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巴黎乱局
Acte IV Chaos de Paris
I
在巴黎塞纳河左岸，一个叫做【地下墓穴】的恐怖场所。
这里是巴黎著名的藏骨堂，原为地下石灰石采石场，1786年，巴黎爆发瘟疫，为了解决墓地不足的问题，人们将埋在市区所有公墓中的尸骨转移至此，此后作为一个公墓一直使用至今。
整个墓穴不但昏暗，而且庞大且四通八达，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将很容易迷失在这超过百万死者的骨骸所构成的迷宫当中。
而在这座地下墓穴的最深处，不知怎么的，居然还有活人的惨叫声，而且不是一个，是一群。要不是有一群密探在这里持枪看守，估计还真让人以为这里就是地狱呢。
但是，这里虽然不是真的地狱，但却形似地狱，如果要用什么特有的词来描述的，“人间地狱”这个词应该最适合不过了。
因为这里，已经被改建成了秘密监狱。
而且是除了警察部高层的数人之外，其他世人（哪怕作为法国最高统治机构督政府的五大督政官）完全不知道其存在的秘密监狱。
大约有数千人左右被关押在这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他们的命运，在他们被送到这里时已经被定下来了：接受超出人类想象的折磨与拷问，然后在榨干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有用价值后，被彻底的处理掉。反正这里原本就是公墓，处理尸体那是相当简单的，而且所有被关押在这里的人，不是公开信息已经被打上【Décédés】（法语：死亡），【Mort au combat】（法语：战死），或者【Porté disparu】（法语：失踪），就是根本没有任何文书证据能够证明他们曾经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想到这里，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的，等待他们的，只有在极大的痛苦中慢慢死去，最终，消失。
这些人，男女老少各行各业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只有一个——
——穿越者。
只不过，象征他们身份的手机，都已经成了一个人的战利品了——
——约瑟夫·富歇，法兰西共和国警察部长。
而此时，在一间审讯室内。
“说，还有什么同党？”
三名狱卒，正在对一名被绑在十字型刑架上，浑身几乎没有任何遮体物，并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女囚拷问。
这名女囚，正是在上个月的杜伊勒里宫绑匪事件中先被拿破仑一行活捉，而后被交给富歇手下的杜波伊斯。虽然在公式记录中她早已被枪决，但实际上是和其他几名同样是穿越者的同伴一同被关进这暗天无日的绝望之地。在这里，她活得生不如死，被剥夺了一切，连蚂蚁都不如。
“我……真的没有了……全没了……所以……”杜波伊斯两眼无神，口齿不清，像是坏掉了一样，“所以……不要……”
但她迎来的只是狱卒们的棍棒和皮鞭。
“审问的怎么样了？”一声女声，突然从审讯室的门那里穿来。
三名狱卒定睛一看。
竟然是法兰西共和国副部长，路易·尼古拉·皮埃尔·约瑟夫·迪布瓦。
“副部长女公民！”狱卒们赶忙站直欢迎。
“哼。”一袭黑色为主调的衬衣和短裙，外加黑色长袖大衣的黑发女性迪布瓦，走着类似猫步一般的步伐，来到杜波伊斯面前，“审问的情况怎么样？”
“副部长女公民。”其中一名狱卒说道，“已经问不出什么了，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她已经没有情报价值了。”
“哦？是吗？”迪布瓦把住下巴，打量了一下只吊着一口气的杜波伊斯，“好吧，按照规矩——”
“不要杀我！！”杜波伊斯像是憋足了所有气喊出了声，“我知道您大人也是穿越者！！所以行行好！！看在这份儿上！！饶我一条命吧！！求你了！！”
“……”迪布瓦冷冷地盯了杜波伊斯一会儿，“好啊，看在同是穿越者的份儿上。”
