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听说最近你家会有贵客前来访问?”
当【茶会八狂】之一杜莎夫人向一旁的“达武”询问时,她正与【茶会八狂】的其他七狂一同围坐在一张刚好足够八人围坐的圆桌前,细细品尝由“达武”精心调制的咖啡。
而“达武”,则站在桌旁,双手交叉在胸前,面相八人。至于其他客人,则都交由他的五位店员来处理了。
“是的。”听闻杜莎夫人的话,“达武”点头回答,“我的长官德赛将军和现北方军团总司令儒尔当将军,我的几位好友,内伊,絮歇,圣西尔,莫蒂埃,还有我的义姐乌迪诺。八天之后,他们就会从前线抵达巴黎。”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你这个人也真够倒霉的。”萨德侯爵毫不顾忌利益地大笑,“所有人都立了大功,就你被贬了。真是够可怜的。”
“哈……”“达武”叹了一口气,毕竟萨德侯爵就是这副模样,而且他地板下的本子都是萨德侯爵免费送的,得罪不起。
“德赛和儒尔当不说,余下四位也都是在去年的德意志战场上扬名的军官。”革命家气质的巴贝夫豪迈地一口喝完自己杯中的咖啡,然后像是敲什么东西一样地一把把空杯拍放在桌面上,“共和国的胜利果实得以保存,正是有赖于这些年轻有为的军官们。”
“说得好像你已经很老了一样。”坐在巴贝夫身旁的梅丽古尔这时悠哉地呛了巴贝夫一句。
“你说什么!?”
巴贝夫和梅丽古尔迅速进入“吵架模式”,而且吵架等级越来越丰富,以至于其他桌的客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两人身上了。
“啊,啊。”坐在两人对面的大卫左手撑头,右手的食指颇为玩味地微微敲碰着桌上咖啡杯的边缘,习以为常,却又十分关注地看着两人吵架的样子,“果然是夫妻啊。”
“谁是夫妻了!!”X2。
两人迅速调转枪头,对着大卫怒目相向。
“哦!对了!”大卫这时却无视两人的质问,向着“达武”举起右手,“我放在你这里代售的几幅画的状况怎么样?”
“你这混蛋别这个时候转移话题!!”X2。
“很抱歉,只售出三幅。”“达武”将手伸入衬衣的领口内,从里掏出一袋被什么东西给塞满的褐色纸袋,放在大卫面前。那里面装着成叠的钞票,根据“达武”与大卫之间的协定,售出去的画所得的收入,大卫拿六成,“达武”拿四成,“绝大多数人都是只看不买的。”
“看来这世上还是有懂艺术的。”大卫接过那厚实的褐色纸袋后,并未打开,只是在手中掂了掂,“话说,是谁买了我的那三幅画?”
“请问谁会管这么宽?去管买主的身份?”“达武”反问。
“你就别在那里装了。”大卫笑了笑,“别人我不知道,你这个来自未来的历史狂会不管?”
“唉,我投降。”“达武”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缓缓举起双手,“告诉你吧,你的那三幅画,分别被三个人给买走了。”
“哦?”大卫饶有兴致地盯着“达武”,“哪三位呢?”
“第一个是美利坚合众国驻法大使馆的驻外武官,约翰·保罗·琼斯上校。”“达武”漫步到大卫身旁。
“约翰·保罗·琼斯?” 勒诺尔芒整了整自己头上那高耸的黑色女巫帽——不知为什么,勒诺尔芒怎么也不愿意脱下那顶帽子,“那位美国独立战争时期著名的美国海军舰长吗?”
