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共和历III年芽月20日(1795年4月9日)上午,圣殿塔。
一辆马车,很快就在已被大批警察严密监管下的圣殿塔大门前停了下来。
身为私家侦探,同时也是巴黎警局大红人的佛朗科斯•尤根•维多克下了马车。
而在他马车侧门前几步,一名偏为年长的,身穿深蓝便装的灰发男性,早就在两名身穿正装的警察一左一右的保护下,站在那里,双手交叉摆在面前,似乎在等候维多克的到来。
当他见到走下马车的维多克,他微笑着首先向前踏过两步,向维多克伸出手:“好久不见,你可来了,弗朗科斯。”
“好久不见了,拉帕朗局长。”维多克也微笑着握住灰发男性的手,“现在应该是总局长了吧?”
这名灰发男性,正是维多克的好友,前不久刚升任为巴黎市警察总局局长的夏尔•古松•德•拉帕朗。
“局长。”当维多克向拉帕朗发问的时候,两人早已在数名警察的保护下踏进圣殿塔的大门。圣殿塔内,大量的警察正在那里严密警戒,或者是在进行现场取证;不远处的圣殿塔主塔凯撒塔的圆锥形黑色塔顶上,留有在爆炸后留下的大坑;每一具经过他们的,用担架抬走的被害者尸体,死相都极其悲惨,让人不禁摇头,“现在为止的调查结果如何?”
“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拉帕朗从一名警察手中接过一本小本子,翻开看了两眼后,便单手递给身旁的维多克,“这是雅各宾残党所为。”
“雅各宾残党?”维多克一面仔细阅读小本子上的内容,一面问道,“是否有幸存的目击者看到?”
“有幸存的目击者,虽然受了不少惊吓,不过神智还算清楚,应该会给你满意的答复。”拉帕朗稍稍走快了一些以便为其引路,“事先说明,那位目击者所说的话太过于惊人,根据保密条例……你知道该怎么做。看在我们朋友的份上,我就不要求你签保证书了。”
“Je sais
frère(法语:明白,老兄。)”
在拉帕朗的带领下,两人一同来到了一栋不起眼,但却被大量警力保护的单层小屋子前。
“就在里面了。”拉帕朗指了指屋子后,便率先推开了屋子正中央的木门,走了进去。维多克紧随其后。
屋子内,除了坐在正中间的一张简陋的木椅上的一名身穿守卫制服,且瑟瑟发抖的男性,站在男性面前录口供的两名警察,以及刚进来的维多克和拉帕朗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人。整个屋内不但空荡荡的,同时也因所有窗户均拉上窗帘的原因而显得十分阴暗,令人不快。
当两名录口供的警察转身看到来着时,他们立马挺身站直以示敬意,然后,便自觉地让到两旁。
两人走到守卫面前。
“他就是目击者?”看着坐在眼前的这位目光呆滞,勇气几乎已经被碾压粉碎的男性守卫,维多克在内心叹气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后怕。
“是的,兄弟。”拉帕朗点了点头,“虽然他不在状态,不过还是可以很好地回答问题。”
点头示意后,维多克半蹲在男性守卫面前,面色温和,口气亲切:“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男性守卫愣愣地看了面前的维多克一眼,并未回答。
“呃……”一开头的情况并不是十分理想,但维多克经验丰富,对此并不觉得陌生,他马上转换方法,“先生,你是幸存的目击者吧?”
男性守卫无言地缓缓点头。
“好。”维多克继续问道,“请问昨晚事发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守卫。”男性守卫说出每一个字,都显得相当吃力,“守卫地下密室。”
“你所看守的罪犯,是雅克·鲁吗?”维多克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笔记。
“……是的。”男性守卫一声叹息,“她早在我转职到此之前的罗伯斯庇尔执政时期就是这里的囚犯,并不是新闻所说的那样是被处决的。”
“那么。”维多克话锋一转,“能详细讲一讲当晚的情况吗?”
“……”沉默了好一会,男性守卫才开始说话,而就算是这个时候,他也还在瑟瑟发抖,“……本来,我们按照往常那样,把守暗门……大概是在深夜的时候吧……有六名身穿守卫制服的,此前从未见过的人到来,说是换班的……”
“换班的?”维多克立刻切入要点,“没有想过他们是入侵者?”
