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城里流传着一个怪异的都市传说。
据说每到傍晚时分,随着晚霞一同出现在白鸽广场上空的,还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悠扬空灵的歌声。
“诶?原来还发生了这种事呢。我有一阵子没进城了,是不是错过了些有趣的事情?”
我向修女长玛利亚询问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给了我这样的回答。
“玛利亚小姐总是既不正经又很迟钝呢,明明来做礼拜的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啊,虽然我觉得你是故意装作很迟钝。”
“其实吧,只有不正经是我装出来的。”
“......”
对于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修女,我实在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了。大概是因为我的沉默,她才收敛了一些。
“抱歉抱歉~”
啧,完全感觉不到诚意啊。
“既然有闲工夫耍你那套假把戏,赶紧把事情弄清楚倒是真的。”
“嗯?”她用食指挑着下巴,露出奇怪的表情来。
“所以现在是‘真’的迟钝,还是‘装’不正经?不管哪一边都没办法打发掉议会的命令哦。”
“说来也是呢。”
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隐藏的双关含义,尔后不祥的念头就从心间升起,只比恶魔的低语来得快了半拍而已。
“处理灵异事件也在教堂的职责范围内。那这件事就拜托咱们教堂里最聪明能干的小伊恩去调查一下吧。”
——可我又不是真的修女。
我面对着喷泉池中的倒影,一边整理身上的修女服,一边在心里抱怨。
“玛利亚这老女人......绝对是记仇了,这是卑劣的报复行为。”我愤愤地踢飞脚边的石头,撞到前面的喷泉的台阶上后又反弹回来,我正好又用手把石头接住。
在白鸽广场正中央做出这么不雅的动作,本该会引来侧目和窸窸窣窣的窃语,但此刻的我完全不担心会变成那样——毕竟四下除了我就再也没有别的人类了。
我特别强调“人类”两个字,正是因为闹鬼的传闻泛滥而让全城原本最繁华的地方门可罗雀,所以现在如果说还有谁和我待在一块的话,只可能是常人看不见妖魔鬼怪了。
我把石头往水池里一抛,一圈圈的涟漪紧跟着“扑通”的响声散开来,与此同时,昏黄的天空中也升起了悠扬的歌声。
虽然我并非持着怀疑的态度来到这里,但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我乘上固定在胶木果泡泡下边的吊篮,升到半空中,刚好可以清晰地一览整个白鸽广场的高度,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晶莹剔透的粉尘——这叫星屑,是我在山中之国完成了一位传奇铁匠的委托任务后获得的报酬。
它拥有非常奇妙的作用:显隐。
我转开瓶口,稍微倒出一点攥在手心里,然后朝空中抛洒,星屑闪烁着黯淡的光芒散落,而我则随着尘光一起落地,等待恶作剧的家伙现身。
“虽然平时并没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时候,但就稀有度来说这也算是奢侈品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魔法眼镜,“不好好敲她一笔报酬可不行......”
在心里嘀咕的时候,和城中居民们玩捉迷藏的家伙被我找到了。透过魔法眼镜的镜片,不远处正闭目歌唱的青年进入我的视野中。
我没有选择绕路,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却被眼前的人完美地无视了。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连眼皮都没跳一下。
难道说,是我走路的声音太轻了?诶,这不就像是在形容猫咪一样吗。以前还住在王宫里的时候,母后饲养的猫咪总是从这个床帘跳到另一边床帘去,不发出一点动静。
哎呀,倒也没有猫咪那么可爱啦~
半晌,直到音乐停下之后,我才发觉自己正捧着脸颊,完全浸入到自我的世界里去了。
我不知道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子,也不需要知道,我只会把每个见到过的人灭口——比如说,现在扭过脸来用疑惑的表情盯着我看的青年。
“请问......您哪位?”