“Merci——（法语：谢谢——）”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杜波伊斯连忙道谢。
但很快，迪布瓦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犹如跌入地狱的最底层——
——“代价是，你的两条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只鼻子，一根舌头，还有你胸前的那两块脂肪。”
“Quelle……（法语：什么……）”
“当暴徒所应得的而已。”迪布瓦微微一笑，随后双手插在大衣两边的口袋里，转身离开拷问室，“按我说的去做吧。”
“Non————————！（法语：不要——————————！）”这是在离开拷问室后不远处，迪布瓦所听到的惨叫的回音。
“准备去哪里呢？副部长女公民。”当迪布瓦听到这句话时，她已经站在地下墓穴的出口处，眼前是一辆黑色的马车，问话的则是站在车门前密探。
“去部长公民家一趟。”迪布瓦看了看已是月牙高起，群星闪耀的夜空，冷冷说道。
经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后，马车很快就停在了一间很普通，但却有两名卫兵把守的排房前。
迪布瓦自己打开了门，跳下了车，吩咐车夫几句后，便走向那间排房的门前。
“副部长女公民。”其中一名警卫致敬道，“部长公民已经等候多时了。”
“啊。”迪布瓦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推门而入。
在走过一两条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走廊和楼梯后，迪布瓦终于来到一间书房的紧闭的门前。
她敲了敲门。
“Entrez.（法语：进来吧。）”从房间里，传来一声冷冷的男声。
迪布瓦推开了门。
“Bonsoir.（法语：晚上好。）”坐在摆放整齐的书桌前的富歇对对面的椅子摊了摊手，“Assez vous s'il vous plait.（法语：请坐。）”
迪布瓦点了点头，随后便坐了下来。
整个书房和这栋房子一样，十分朴素，除了左边墙上挂的一副由大卫画的油画，以及简朴的书架上的书籍外，就没别的什么了。很难想象他在舆论传闻中会是一个贪腐之辈。
“审问的结果怎么样？”富歇缓缓问道，“是不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是的。”迪布瓦点头道，“看来前【埃贝尔派】的残党已经彻底瓦解了。”
“那就好。”富歇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类似名单一样的东西，在上面划了一道后，由重新放回抽屉，“一个麻烦已经解决了，现在还有两个头疼的潜在麻烦。”
“【朱利安党】。”迪布瓦插话道，“还有【Terreur】。”
“是啊。”富歇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而且和会在即，只剩下几天时间了。”迪布瓦继续说道，“奥地利的特申女公爵已经到达巴黎了，其他人，如皮特首相，布莱克国务卿，以及和珅特使大人也将在数日之内陆续来访，更别提那位俄国来客了。如果这个时候，这两派人发难的话，只怕——”
“不是只怕，他们一定会发难的，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富歇打断道，“棘手的地方是，不论是卡杜达尔，还是圣鞠斯特，都是一帮能钻洞的狐狸，他们建立的组织网络更是难以破坏。抓住他们一两个手下，对他们而言，根本构成不了什么巨大的威胁。”
“无处不在吗？”迪布瓦也听出了富歇话中的含义，“需要出动人马对整个巴黎进行大规模搜查吗？”
“不。”富歇立马否决，“这会打草惊蛇，而且巴拉斯也要求我们在议和期间不要搞出大的动静，以免影响到议和的结果。”
“但要是出了事，那就没有议和可言了。”迪布瓦说道。
“果真如此？”富歇这么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哈？”迪布瓦不明白富歇想说什么。
“那位丹麦的摄政公主。”富歇又打开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智能手机，把玩一把后，又放回抽屉，从同又拿出另外一台不同的智能手机，如此反复，“不是什么绣花枕头啊。”
