孤讲故事,唱童谣,孤生病时,祖母大人也昼夜不眠地陪在身旁照顾孤,直到孤的病好为止;祖父大人虽然看起来严厉,但实际上却是位幽默风趣,而且爱玩的人,总是带孤到国内的各地游玩,也陪过孤钓鱼打猎……”
当腓特烈•威廉三世说到这里时,脸上泛起了一丝幸福的笑容。
“这正是大帝和大元帅的良苦用心,陛下。”布吕歇尔微微鞠躬,“大帝和大元帅向陛下展示他们平凡的一面,实际上是告诉陛下,只需要做好平常的自己就可以了,无需为前辈的大名而活,那样会很幸苦的。”
“……”虽然布吕歇尔看不到腓特烈•威廉三世的脸,但从整体的感觉来说,她已经释怀了不少,接着,她这样问道,“我的远房妹妹卡尔,现在就任神圣罗马帝国莱茵方面军总司令,她是祖父大人收下的第一个学生,格布哈德,你觉得她怎么样?”
“大公殿下虽然年轻,但胆识过人,智勇双全,深得大元帅的真传。”布吕歇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你是祖父大人收下的第三位学生吧?”
“是,陛下。虽然此前就与大元帅有幸结为好友,但成为其学生却是之后的事了。”
“那么,你和卡尔比,谁更厉害?”
“您问了一个不大好回答的问题,陛下。”布吕歇尔笑了笑,“大公殿下虽得真传,但实战经验还是太少。我虽然跟着大元帅左右许久,也习得一些大元帅的兵法,但论系统性地和大元帅学习的话,我不如大公殿下。”
“也就是说,卡尔深得祖父大人的真传,但你更有作战经验?”
“正是如此,陛下。”
“那好。”腓特烈•威廉三世转过身来,漫步走到布吕歇尔身旁, 亲切地看了一眼布吕歇尔,“这次,我军在巴伐利亚的部队,就交由你来指挥,如果卡尔妹妹陷入危难,希望你能帮她一把。”
“在下定当领命,陛下。”布吕歇尔坚定地鞠躬道。
“那就好。”腓特烈·威廉三世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沿着小道,开始离开墓园,“孤先回宴会去了,格布哈德,不要迟了。”
“Ja!(德语:是!)”布吕歇尔转过身,站直,目送腓特烈·威廉三世离去。
当腓特烈·威廉三世的身影从她眼前消失后,布吕歇尔才转过身,将手中的两束白玫瑰恭敬地放在墓碑前,然后立正,敬礼。
然后,她将右手伸入大衣,从中取出一张长条卡牌。
卡牌正面,画着一名骑着黑马,举着天平,傲视四方的骑士。
卡牌背面,则是一段用拉丁文书写的,来自圣经的一段话:
“Et
cum aperuisset sigillum tertium, audivi tertium animal dicens: ’ Veni ‘. Et
vidi: et ecce equus niger; et, qui sedebat super eum, habebat stateram in manu
sua. Et audivi tamquam vocem in medio quattuor animalium dicentem: ‘ Bilibris
tritici denario, et tres bilibres hordei denario; et oleum et vinum ne laeseris
’. ”
(羔羊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看呐,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在三活物中,仿佛有声音说,一个银币买一升麦子,一个银币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一瞬间,追忆似水——
——【Der
Rittmeister von Blücher kann sich zum Teufel scheren!(德语:冯·布吕歇尔上尉可以滚蛋了!)】
——布吕歇尔——此时是一名因顶撞腓特烈大帝被其辞退,现在在家务农的退伍军人,及时现在在烈日下耕田,也无法忘记几年前,被腓特烈大帝辞退时,腓特烈大帝对她所吼出的话。
——虽然之后布吕歇尔后悔了,但腓特烈大帝却拒绝了她的所有请求,而她的好友,腓特烈大帝的丈夫,卡特大元帅,却也只是劝她暂时在波莫瑞的田庄隐居,而并不赞成她返回军队。
——“Potz……Mohren…… Blitz…… und
Kreuzsakrament……(德语:羊羔……黑人……闪电……和十字架圣礼……【意指:他妈的】)”看了看头顶上炽热的太阳,布吕歇尔皱起眉头,亦在锄头上,擦了擦草帽下额头上的汗水,“难道老娘这辈子就要待在这里被人遗忘吗?”
——不爽归不爽,布吕歇尔还是抡起锄头,朝脚下还算肥沃的土地锄下去。
——但这时——
——“Bewegen
Sie sich nicht!(德语:不许动!)”
——突然有人用枪抵住布吕歇尔的后背。
——“……”布吕歇尔暂时停住了。
——然后,站在她背后的某人又喊道。
——“Hände
hoch!(德语:举起手来!)”
——“……”
——布吕歇尔双手放下锄头,慢慢地将手举起。
——然后——
——布吕歇尔猛地踩下地上锄头的锄刃,并迅速侧身。
——噹!
——“啊哦!”
——锄头的锄柄,正中后面那人的脑袋,以至于他把枪都扔飞了。
——而布吕歇尔,也看准了机会,一脚狠踢后面,将那人踹倒在地,接着,那把飞到空中的手枪接过,转过身,瞄准躺在地上的人。
——“你他妈的想干——诶?”