“当年可是满大西洋的袭击英国海军的海上贸易线,多次单舰击沉英舰,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下都决不投降的女中豪杰。连路易十六和俄国前女皇叶卡捷琳娜都表彰过的人物。”尽管维多克边抽着烟斗边看着报纸,但还是插嘴一句,“那句‘我还没开始战斗呢’,足以载入史册。”
“是啊。”“达武”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第二位是拉瓦锡女博士。”
“安托万-洛朗·德·拉瓦锡是吗?”大卫微微一笑,“想不到那位革命前就已经声名远扬的大科学家也会对艺术感兴趣,我还以为她只是一个喜欢整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的工作狂呢。”
“别给人随便安上有色标签好吗?”身为女权主义者的梅丽古尔自然是要吐槽这种带有有色眼球的话语。
大卫哈哈赔笑。
“好像恐怖政治时期,达武你收留了拉瓦锡博士和孔多塞侯爵吧?” 勒诺尔芒拉住女巫帽的前沿,稍稍拉下。
“不完全是。”“达武”看了一眼勒诺尔芒,“收留她们的是我的妹妹。”
只见将帽檐拉下的勒诺尔芒,看不见她的双眼,只看到她有些诡异的笑容,感觉有些毛毛的。
“嗯……”勒诺尔芒从自己那宽大的巫女服袍子中拿出一张塔罗牌,公正地摆在圆桌上,“你这个人呐,改变的太多,搞得我的占卜得一次一次重新算一遍。再这么下去,我的生意得要被你给砸了。”
只见那张牌,是【13
死亡】。
“死亡……”“达武”愣了一下。
而同样身为未来人的梅丽古尔和巴贝夫斜了一眼“达武”。
(……如果按照真实历史的走向,孔多塞侯爵也好,拉瓦锡博士也好,妹妹她也好,甚至是约翰·保罗·琼斯,这个时候早都……)
按照“达武”所知道的史实,孔多塞侯爵和拉瓦锡博士早在1794年便在被雅各宾派逮捕,之后一个自杀,一个被断头台处死;约翰·保罗·琼斯,也是1792年,因郁郁不得志而病逝巴黎。
更不要提他的义妹了。
“嘛,不过你也不要这么烦恼。”见“达武”这副样子,勒诺尔芒笑了笑,收起了那张牌,“毕竟这个世界和你原本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在你的世界正确的,在这个世界却未必。”
“在我的世界正确,但在这个世界却未必……”
这句话,“达武”在嘴中反复说了好几遍。
把这尴尬气氛打破的,是正在看报纸的维多克。
“看看这个,英俄普奥四国大使将在芽月16日抵达巴黎,正是开启和平谈判。”
“这个消息早就知道知道了。”大卫毫无兴致地挥了挥手,“在此之前,督政府早就恢复了与远东各国之间的外交关系,连美利坚合众国国务卿康纳·布莱克和新任驻法大使本杰明·富兰克林都要在近期来访了。与反法同盟诸国展开和谈,自然是必要的。”
“虽然巴拉斯这家伙内政搞得一塌糊涂。”巴贝夫也发言道,“但说句公道话,她在外交方面胜于罗伯斯庇尔万倍。要是这次和议成功的话,我们就有机会实现和平,把精力放在处理内政上——”
“哈哈哈哈哈哈!”这次笑出声的,是梅丽古尔,她可是希望逮到任何她可以逮到的机会来呛巴贝夫,“好歹你也是从未来来的,难道忘了之后的走向吗?这不过只是停战协定的签署仪式罢了。”
“不过就算是停战协定,那也不错。”在巴贝夫开始反击前,“达武”便抢先一步,不然要是让这两人吵起来,可是没完没了,“本来这个世界就没有所谓真正意义上的和平,但二十年,三十年左右的停战协定确实有的,就算仅仅只是短暂的停战协定,那也是值得的。”
“哈哈。”萨德侯爵笑了笑,“想不到会从一个以杀人为职业的人嘴中听到这句话。”
“不是所有军人都是好战派好吗?”“达武”汗颜道。
“可就算是停战协定,也未必会这么简单地就缔结了。”维多克苦笑一声。
“你是指前王朝的流亡分子吗?”“达武”一语道破答案。
而这句话,令整个过程中一直处于沉默的桑松眼神变了一下。
“嗯,他们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要是和约缔结,等于他们的合法性将会被国际社会彻底否认。”维多克左右观察了一下后,吸了一口烟斗,压低声音,“老实说,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调查有关圣殿塔爆炸案的事。”
“你说的是数月前,由保王党间谍组织朱利安党为了营救路易十七而执行的案件吗?”“达武”说道。
“是的。”维多克将烟斗从嘴边拿开,“不过根据现在还在由警方控制下的嫌疑犯的口供,他们似乎把好不容易救出来的路易十七给搞丢了。”
“不是吧?”大卫愣了一下,“朱利安党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也不大信。”维多克叹了一口气,“但一些重要的嫌疑犯都被移交给富歇管辖下的秘密警察了,我可得不到那些人的情报。所以真相,估计只有咱们的警察部长知道了。”
“哦?不把真相查到底,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杜莎夫人微微一笑。
“除此之外,我还在调查有关雅各宾派残党的事。”维多克又下意识地左右观望一番,“你们记得圣鞠斯特吧?雅各宾派核心成员中为数不多的几位没有被处死,目前正在被追捕的头号通缉犯。据说他似乎组建了一个名为‘新雅各宾’的秘密组织,似乎在策划对督政府不利的行动。虽然只是一些传闻,但我觉的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朱利安党,再加上新雅各宾么?”梅丽古尔摇了摇头,“看来这次的和会,会很热闹的。”
“无论怎么样,绝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
“Pologne
pour dire non traité!(法语:波兰对和约说不!)”
