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Acte III Dernière paix avant la tempête à venir
I
巴黎的夜晚,并不是静悄悄的。
首先,巴黎就集中了全法国六分之一的人口。
其次,在大革命风波仍未停息的现在,想要安静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都市之一,满街的酒吧肯定是少不了的。
夜晚,是人们在酒吧狂欢的时间。
在圣德尼街的一家名为【安东尼】的酒馆里,自然也不例外。
“喂!听说几天前的爆炸案了吗?”
“你是说圣殿塔的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
“你知道什么内幕了?”
“哎!内幕可大啦!虽然部长公民他一直试图封锁消息,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所以我通过我一个朋友多少了解了一点。”
“快快!说来听听。”
“其实这次爆炸案的幕后主使,是圣鞠斯特。”
“圣鞠斯特!?他不是失踪了吗?”
“你蠢呐,失踪和死亡是两码事好吗?”
“也是也是,继续说继续说。”
“听说过圣殿塔下秘密地下监狱的传闻吧?”
“听过,怎么了?”
“圣鞠斯特的目标就是那里,他劫走了关押在那里的雅克·鲁。”
“我去!雅克·鲁不是死了吗!?诈尸啊这是!?”
“当然不是,你被骗啦,雅克·鲁一直被关押,所谓处决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是吗……先不说这个,圣鞠斯特这个时候复出,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什么阴谋?这不是明摆着吗?下个月就要开始议和了,圣鞠斯特肯定会对此搞出一些大新闻来。”
“什么大新闻?”
“哎!我怎么知道?但你可别忘了,下个月首先来访的四位重要人物是谁。”
“怎么会忘呢?奥地利的特申女公爵,英国的皮特首相,还有美国的布莱克国务卿和大庆国的特使和珅。”
“诶诶诶!这三人我知道,可厉害啦。”
“哦?”
“特申女公爵可是当今神圣罗马帝国女皇弗朗茨的双胞胎妹妹,后来被前任特申公爵夫妇收养才得了特申公爵的爵位,同时还是七年战争的普鲁士名将,腓特烈大帝的丈夫的卡特大元帅的第一位学生。”
“但其实啊,特申女公爵的父亲,前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本来就是卡特大元帅与前女皇特蕾莎之间生下的私生子。这么算下来,她本人也就是卡特大元帅的孙女了。”
“这说得倒没错,不过这几年来,我们在莱茵前线的战事屡屡受挫,都是特申女公爵所为。卡特大元帅有此孙女和学生,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哈哈!再说回那皮特首相,虽然年纪轻轻,可才智过人,做起事来相当辛辣老练,简直和他那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次英国肯议和,也是她一手压制住国内议会而得来的。这手腕,想不惊叹都难呐。”
“但就算是这么说,特申女公爵和皮特首相好歹也都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和下面那两位比,就多少有些差距了。”
“布莱克国务卿我知道,现任美国总统华盛顿的丈夫。原本也就是一个平民,七年战争中是华盛顿总统的副官,哦,当时她当然不是。美国独立战争的时候,多次指挥弱小的美军,以少胜多。现在担任国务卿,不但国内政策推行的有条不紊,即使是在国际舞台上,也令美国可以和所有欧陆大国有平起平坐对等交谈。可以说,美国独立短短12年,就能如此飞速地崛起,离不开布莱克国务卿的努力。”
“那……大庆国的特使呢?”
“特使和珅啊?虽然距离的有点远,了解不多。听那些唐人街的华侨讲说,好像是一个大贪官,口碑极差。”
“嘿!说起贪官,法兰西的贪官还不多吗?别的不说,巴拉斯那个贪得——”
“诶诶诶!说什么呢!嘴巴小心一点,富歇……。”
“哦,哦哦。没——没什么,继续,继续谈和珅。”
“咳咳!虽然说恶名昭著,但她也是从底层杀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据说她虽然是出身亲卫世家,却因是庶子,所以生活艰难——”
“等等!庶子是什么?”
“不知道?东方国家都喜欢妻妾成群,庶子嘛,就是指小老婆生的子女,就和我们这里情妇生的私生子女一样。”
“哦——”
“因为这样,她和她弟弟……好像现在也是什么将军了……在她们父亲去世后差一点被别的小老婆赶走,虽然最后没成,不过过得蛮苦倒是真的。之后也是一步步杀上来,现在啊,是大庆皇帝最宠幸的亲信。她的能力我们不大清楚,不过英国前任驻庆大使乔治·马戈尔尼十分称赞她的手段,可以说是不简单。而且在现在全世界都几乎一致反法的情况下,她反而积极主动建立大庆与法兰西的友好,可以说,就算她在大庆国内再怎么闹腾,她也是法兰西的朋友啊。”
“可是……”
“可是什么?”
