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I
“欢迎光临无名咖啡店！请入座！”
“五号桌要一杯摩卡！赶快！”
“三号桌要结账了！赶紧！”
“欢迎您的下次光临！”
……
这是“达武”恢复工作后的第三天。
又是平常繁忙的一天。
只不过，现在的无名咖啡店，多了一个十分显眼的身影。
三天前，这位店员还并不存在于该店中。
可如今，这位店员却成了这家店中最耀眼的存在，她的存在，仿佛让人觉得这家店的老板不是“达武”，而是她。
甚至已经有一些常来的客人给她起了一个外号——“老板娘”。
这位新店员的名字叫做——拿破仑·波拿巴。
此时，拿破仑正站在店的中间，向一名乐团的指挥者一样，威风凛凛地指挥着店中的其他店员办事。数日前的颓废之样，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又是原先“达武”等人所熟知的那个精力充沛，自信满满的天才少女。
“可这样真的好吗？哥哥。再这样下去这家店可真成了她拿破仑的了。”
咖啡现作坊，在店中帮忙的小达武（卡特利诺），一面看着正在店中间指挥的拿破仑，一面和正在做咖啡的“达武”交谈，虽然话语的内容像是她在责备“达武”，但她的口气，则听起来更像是在开玩笑。
“这倒也没什么啦。”“达武”不以为然，他将剩下的咖啡渣倒到一旁的小垃圾桶里，“有她帮忙指挥店里的其他伙伴，可省了我不少精力，同时也让店里的工作效率变得更快。”
“话说回来也是啊。”小达武（卡特利诺）点了点头，“而且不但是拿破仑小姐，和她一起的那四位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小达武（卡特利诺）看向不远处，她嘴里所说的“那四位”：
坐在咖啡店一角的书桌前，作为账房的马尔蒙，以心算的方式飞速地计算并在账本上记下店中所有的收入和支出，准确无误。虽然这是相当伤脑筋的活儿，但马尔蒙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毕竟是学炮术出身的炮兵专家，算术乃是基本当中的基本。同时，他那本身就有的，如同大型犬一般的温和，也让人觉得亲近。
维克托正在店中间的一张坐有客人的桌子前给那一桌的两个孩子表演戏法。她先是阳光般微笑着摊出自己的右手以示空无一物，然后将左手拿着的白色餐布盖在右手上，接着迅速掀开，只见两枚糖果，竟然凭空出现在维克托掌中。两个孩子高兴地从维克托手中接过糖果，而那两名孩子的家长见状，也十分高兴地向维克托表示感谢。
拿破仑亲弟弟的路易·波拿巴，在店中的小书店区内细心地整理并分类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并向时不时就会跑来的一些年轻的女孩介绍一些他觉得好的书籍。从那些女孩们对路易·波拿巴的态度来看，与其说她们对书有多感兴趣，不如说是她们更想找机会和路易·波拿巴搭讪并认识对方。路易·波拿巴在女性客人中的欢迎度不禁让“达武”想起瓦伦夫斯卡在男性客人中的欢迎度。
朱诺在作为一般的店员那样给客人端上他们所点的咖啡外，也时常关心一起工作的店员们。特别对马尔蒙，那关系程度早已超过了作为店员之间的关系。只见朱诺经常为马尔蒙送水，甚至只要有机会，她就待在马尔蒙身旁，静静地看着马尔蒙工作，仿佛不想让马尔蒙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不过虽然如此，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日常工作，对此“达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是啊。”“达武”感叹般地点了点头，“话说回来，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达武”口中的“他”，指的是当年在作为小达武（卡特利诺）的得力部下，现在处于失踪状态下的天主教保王军指挥官，莫里斯·约瑟夫·路易·吉格·德尔贝。在旺代的那次奇妙的相遇后，“达武”兄妹两人便再未见到过他，而在罗什雅克兰战死，天主教保王军主力基本瓦解后，有关德尔贝的消息也不再有所耳闻，或者说，不再有人关心他的去向。
但“达武”兄妹却不一样。