“把祖国国政寄托给一个外国人？”迪布瓦皱眉道。
“凯瑟琳·德·美第奇王后也不是法国人。”富歇继续把玩抽屉里不同型号的手机，他的“战利品”，“是佛罗伦萨人。”
“但现在不是王政时代了。”迪布瓦说道。
“王政还是共和，有区别吗？”富歇的口气一直都不冷不热，“祖国法兰西就不是祖国法兰西了？”
“……”迪布瓦沉默不语。
“我们效忠的，是法兰西。”富歇缓缓说道，“不是某个王室或者某个统治机构。那种东西有的是，只要需要，随时都可以替换掉。”
“可是这次和谈——”
“放心。”富歇眼光一变，“他们要是不闹事，我们估计还抓不到他们呢。”
“……”迪布瓦不语。
“迪布瓦，你知道这些人的东西为什么落到我手里，而你的依然还在你的手中吗？”富歇将手机丢回抽屉，关上，然后死死地盯着迪布瓦，“因为，你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迪布瓦的额头上，冒出一丝冷汗。
但随后富歇很快就转移话题了。
“不过什么都不做也是不行的。”富歇说道，“我要你立刻去一趟旺代地区。”
“旺代？”迪布瓦不解道。
“根据现有的一些蛛丝马迹。”富歇缓缓说道，“朱利安党人会和旺代地区的叛军残党勾结，提供物资与情报上的援助，加大活动频率。你到旺代以后，一定要把在那里的朱利安党成员以及旺代叛军头目给抓出来。旺代地区的战事不能再被大规模点燃了。”
“明白。”迪布瓦点头道。
“至于巴黎这里，我自己坐镇。”富歇座正道，“除了自己人派出去调查外，以毒攻毒这招也是可以用上的。”
“以毒攻毒？”迪布瓦问道。
“我已经和巴贝夫俱乐部的头目格拉克斯·巴贝夫取得一定的联系了。”富歇说道，“奥尔良公爵那边也已经回国多时了。”
“原来如此。”迪布瓦恍然大悟，“不过巴贝夫和奥尔良公爵真的可靠吗？他们可都是那个东方人的——”
“没有什么可靠不可靠的，只有有没有用，能不能用。”富歇再度打断道，“如果需要，那个东方人也未尝不能用。”
“可那个东方人的咖啡店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形成一股势力了。”迪布瓦紧张道，“如果不做什么的话，这股势力很有可能会对现政府造成——”
“我不是说过了吗？”富歇满不在乎，“谁当政都无所谓，法兰西还是法兰西。”
“……”迪布瓦再度沉默。
“而且留着他们也有用。”富歇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更加难以预测，“这样一来，督政府的大人们不得不有求于我，那些人也会有求于我……哼哼哼哼，人啊，就是这么有趣。”
就在这时，富歇书房的门推开了。
只见一名身穿朴素，但却相貌出众，留着一头金褐色长发的年轻女孩，推着餐车进来了。
“亲爱的，还有迪布瓦女公民。”女孩很有礼貌地向两人问候道，“要来一点茶吗？”
“好的，亲爱的。”富歇一见到这名女孩，居然很罕见地露出温柔的微笑。
“谢谢了，富歇夫人。”迪布瓦的紧张心情，也缓解了不少。
这名女孩，是富歇的妻子，波妮·贞德·科瓦涅·富歇，一般人都尊称她为【富歇夫人】。当两年前富歇宣布结婚时，世人为之震惊，很难想象像富歇这样手里沾满鲜血的冷血屠夫，会娶到如此可爱贤惠的妻子，而且婚后两人十分恩爱，没有发生过任何家暴或者出轨事件，和四处找外遇找情人的共和国男女官员将领相比，堪称模范夫妇。
“好了。”首先富歇夫人给作为客人的迪布瓦礼貌地送上香茶，“您请慢用，迪布瓦女公民。”
“谢谢了，夫人。”尽管迪布瓦比富歇夫人要年长的多，但依然称其为夫人。她尝了口茶，味道相当不错。
“好了，亲爱的。”富歇夫人这时也微笑着为富歇倒好了茶，“这是你最爱的香茶。”
“谢谢了。”富歇接过茶后，并没有立刻喝茶，而是给富歇夫人来了一个香吻。
“讨厌啦。”富歇夫人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而富歇则更罕见地微笑出声了。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迪布瓦，心中产生了疑问。
（富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