我压根没打算听他说些什么,直接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用上尽可能做到的最恐怖的表情恐吓他:“啊啊,被看到了呢,怎么办呢。你说,要不把你的眼珠子挖掉吧。但是你已经看到了,只能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才能防止你到处去乱说了。那么你打算选哪一边呢,眼睛,还是舌头?虽然我只是问问,并不打算采纳你的意见就是了。”
“看到......什么?”他吓得直哆嗦。
诶?疑问的小鹿闯过心头。我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的确不像是在骗我的样子。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一遍为好。
“你没看到吗,就刚才......我站在这儿。”
“我只看到你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我。本来打算调整一下琴弦,结果却看到了从背后伸出来的影子,吓了我一大跳呢。”
“是这样啊!抱歉抱歉,是我误会了。”我在心中松了口气。
“完全感觉不到诚意啊,算了。我倒是想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我背后的?”
“从你唱到‘但是这风像是在哭泣’的时候。”
虽然我并不觉得是很令人害羞的歌词,但听到我清晰地念出来的时候,青年的脸“唰”的就红了。
“不、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我唱歌的时候不会被任何人看见,或者说没办法被任何人看见......”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发现了。”我摘下魔法眼镜,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他,“正因如此,我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所以,你到底是谁?”
“只是个路过的修女罢了。”我用食指卷起灰色的发尾。
之后,青年向我讲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奇妙经历: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于清晨出发前往城外不远处的森林深处。沿着碎石子铺成的羊肠小径走到底,面前叠嶂的树丛便会豁然开朗,峡湾的一方美景被收纳于此,是个鲜为人知的好地方。因为环绕的山壁能够把声音反射回来,所以在那儿唱歌的效果意外的不错,于是青年总是一个人去到那里练习。不幸的是就在那个对他来说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住在森林里的魔女碰巧路过而被他的歌声吸引。魔女希望从今往后青年都只唱歌给她一个人听,却遭到了青年的拒绝。为了守护这单方面的霸王条约,她无情地诅咒了青年——只要他一开口唱歌,就无法被人看见,无法被人察觉,并渐渐被世人遗忘。
“事情就是这样。”他无奈地低垂下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每天在这儿唱歌,不仅没人会知道是你唱的,反而还吓到大家了。”
“可是她能听到,能让她听到就足够了。”他有些着急。
“谁?”
我不过脑子便将问题脱口而出,但问完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这件事本可以变得很简单:要么把他赶走,要么我去找到那位魔女小姐,苦口婆心的劝说也好,暴力威胁也罢,哪怕是斩下她的首级后用炉火焚烧,令诅咒强行失效也不成问题......但是,有些时候知道太多总不会是好事,往往会变成难以丢弃的负担。
“王女伊恩。白鸽广场是出入王宫的必经之路,自从听说她回国之后,我便萌生了这个想法,希望她能够听到我的歌声,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迎接她。”
“你认识王女?”
我知道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不过也暗自庆幸自己有在王城里假扮成灰发修女的好习惯。
“只有一面之缘,在她十周岁成长礼的生日宴会上。”
就算他这么说,我却完全没有印象,根本不记得小时候有见过这么个人。
也许是我思索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疑,他马上补了一句:“哦,是这样的。我的父亲是宫廷的首席乐师,所以我才有机会接触到年龄相仿的王女大人。”
“既然是旧识,为什么不直接去见她?就像你说的,在这儿等她经过就好了吧。”
明明心里十分清楚,就算他真的直接找上门来,我也一定认不得他,但我还是想知道原因。
他干笑了两声:“那可是我们国家唯一的公主,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伊恩·哈拉尔森大人啊......那是所谓高不可攀的存在。就算我从她面前经过,也不奢求被认出来,更别说被一句‘等一下,你不是那谁吗’的话拦住这样在梦中也不会上演的情节。”
哎呀,的确是这样,况且我也没有主动跟不熟的人打招呼的习惯。
“你不用过于妄自菲薄,我倒是觉得她会很乐意抽出一个午后的时间与你畅谈的。”
“真的吗?你真这么觉得?”
我点点头,意思是“就像现在一样”,虽然他并不会知道。
话都聊到这了,我其实有点想满足一下眼前这位痴情先生的小小愿望,只要卸下变色淤泥的伪装就可以了......