尤其是小达武（卡特利诺）。
“……没有。”小达武（卡特利诺）微微低头，眼神有些迷离，情绪也颇为低落，虽然口气听起来十分不甘心，但也参杂着对现实的无奈，“不论是新闻还是信件，什么都……没有。”
“是吗……”“达武”也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只见过德尔贝一次，而且与他互为不同的阵营，但“达武”深深地被德尔贝的高尚人格所吸引。在“达武”眼中，比起那些像费德隆之类的毫无道德修养的政治投机客来说，德尔贝绝对是正人君子。
回顾起在旺代的那段日子，虽然“达武”始终严禁自己的部下进行任何针对当地居民以及被俘士兵的暴行，但“达武”的心情一直是沉重的。在旺代，他见到一座座村镇化为废墟，一片片田园沦为焦土，那堆积如山且无人埋葬的尸体，失去一切的无辜百姓的哀嚎……很多时候，这令身为共和军军官的“达武”觉得自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己是一个大罪人。
这也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他的祖父和外祖父两人不愿意提及他们在内战时期的事。
甚至有一次，他那一向温和的祖父还因此愤怒地把手中的咖啡杯摔到地上：
——“屠戮同胞的事！有什么好值得说的！？”
当年冒着可能会被处死的风险同意救下小达武（卡特利诺），多少也是希望为此赎罪。
“达武”的目光，再度投放在小达武身上。
眼前的这位少女，曾经的天主教保王军统帅，尽管看起来过着和常人一样的生活，但她的内心，却不可能像常人那样活的那么舒畅。
家乡被毁灭，部下死伤殆尽，甚至连自己最爱的人都生死不明。
换做别人，也许早就已经崩溃了吧。
尽管根据自己所熟知的史实，这个时候的德尔贝，应该早已和他的1500名部下一起被枪决了。
但“达武”如何忍心去伤害眼前这位看似坚强，实则无助的少女？
更何况这名少女还是自己的妹妹？
“放心吧！他一定会没事的！”“达武”开怀一笑，拍了拍小达武（卡特利诺）的肩膀来为其打气，“连我都被他算计过，还有什么人能害的了他呢？”
这存粹只是毫无根据的话罢了。事实上，不少明枪干不掉的英雄好汉，反倒大多死在暗箭之下。
但这句话，对于一个内心无助的少女而言，至少还是有些用的。
“……谢谢。”小达武（卡特利诺）稍稍低头，脸颊泛红，微微一笑。
这时，拿破仑走了过来。
“哦！”拿破仑向“达武”兄妹两人挥手招呼道，“两位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聊聊家常。”“达武”笑着看了拿破仑一眼，然后转头对小达武（卡特利诺）说道，“菲尔洛帕西的饲料好像还没喂吧？能去马厩照顾一下它吗？”
“好的，哥哥。”小达武（卡特利诺）微笑着行了一个曲膝礼，然后步伐稳当地离开了咖啡现作坊。
“她真的是你妹妹？”待小达武（卡特利诺）离开有一段距离后，拿破仑才开口问道。
“义妹。”“达武”的眼神，注视在不远处，慢慢离开咖啡店的小达武（卡特利诺），“是我在旺代时收留的孤儿。”
“旺代……唉……”一听到这个地名，拿破仑先是一怔，然后一阵长叹。
“……算了，别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了。”“达武”迅速结束了这一令人感到伤感的话题，“最近怎么样？和大家合得来吗？”
“嗯。”拿破仑背靠在“达武”身旁的墙壁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整个咖啡厅的状况，“马尔蒙他们不用说，你，莫兰德，还有弗里昂也都是土伦时期的老相识了。除了你妹妹以外，拉瑞医生，孔多赛侯爵，奥什将军，格鲁希他们也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旺达姆太过急躁，布律纳将军有些怪怪的，但这也没什么。只是……”
“只是？”“达武”疑惑了一下。
“虽然背后说人不是什么好习惯。”拿破仑微微低头，然后抬头望向前方，“我总觉得那两个波兰人……不一般。呐，达武，她们真的只是普通的难民吗？”
“这是她们自己说的，实际情况……也总不能真的叫我去波兰调查吧？”“达武”两手一摊，苦笑一声，“你不会认为她们是外国间谍吧？”
“发什么神经？”拿破仑边笑骂边摇了摇头，“哪国的间谍搞间谍行动搞到咖啡店里来了？这种事只有富歇才会干。”