“圣鞠斯特要是搞出什么大新闻,把这场议和搅乱了,怎么办?”
“哈!瞎担心什么?圣鞠斯特不过就一只过街老鼠,他威风的时代早就结束了,顶多就搞搞爆炸之类的大新闻,能搅乱到什么地步呢?”
“就是,就算是搅乱,那又怎么样?法兰西又不是打不过。”
“嗨!话不能这么说,法兰西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国库都空虚了,是该停下来首先解决国内问题。”
“切,别国内问题没解决好,那帮反法国家一个个打上门来。”
“你!”
“好啦好啦!喝酒喝酒,不要为这些我们管不着的事伤了和气。”
这些酒吧的客人愉快交谈,不曾想,有人正坐在吧台上,侧耳聆听他们的议论。
当然,这个人不是富歇手下的暗探。
而是“路易·尼古拉·达武”。
此时,“达武”左手撑头,右手手指在吧台上敲击,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达武先生。”这时,一名女声,从“达武”背后传来,“没想到你来了。”
“达武”应声转过头去。
刚才虽然只听到一声女声,可“达武”背后却一男一女站着两个人。
从两人的衣着来看,他们并不是客人,而是这里的招待。那位女招待,亮褐色的短发,身形瘦而不弱,面貌虽不算美的惊人,但也符合不少男性的胃口,那右额上的小发卡,以及腼腆的气质,多少会让男性心动;至于那位男招待,黑色短发,个头比女招待高出一个头,面貌并不是那么引人注意,老实,但却不俗气。
“好久不见啊,两位。”“达武”一见两人,立刻挥手打招呼。
“嗨!那个啊,达武先生。”男招待摸了摸后脑勺,“最近过得还好吗?”
“哈哈!”“达武”笑了笑,“至少还有一家店,有一口饭吃,能养活住在家里的人。不得不说,在这个世道,真是奇迹啊。”
“是吗?”女招待腼腆一笑,“那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达武”反问道,“最近经济不是很景气啊。”
“没事。”女招待笑了笑,“老板娘待我们还是不薄的。”
“老板娘是个好人呐,在这世界也呆了不断时间了,经验丰富。”“达武”说道,“一定要好好对待才是。”
“那是自然。”男招待点了点头,同时,把右手轻轻放在女招待的右肩上,“当然,我们还是很感谢达武先生。要不是达武先生当时出手相助,我们今天不会站在这里的。”
“……”女招待也红着脸,低下了头。
“哪里的话。”“达武”挥了挥手,“见义勇为,那是做人的底线。”
“达武先生,话是这么说,可是啊。”男招待这时叹了一口气,“这年头,能达到这所谓底线的人,也已是少之又少了。”
“哈哈。”“达武”苦笑两声,“哪个时代都一样,只不过我们原本所生活的时代物质丰富,才掩盖了这一问题。要是论起精神方面,哼,人类整体上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进步。”
“也许是这样吧。”男招待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真的,非常感谢达武先生。”
“好啦好啦——”
就在三人聊天的时候。
——“卢卡斯!芬妮!那边有新客人来了!赶快招待!”
听到这个宏亮的女声,两人立刻行礼离开,前去招待客人。
而同样听到这个声音的“达武”,却没有感到丝毫惊奇。
“哟,老板娘啊。”“达武”转回吧台。
一名黑色偏灰长发的女性,正站在吧台后,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将酒倒进杯中。那名女性比“达武”等人都年长不少,面相出奇地阳刚,额头上的一道伤口特别显眼,整个人像是历经无数风雨,感觉令人有些害怕。但她与人处事的样子,又意外地十分温和,可以说,是典型的外刚内柔型,但要是硬气起来绝不会让步的女性。
那人,便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娘。
但,这名老板娘,她和“达武”,也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她也是穿越者。只不过,她到达的时间是在七年战争时代。
事实上,这家店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包括卢卡斯和芬妮),和不少客人,都是穿越者。
而这家酒馆,是一个由穿越者们一起合力所组建的互助组织【公会】。【公会】形式各式各样,有像酒吧旅馆这样服务性质的,也有像银行商会工厂那样工商业性质的,甚至连政治性质和佣兵性质的【公会】也都有存在。整个巴黎,至少存在四位数左右,大小不一的【公会】。雅各宾专政时期,曾有半数左右的【公会】遭受灭顶之灾,不过好在热月政变爆发,雅各宾专政结束,剩下的各大【公会】得以有机会慢慢恢复元气,同时也有新的【公会】陆续诞生。
“最近店里怎么样?”当“达武”开始问话时,他已经拿起桌上盛满啤酒的酒杯了。
“还好吧。”老板娘笑了笑,“虽然说失业率极高,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天才会有一大群人跑来借酒消愁吧。”
“这世道啊……”“达武”边苦笑边喝了一口酒,“话说回来,最近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巴贝夫了。”
“他?哼。”老板娘摇了摇头,“前几天又嘴贱到街上发表极端言论,然后又一如既往地被警察给送进局里去了。富歇还没让他人间蒸发,也真是奇迹。”
“是啊,确实奇怪。”回想起过去曾见到过的,巴贝夫在街头被数名警察制服,然后满街破口大骂的场景,“达武”就是歪嘴一笑,“其他人呢?”