不过,还是算了吧。
我既不值得他此刻陷入无端的喜悦中,也没有权利让他此后或短或长的一段日子浸泡在得而复失的悲伤里。
“比起这个。”我试着转移话题,“跟我说说你和王女之间的事吧。”
这不是什么坏心眼的恶作剧。如果真的有什么美好的回忆被我忘掉了的话,我也想要把它们找回来。
“这么说有些难为情,不过,我对王女算是一见钟情吧。对她的认识从耳闻向亲眼所见的转变,最初是在竞技场的一次马术表演上。那年我和她都是九岁,我还在跟随父亲学习如何熟练地演奏小提琴,她却已经在剑术比赛上打败了王国战士长。马术表演就在决赛后的一天,当时看着她驭马挥鞭的英姿,我的世界才前所未有的被黑白琴键以外的颜色填满。喜欢的情愫在那一刻萌芽,就像冬春之交照进极夜里的第一缕晨光。”
嗯嗯?没问题吗?他形容事物的辞藻之华丽,让我听得有些发讪。
不过这一点我原来倒是真的不知道,原来我那个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就我自己而言,偶尔回忆起小时候的自己,不禁会握起拳头呢。
当然,我只在心里开小差,表面上还是继续摆出耐心的姿态听他说下去。
“后来父亲说要带我一起去参加王女十周岁生日的宴会的时候,我简直高兴地要蹦跶起来了!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夹起一块蛋糕放进盘子里的时候,和她四目相对了。她那双金色的眸子就像宝石一样闪耀,啊,说起来,就像修女小姐您的眼睛一样呢。”
“哎呀哎呀,真是荣幸,谢谢你。”
我勉强挤出笑容来。
“我原本以为自己挡到了她,又惊又喜之余急忙给她腾出道儿来,她却揪住了我的领口,叫我别吭声,只管跟着她去就是了。”
他说到这里,这段尘封的记忆才被唤醒。我确确实实想起来了,这是在我遇见莓之前的一段小插曲。当时拽着他一起去找莓,只是单纯的因为独自一人害怕而已。因为父王母后都不相信我看到了童话书中的红发巫女,我不得已才找了个年纪相仿又看上去比较老实好拐的家伙。那个时候为了向父母证明我既没有说谎,也没有得什么狗屁幻想症,于是一心想要把莓捉起来带给他们看看——结果莓在团团白雾中现身的时候,这家伙被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我一下子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咦?有什么好笑的吗......”
“不不不,完全没有。”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后来呢?”
问这句话才是真的在使坏了。
他的脸又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用一句“总之,和她的那段奇妙的冒险经历的回忆,是我一生珍视的宝物”给搪塞过去。
因为他羞于言说,话题在正高潮的地方戛然而止。月亮已经探出云梢,也是时候该言归正传了,如果想要在今天之内解决这件事情的话。
“因为你的缘故,城里才冒出了闹鬼的流言。你看看四周,原本繁荣的商业街现在像经济凋敝一样萧条,不光只有市民恐慌,议会和教堂这边也很苦恼啊。”
言下之意就是赶紧滚蛋,再捣乱就把你嘴缝起来。
但是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十分清楚威逼利诱赶他走是没用的,也不忍心这么做了。
“那么可以拜托修女小姐您一件事吗?”
我摆摆手,表示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反正肯定是拜托我去劝说那位魔女解除对你的诅咒对吧。”
他点点头。
“这个嘛,倒也不是不行,不过......”