——但当她看到地上的那人是谁的时候,她瞬间懵逼了。
——倒在地上呻吟的,是一名身穿黑褐条纹相间正装的白发老人。
——“大元帅!?”布吕歇尔惊呼道。
——没错,倒在地上的,正是她的好友,卡特大元帅。
——“没事吧!大元帅!”布吕歇尔赶忙将枪别在腰间,来到倒在地上的卡特大元帅身旁,半跪下身,想把作痛苦状的卡特大元帅扶起。
——不过,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太年轻了。
——“诶!?”
——从布吕歇尔的胸部,一股强烈的触感传入大脑,让她瞬间脸红。
——她慢慢低下头。
——只见卡特大元帅那罪恶的左手,正蹂躏着她的左胸,而且还很开心的样子。
——“哎呀,几年不见,这胸长得很不错嘛,吃了什么好东西吗?比叶卡捷琳娜的摸起来都要爽,嘿嘿嘿嘿。”
——卡特大元帅现在那流氓气十足的样子,看起来刚才根本就没有受伤,纯粹是装的。
——“咿————————————!”
——受到蒙骗的布吕歇尔,由羞转怒,愤怒地摔了卡特大元帅一巴掌,然后骑到卡特大元帅身上,对他发起雨点般的双拳攻击。
——“汉斯·赫尔曼·冯·卡特!你这个老色鬼!娶了大帝,玩弄了沙皇和奥皇还不够!现在还要欺负老娘!你特么有没有良心啊!汉斯!赫尔曼!冯!卡特!!老娘现在代表全体女性弄死你这个女性公敌!!”
——“开玩笑而已!开玩笑而已!别这样!”尽管布吕歇尔那“软绵绵”的攻击对卡特大元帅来说,伤害不大,但时间一久,他也招架不住,“我这次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的!”
——“哈?”听到这句话,布吕歇尔停下了双拳攻击,疑惑地看着被她骑在身下的卡特大元帅。
——“诶,是这个啦。”
——被压在地上的卡特大元帅说着便从胸前的领口里取出一封未开封的信。
——“这是——”
——接过信的布吕歇尔看了看信封的正面。
——中间,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和卡特大元帅的儿子,以及未来腓特烈·威廉三世的父亲,腓特烈·威廉二世的署名。
——左上角,则是霍亨索伦家族的灰色狗头加灰白双格盾形徽章。
——“打开吧。”卡特大元帅双手背在脑后,将自己脑袋枕起来。
——呲——
——信封被撕开。
——布吕歇尔从中取出了信,摊开,阅读了几行,然后就如同中奖一般地睁大双眼。
——“重新入伍!并任命老娘为少校!!”
——“啊哈!”卡特大元帅笑了笑,“怎么样?”
——“Groß!!(德语:太好了!!)”布吕歇尔一把抱住卡特大元帅,用她那硕大的胸器盖住卡特大元帅的脸,然后蹭了起来。
——“唔唔唔唔!”尽管被年轻的少女用胸部蹭脸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但问题是布吕歇尔的胸器太大,以至于卡特大元帅都要窒息了,他赶忙拍了拍布吕歇尔的背,让她在把他憋死之前起身。
——自然,一阵闹腾后,布吕歇尔站起了身,并顺便将卡特大元帅拉起。
——“谢谢了!大元帅!”手握任命状的布吕歇尔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么……”卡特大元帅见状,露出了一副有些玩味的笑容,“你认为,你能得到这封任命状,是谁的功劳呢?”
——“感谢大元帅!”布吕歇尔不假思索地向卡特大元帅郑重鞠躬。
——“诶!”卡特大元帅挥了挥手,“和我没什么关系。”
——“那是……陛下的旨意?”
——“和那臭小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那是……同僚们的推荐?”
——“奇了,那帮家伙不自荐自己,倒跑来热于助人乐?”
——“嗯……实在是想不到,还请大元帅见教。”布吕歇尔摇了摇头,她实在是想不出来。
——“你看看任命状上的署名吧。”卡特大元帅缓步走到布吕歇尔身旁,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布吕歇尔拿起手中的任命状,仔细看了看末尾。
——末尾的署名是“Königin
von Preußen, Friedrich II.(德语:普鲁士女王,腓特烈二世。)”
——腓特烈二世,是已故去的腓特烈大帝生前使用的通称。
——“这……这是……”布吕歇尔哑然。
——“你现在所得到的任命,是腓特烈她生前的意志。”卡特大元帅叹了一口气,“腓特烈她……其实是很喜爱你的,也看重你的才华。她气你是假,爱你才是真的。”
——“可——”
——“你要是看出来了,那你还是原来那个毛头小丫头布吕歇尔吗?”卡特大元帅扭过投来,笑了笑。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腓特烈她之所以辞退你,让你回家种这么多年的田,就是要磨练你的性子。”笑后,卡特大元帅继续说道,“因为腓特烈她生前和我说过,只要稍加培养,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一根普鲁士王国的元帅仗的。”
——“!!”布吕歇尔听闻此话,整个人都愣了。
——见到布吕歇尔这副样子,卡特大元帅笑了笑,拍了拍布吕歇尔的肩膀。
——“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回柏林吧。”
——然后,卡特大元帅从胸前领口里掏出一张长条的卡牌,递到布吕歇尔面前。
——卡牌正面,画着一名骑着黑马,举着天平,傲视四方的骑士。
——“欢迎回来,布吕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