“梅丽古尔她还是到处号召女性的完全平等;维多克还在为最近圣殿塔的案子到处奔波;别看现在不是雅各宾专政,桑松天天需要砍掉的脑袋还是不少;大卫和杜莎都忙着搞艺术呢。”老板娘一面将酒瓶放置回酒柜,一面舒舒而谈,“我说,你今晚是在等萨德和勒诺尔芒吧?”
“达武”点了点头。
“对了,达武,你的店里怎么样?”老板娘反问。
“托福,多少可以吃得上好饭。”“达武”又举起酒杯,“也有很好的店员和房客,可以说,在这个世道,算是很好了。”
“是啊。”老板娘这时的眼神,却略显悲伤地移到一边,“但愿这个时间,能久一点。”
顺着老板娘的眼神,“达武”向左边不远处看去。
不远处,一面显眼的墙上,有着一排不同人的小张的素描像,恭恭敬敬地贴在墙上。每一张上所描绘的脸庞,不论男女,都是一副笑容。可是,那一排素描下面的长条木架上,摆放着的一台台型号品牌样式各不相同的智能手机,却给人一种不详之感。每一台智能手机基本上都对应着一副素描像,其中一些智能手机上沾有已呈褐红色状的血迹,有少数智能手机的屏幕上甚至还有由子弹所造成的恐怖的破洞。
但,老板娘,最最注意的,则是从左开始的,第一张素描像和下面的一台看起来有些年份的白色iPhone。
素描像上,描绘着一名年轻,也有些目秀,却较为健壮,眼神炯炯有神的男性。
“……”“达武”并未询问这名男性的名字。
因为他早已知道,这名男性,便是和老板娘一样是穿越者,同时也是老板娘未婚夫的安东尼。
但,从“达武”所知道的信息,安东尼最后并未和老板娘举行婚礼。而是在七年战争时,其部在撤回莱茵河西暗时遭到普军袭击,作为法军下级军官的他,在断后时敌不寡众,最终战死。同样身为法军士兵的老板娘,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头上的枪伤也是那次袭击中留下的。率部袭击他们部队的普军统帅,则正是大名鼎鼎的普鲁士名将,腓特烈大帝的丈夫,卡特大元帅。
“……”待老板娘将一幅幅素描像认真扫视一遍后,她的眼神,暗淡了下来,“……要议和了……很高兴,不用再看到这样的牺牲者。”
“……”为了缓解情绪,“达武”把剩下一半的啤酒也喝完了。
因为他也早已知道,那些素描像,都是从酒馆里被征兵,早已战死在沙场的年轻的穿越者们的遗像。
其中,就包括在土伦时被西班牙士兵枪毙的那名少女。
“……我是个罪人啊。”老板娘下垂的双手,握成拳状,两排牙齿也开始咬在一起,“……本来应该劝他们都逃往去美国才对……”
老板娘的脑海里,开始回想——
——那是战争刚开始,征兵令刚下来的时候,十几名年轻的穿越者,身穿军装,扛着枪,向她道别。
——“放心吧!”为首的一位年轻男性亲切地握住老板娘的手,“我们一定会带着荣誉而归的!”
——然后,时间一转——
——“很抱歉,女公民,中士公民列让,战死于瓦尔密。”
——“很抱歉,女公民,列兵公民卡斯,战死于凡尔登。”
——“很抱歉,女公民,少校公民瑞吉尔,战死于里尔。”
——……
——一台台的智能手机,作为遗物,交到了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