我朝他使劲眨眼,希望他能从我那双“像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中读出我对宝石一样璀璨的财富的渴望。
所幸他在这一点上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呆板,我俩一拍即合——
“啊!报酬的话请您放心,一定会令您满意的。”
○
一直到从坡道走上来为止,沿着河流向西边延伸的路是商人和旅人前往王城的必经之路。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自王城街道里的灯光消逝了,身边逐渐被黑暗与生机盎然的绿植包围,将一切染成了神秘的墨绿色。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在这片蒙着白雾的森林里迷失了方向。
每当我往前走一步,伸展着枝杈的橡树就像设定好了的一样,层层叠叠地拦住我的退路,无论怎么晃动脑袋,留给我的路永远只有面前这一条而已。
看起来,我的突然到访令森林中的魔女大人产生了一些不愉快呢。
一边想着,脚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沿着这片树林予我指引的小道继续前行,原本一片漆黑的远方渐渐透出丝丝缕缕的光线,两边的树木变得稀疏起来,浓郁的墨绿色褪了去,被染着些许蓝紫色的光芒取代。
靴子陷进松软泥土的质感也被“啪嗒”的响声取代,脚下赫然出现一条向前延伸的青石台阶,目力所及的尽头伫立着一间漂亮的玻璃房屋,形状有点像鸟笼。
魔女应该就住在那里面。
透着淡淡幽蓝的紫藤花摇曳着清香,摆动着垂下的枝条,晃过不知何处而来的光束,斑斑点点地洒在整片天空中。
如此吉光片羽般的美景,我却想不出任何赞美的语句来。曾经在书中读到的“一座樱花盛开的树林,若悄无人影,便空余悚然”,便是我此刻所想的。
我微微俯下身子,缓解爬山带来的疲惫感,这个时候,竖在门前的木板引起了我的注意。
走近过去,上面用魔法生成的文字自动浮现出来。
“许愿箱。”
“投入与愿望等值的金币,我就会实现你的愿望(特别声明:不是垃圾桶,要是敢往里面丢垃圾的话小心被诅咒)”
这是那位魔女摆放在这里的吗……再说了,括号里的话明显是多余的吧。
心里这么想着,却又对那句话感到好奇,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让魔女小姐添上这么一项莫名其妙的备注。
我冒着会被诅咒的风险凑近过去,偷偷瞄了一眼箱子的横条下面——除了应该是被风吹进来的枯黄腐败的树叶以外,还有类似包装纸和碎布条之类的人造产物。
“这不全都是垃圾吗!”
我竟然情不自禁的吐槽了出来,等到反应过来后慌忙捂住嘴巴的时候,话声已经飘散了出去,在这片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尤为明显和清晰。
“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擅闯森之魔女贝丝的领地?”
够不够大胆我不好说,但是就许愿箱里的食品包装纸来说,这里已经变成市民的旅游景点了不是吗?而且我觉得他们的胆子一定比我大。
“只是个受人之托前来的修女罢了。”
“修女?!”不知该用惊讶还是惊慌形容才比较好的话声尚未落下,紧接着一个人影“嘭”的一下落在了我的面前——的草坪上。
“疼疼疼。”她单手撑地,魔杖从袖子里飞出,滚到草地上的一边去。看着她轻轻敲着腰站起来的模样,又联想到脏兮兮的许愿箱,让我觉得她有一点可怜。
本来都做好了干架的准备,眼下我又不忍心动手了。
“生面孔啊。”她挑动指尖,魔杖感受到召唤回到她手中,“玛利亚派你来的?”
我怎么能否认呢?
“夜半时分前来叨扰实属抱歉。尊敬的魔女小姐,只要你同意为那位青年歌唱家的解除诅咒,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
“等一下!”她完全没听进去我的话,“我总觉得你很像某个人~”
完了。我的伪装差劲到连这种笨蛋都能认出来了吗?
她迅速地挥动魔杖,我没来得及躲避,一阵能够感受到魔法威压的狂风掠过后,重新回到额前的刘海在火把的光芒下闪动着金色。
我揪住一小撮发尾送到面前,变色淤泥果然因为那阵风褪去了。
“啊哦。”
真实身份暴露让我有些尴尬,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的立场的确是被擅自变成了她的情敌。
“王女伊恩......”
她沉下脸,不由分说地发动了攻击。她径直朝我飞过来,身后的光弹、雷枪、岩锤、雨箭如影随形,接踵而至。
不使用载具就能飞行这一点稍稍出乎我的意料,但她被自己的负面情绪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射出的魔法攻击毫无准确性可言,被我一一轻松躲过。
我发动剑技,一个瞬步绕到她身后,并朝脚下丢出一块白鳞果,果浆趁着果皮破裂的缝隙滋出来的同时,呛鼻的烟雾猝然升起、散开,完全遮蔽了我们之间的视野。
“......可恶!堂堂王女,只会东躲西藏吗?”