“达武”话才说到一半。
咖啡馆外,一片闹腾。
只见外面,一大队的人群,手里拿着各种抗议牌和横条,在抗议什么。
从他们的口号,以及抗议牌和横条上所写的东西来看,这些抗议者是波兰难民,他们反对这次议和。
“波兰反对议和吗?”维多克放下手中的报纸,望向窗外。
“毕竟我们和波兰是盟友。”梅丽古尔说道,“要是这时议和,那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要承认波兰被瓜分灭亡的现状,等于直接放弃了波兰这个盟友,粉碎了波兰难民们复国的希望。”
“但要是不承认,议和就根本无法达成。”巴贝夫叹了一口气,“况且,会有多少国民会为了波兰这个外国而战呢?”
“小声一点比较好。”面对议论纷纷的众人,“达武”示意了一下。
距离圆桌不远处的靠窗位置,两名波兰少女,望着窗外的抗议游行队伍,停下手中的工作,面无表情。
尤其是瓦伦夫斯卡,看到这同胞抗议的场景,陷入了沉思。
她的思绪,返回了去年的华沙——
——“司令官阁下!俄国佬已经打进华沙成了!!”
——“什么!波兰……要亡了吗?”
——“科希丘什科夫人!!”
——“殿下……”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只有决一死战!”
——“不……”
——“嗯?”
——“我将会在这里战至一兵一卒,但殿下……您必须离开华沙。”
——“离开……您在开玩笑吗?”
——“……”
——“这里是我的祖国,我的故土!!离开了!我又算什么呢!!”
——“殿下!听我一言!”
——“……”
——“唉……您的叔父,我们的先王,在被俄国佬毒死前,给我密函,叫我好好保护好您。您是现在波兰王位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您要是战死,或者被俘,那波兰就彻底丧失所有希望了……我们波兰,人人都可死,唯独您,不能。”
——“可要是没有波兰人民支持!合法继承人什么的!又有什么用!!”
——“殿下!您是我们的希望!要是连希望都破灭了!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不行!我生为波兰人!死为波兰魂!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苟且偷生!”
——“……殿下,恕我无礼……”
——“呃!?”
——“殿下……您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亨利克!你们赶紧带殿下离开华沙!我将会集结华沙的所有兵力!为你们逃亡争取时间!!”——
“瓦伦夫斯卡!”
“哈!?”
当瓦伦夫斯卡被唤醒时,“达武”已经站在她身旁了。
“啊!对不起店长!我——”
“没事没事。”“达武”大度地摆了摆手,“我是说,我要到邮局去给那个德国书商几款,你来代我看店。好吗?”
“哦,嗯。”瓦伦夫斯卡点了点头。
“那么!”
说完,“达武”挥了挥手,转身开门离开了店铺。
“达武”离开不到几分钟,有一名年轻的男性推门而入。年轻男性一见到瓦伦夫斯卡,便直径走到她面前
“那个,请问一下,达武阁下住在这里吗?”
“啊,是的,店长他刚出门办事,请问您是——”
“哦,我叫奥古斯特·德·马尔蒙,是达武阁下在土伦时认识的好友。”
“是吗?请问您找店长有什么事?”
“是这样……”
那名年轻男性神情凝重,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是有关我学姐拿破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