“……到地下监狱区是需要通过十几个关卡,每一个关卡都有守卫进行严格盘查……与地表监狱区的制度并不相同。”男性守卫不敢与维多克对视,把头低得更下面了,“……一旦发生交火,其他关卡的守卫会迅速前去支援,并警报其他岗位上的守卫……当时我们并没有接到任何警报,因此也并未怀疑他们的身份……只是没想到……”
男性守卫双眼睁得更大了,并且缓缓把双手抱在发抖的后脑勺上。
“……”维多克并未对此多问,根据那本小本子上的记录,地下监狱区从正门沿路下来到关押雅克·鲁的密室为止的所有关卡的全部守卫,都是在几乎毫无抵抗的状态下一击毙命,在那种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人前去警报其他关卡。
过了好一会儿,男性守卫才多数缓过了神,并继续开口:“……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队长刚打算接过他们手中的所谓‘证明’,屠杀就开始了……一边倒的屠杀……绝大多数人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就……”
男性守卫那抱着头的双手,抓的更紧了。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虽然这个问法问起来相当不给面子,但对于维多克来说,这只是例行公事罢了。侦破案子,必须要获得足够多的信息。
“……”男性守卫摇了摇头,“……当我醒来时,我就发现我和其他四名同伴一起被绑住了……然后,那个人来了……他先杀了其他四人……我,我怕死,所以,给,给他,打,打开了暗门……放出了,那个东西……”
突然男性守卫双手紧紧抓住维多克的手,语气变得十分激烈,面色慌张。
“公民!我!我不会被处死吧!?”男性守卫的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我!我不想死啊!不要去断头台!枪毙!我可不想——”
“冷静,冷静,我的朋友。”维多克温和地拍了拍男性守卫的背,“首先,你不是犯人,我也不是法官,你有没有罪过我无权判定;其次,罗伯斯庇尔都快入土将近十个月了,那种胡乱判死刑的事,想必不会发生。”
“真的……”男性守卫带着充满希望的目光端详着维多克。
“我说过,我不是来逮捕你的。”维多克笑了笑,“而且,如果你不给我所需的资讯,我也无法帮助你,不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男性守卫松开了手,继续以颤抖的声音说道,“……他,他把,那个东西……雅克·鲁……给带了出来,然后,他,要我向所有人……转达……”
“他是谁?”虽然通过记录,维多克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身为侦探的他,必须要亲口听闻才能确信,“还有传达什么。”
“……圣,圣鞠斯特……”从男性守卫口中,传出了这个充满了诅咒的名字,“他要我,如下传达——”
接下来,男性守卫,这样说道——
——“Je
suis de retour, et le monde brûlera dans le feu de la vengeance.(法语:我回来了,而世界将会在复仇的怒火中燃烧。)”
“……”维多克在愣了一下后,突然苦笑一声,“还真像他会说的话呢。”
维多克站起了身,面向一旁一直一言不发地拉帕朗。
“谢谢了,兄弟。有这些情报就足够——”
“局长公民!还有维多克公民!”一名警察推门而入,“富歇部长公民希望能与两位立刻见面!”
“富歇?”拉帕朗双眼一睁,看了看维多克,“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他的嗅觉一向灵敏,否则也不会活到现在。”维多克笑了笑,接着拍了拍拉帕朗的肩膀,“去听听他打算说什么吧。”
在那名警察的带领下,两人走过一栋又一栋的建筑,进入其中一个分塔,最终来到顶端的一个由石制箭垛构成的空旷的圆形阳台上。
在那里,一名瘦高个儿,背稍有些驼,头发呈灰白色,身着普通的黑色布衣,头戴一顶破旧的帽子,给人一种老头子的感觉,但实际上却十分年轻的男性,右手手臂靠在其中一个箭垛上,朝下冷眼看着下面正在工作和警戒的警察们。
当维多克和拉帕朗两人道来时,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面对二人,摊出右手。
“欢迎。”简单地问好后,富歇朝那名领路的警察说道,“没你什么事了,我要单独谈谈。”
领路的警察在敬礼后关门离去。
“是圣鞠斯特干的吧?”富歇问的第一句话就毫无客套之气。
“是的,富歇公民。”拉帕朗说道,“他劫走了秘密关押的重刑政治犯雅克·鲁。”
“哼,还是那个手段,只不过他早就忘了,现在已经不是他撒野的时代了。”富歇冷冷一笑。
“可是公民,在我们准备要和反法同盟诸国议和的情况下,他如此赤裸裸地挑衅,定是有巨大的阴谋。”拉帕朗的语气偏向急促,这也自然,毕竟他也是站在支持和谈的一边。
“这不是阴谋,也不是挑衅。”富歇的口气,冷漠到极致,“这只是开始。”
这一句话,令拉帕朗和维多克都愣了愣。
“很快,非常快。”富歇又向塔下看了看,“你们将会看到比这更令人震惊的事发生。”
接着,富歇转回头,望向二人,这样说道——
——“Je
suis de retour, et le monde brûlera dans le feu de la vengeance. Est-ce qu'il a
dit cela?法语:我回来了,而世界将会在复仇的怒火中燃烧。那家伙说了这句话吧?)”
“!”“!”
拉帕朗和维多克更加惊讶了,因为这句话,只有参与审讯的少数人知道。
而富歇,直到现在为止,都未参与过该案件的任何调查。
“他说到做到。”富歇走近两人几步,“所以我不会让他就这么为所欲为。”
他首先面向拉帕朗。
“拉帕朗公民,我要求全巴黎的警察立刻进入最高戒备状态。还有把现在为止所有的调查资料以及目击证人全部移交给警察部。”
“是!”
然后是维多克。
“维多克公民,我希望你能全力追查圣鞠斯特的下落。如果需要,你可以自由使用我那里的资料。还有放心,少不了你的报酬。”
“多谢。”
下达命令过后,富歇稍稍向他们挥了挥右手,然后,双手背后,直接横穿过两人之间,走下楼梯口,就这么离去了。速度之快,仿佛让人觉得他从来就没来过一样。
“真是吓了一跳呢。”待富歇的身影完全离去以后,维多克才敢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做事干净利落,简直让人觉得可怕。”
“这还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拉帕朗摇头叹气,“现在我们连身旁到底谁是他的暗探都搞不清楚。”
“不过。”维多克又看了一眼富歇消失的地方,“最卑鄙和最邪恶的行为也需要气魄和才能,在这一方面,富歇公民无疑是佼佼者。”
“说得好,兄弟。”
正当两人还在聊天时,他们当然无法看到,在阴暗的楼梯上,继续往下走的富歇。
在这没有其他任何旁人的情况下,富歇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只见他的右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戒指上的徽章,是一个三角形,中间一个类似眼睛一样的标记。
“哼。”看着这枚戒指,富歇的双眼,瞬间发出异样的光彩,“圣鞠斯特……我们走着瞧。”
然后,他又继续踏入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