贝丝的声音从迷雾中传出。
为了让她继续分心,我接上了她的话茬,这是最基本的场外战术。
“不管你想打多久我都可以奉陪到底,但是——”我挥扯手中的细线,控制着趁乱布置在数棵树之间的绳索收束,将陷阱中心的贝丝成功捆住。
白雾散去,我从地上把一脸不甘心的贝丝的魔杖捡起来,顶在她的脖子上。
“不快点解决的话,玛利亚又要唠叨我了。所以,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说完,我对她笑了笑。
○
总感觉,今天一天我都在为了别人的事情奔波。
我盯着一路跟随我到森林深处里去、又跟着我回到白鸽广场的月亮,不禁发出了哀叹。
话说回来,我对所谓的“使命”几乎没有什么认同感。毕竟我就在经历这样的生活,是个被莓和玛利亚反复剥削的苦力。生活也乱七八糟,毫无计划可言,终日里疲于奔命。非要说我所期待的“非日常”的话,仅剩下的那份温存或许只在儿时童话书页的墨水上了吧。
“拿出气魄来吧!”
像这样充满了青春气息和主角气质的台词,我甚至想不出什么吐槽的话来。
另一方面,能够清楚地认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是一项难得的能力。倒也不是说妄自菲薄什么的,只是单纯地尝试过了这种态度,发现还挺轻松的,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它。
然而若要问我是否对此就有认同感了,我想也不是。
到头来,一个既不会魔法,也没有什么实权,就连区区一个吊儿郎当的修女长都敢使唤的落魄王女,要让她对于自己的平淡日常存在什么莫名其妙的认同感才是最最荒谬的。
我一点儿也没有办法去想象。
我答应贝丝,只要她愿意解除诅咒,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以王女的口吻给青年写一封拒绝信。
青年看到我带着贝丝一起回来的时候,吓得跌了一跤,明明原本都坐在椅子上边了......我实在是搞不懂贝丝看上他什么了。
“别担心,贝丝是为了解除在你身上降下的诅咒才和我一起过来的。”我一边说着,一边向贝丝抛去寻求确认的眼神——但她却只是默默地拉低了帽檐。
肯定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我的气吧......
“是真的吗?”青年显得很高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谢谢你,谢谢你。”
面对青年的道谢,贝丝显得更加不愉快了。
“顺便一提。”我在当中打着圆场,试图缓解 着莫名尴尬的气氛,“刚才回到教堂的时候恰巧遇到了王女,于是我便跟她讲起了这件事。”
“什么!她怎么说?”
贝丝这下干脆把脸扭到一边施法了。
“她让我劝你不要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我不信!”
“就算有她亲笔写给你的信?”
说着,我把自己亲手写的信递到青年的手上。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目光飞速地扫过信纸上的内容,片刻的静默后,他像失去动力的机器一样没了精神。
里面并没有什么很残酷的内容,我只是按照基本礼仪写了些拒绝他的话,但还是没预想到他会挫败到这种地步。
“所以呢,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显得有些迷茫,视线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的样子,直到现在都还在我眼前若隐若现。我并非觉得愧疚,只是感到难以释怀。
一定是因为看出了我的惆怅,坐在我身边一同等待着日出的贝丝跟我说了这么一段话:“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当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头发上多待几秒。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哦。仅此而已。”
我听得云里雾里,刚想细问她的时候,才发觉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了人影。
○
后来我再翻开那本记载了莓的故事的“童话书”的时候,蓦然想起了青年的那句话——世界上有所谓于高岭孑立永恒而不可攀的存在。
虽然只是普通的人类,但由于常常从旅居于王宫的吟游诗人所描绘的诗篇中了解到些异种族,因此也十分清楚类似于神明的幻想生物拥有着怎样强大奇妙的力量。
即使如此,我也从没想过自己到底和那种虚无缥缈的存在有着怎样的区别,至少没有把本该是孩提时期一晃而过的念头摆到今天认真地去思考。
非要问我这种镜里观花的问题,只能靠发呆和傻笑蒙混过关吧。
毕竟,身份乃至其存在本身都相差甚远,不是一个两个世界的问题,而是次元不同的差距。
哪怕某一天奇迹般地碰面了,要保持任何形式的关系都是十分微妙的。
那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