“如果说是富歇的暗探的话，我保证她们两个不是。”
“达武”下意识地朝店中的一张桌子望去。
那张桌子比较靠边，不是很起眼，一名穿着十分普通的男子，正坐在那里看报纸。有些奇怪的是，那名男子时不时地便稍稍降下报纸观察一下四周，仔细听闻周围客人的谈话，然后放下报纸，在桌前放置的褐皮小本子上飞速写下些什么。当身为店员的莫兰德端着咖啡来到那人的桌前时，他十分自然地将小本子盖上移到一旁，接着将报纸盖在那小本子，以秒速完成这一切后，男子才微笑着抬起头，接过自己点的咖啡。
“那是富歇的人？”拿破仑小声地问道。
“早先我也不知道，直到我的一位好友的男朋友到我店中友情馈赠给我相关的资料，我才知道这件事。似乎那家伙认定我这家店是潜藏的反督政府大本营，但又碍于我与督政官西哀士和德赛将军的密切关系，所以才采用派密探监视这家店一举一动的方法来隐性限制我的行动。而且，现在你看到的这名密探还不是全部，店外的警察，社区的小职员，‘好心’的邻居，甚至刚进来的客人，都有可能是那家伙的密探。”“达武”苦笑一声，“富歇正在把这个国家变成一个遍地都是密探的国度。真是粉刺呐，这种事居然发生在这个讴歌自由平等博爱的国度里。”
“全国上下满地都是密探？哼，疯子才能想出来的想法。”拿破仑好像有些不以为然，尽管这位心狠手辣的警察头子的大名早就为世人所熟知，“如果能付诸于现实，那可真是人类史上的一大壮举啊。”
“是啊，疯子才能想出来的想法。”“达武”有些没好气地将脸侧到一旁，“该死的疯子。”
和“达武”相处的这几天，拿破仑也知道了“达武”和富歇之间的过节，掩嘴一笑，便识趣地不再继续讨论这话题。
就在这时，店中突然发生了一些集体性的奇怪反应。
店中的客人们，此时都一致停止谈话，转头向同一个方向，注视向店外，仿佛店外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达武”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有事要发生了。”拿破仑向前站稳，神情一变，看样子似乎做好了准备。
果不其然，身穿女仆装的德纽埃尔一颠一扭地跑到咖啡现作坊前，神情慌忙。
“不好了！主人！波拿巴小姐！”德纽埃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以保持自己能够站稳，“外面！外面出事了！”
“外面怎么了？”“达武”赶紧小跑到德纽埃尔面前，扶住她，同时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令其情绪稳定下。拿破仑这时也凑了过来。
“呼——”在两人的注视下，德纽埃尔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才以稳定的语气说道，“店外……刚才有一个流氓头子……企，企图非礼……瓦伦夫斯卡小姐，结果被旺达姆小姐和查尔诺斯基小姐撞见，三人在店外已经打起来了……”
“有旺达姆和查尔诺斯基两人，这事应该可以很快解决掉吧？”这不是第一次“达武”听到有地痞流氓企图染指瓦伦夫斯卡的事，但只要旺达姆和查尔诺斯基任何一个人在场（实际上每次有事发生时她们俩中至少有一个总是在场的），那些流氓无赖们的企图都将以站着前来爬着回去的形态告终，“等她们处理完之后再向我或者波拿巴小姐——”
“旺达姆小姐和查尔诺斯基小姐快 撑不住了！！”
“Quelle!?（法语：什么！？）”拿破仑和“达武”两人先是一同吃惊，然后一同朝店外跑去，德纽埃尔也跟在后面。
“竟然有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发生……”“达武”边跑嘴边还边犯嘀咕。
闹事的无良顾客以及地痞流氓，“达武”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不过每一次，旺达姆或者查尔诺斯基都能把这些家伙给妥当“处理”掉，以至于很多时候不少闹事者还没进入“达武”眼帘，就先行被旺达姆或者查尔诺斯基给“收拾”掉了。
但这次的情况听起来却相当不妙。
（旺达姆和查尔诺斯基两人合力都解决不了的家伙？看来今天的事会变得相当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