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实习生和人类文化部（下）
要说起“圣利玛窦的鬼屋”，就不得谈谈整个圣利玛窦学园了。
众所周知，利玛窦是第一个获得旧中始帝国传教许可的基督教僧侣，而且对各民族文化沟通交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一百多年前，教会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讨论，终于把他封为圣人。而这就是圣利玛窦学园建立的契机，那时也正赶上航路和铁路的发展，中始与欧罗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基督教会也在和中始本地道教、北传佛教对峙多年后逐渐握手言和，共同发展，于是一个东亚瞩目的学园应运而生，不用说，也就是圣利玛窦学园了。
圣利玛窦学园不似中始以前的高等私塾和大学，没有任何民族、文化乃至宗教的入学限制，也不会灌输提倡除了新罗马共通文化的其他糟粕，又有中始官方背景，很快成为了东亚学术的明星，而这座学园也因为每年源源不断的注资投资，越扩越大，各式的教学楼、试验用楼拔地而起，风格又各不相同，构成了新蓟城一副奇异的图景——文学院清一色都是古朴典雅的中始风格，木质建筑，自然不矫饰，就连庭院都是北方常见的松柏槐树，花草也不追求名贵，给人平静和安宁；工学院的风格就是人们说的现代主义了，工业元素随处可见，那些工程疯子喜欢用一些莫名其妙地机械构件装饰打扮自己的地盘，还试着做了一个浮空小岛作为他们的聚会用地；而特殊法律学部在的法学院就是统一的罗曼风格了，混凝土和大石，古罗马时代的印记遍布每个建筑的里外。其中有各种被其他院部戏称“筒子楼”的注重实用的建筑、也有雕出各种华美形象纹饰、伫立着巨大石柱的礼堂。
而“圣利玛窦的鬼屋”就与这些特点鲜明的艺术造物显得格格不入了……她只是个二层公寓，哦，好吧，还有个从没人愿意上去的古老阁楼。没有中庭，没有阳台，也没有雕花的窗户，亦不似不列颠地区的小屋那样优雅，就好像一个完全不懂【美】为何物的匠人应付任务才建出来的一样。
“吱呀——”
仓木学姐推开了阻挡他们进入室内的巨大木门，这也是“鬼屋”从外表看来唯一值得赞扬的物件了。即使丝毫不懂建材的序礼，也能明白，那是名贵的木材。工匠好像都不敢亵渎这难得的料子，没有丝毫雕镂，只是绘上了各种基督教图文，纵然历经风雨褪去了颜色，也能看出曾经的美丽。
“咳咳咳！”虽然序礼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还是不适应这间屋子里大量灰尘，“我说部长，就不能让梨子打扫一下吗？”
“真娇气……梨子是学园从服务公司雇的女仆，也不是我的；而且也不是没清理过，可这房子的灰尘根本打扫不干净，简直像被诅咒了一样。”
没错，这间屋子传说就是被阴魂纠缠不休，序礼是不相信，但也不能这说法是说空穴来风。“鬼屋”本身的窗口极其窄小，透进的阳光也就十分有限，现在这个临近黄昏的时间，屋里就已经鬼气森森了。而这座建筑好像是旧书库，木墙粗暴的隔开了几个空间，一层甚至没有一个整体房间，无尽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就连过道走廊也有一摞摞旧书阻人道路，甚至为了不引起火灾，都找不到位置点蜡烛。而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就是被整理出的一楼中心了，现在也是人类文化部的活动地。
仓木并没有关心自己学弟的意思，急匆匆地绕过了散乱的书堆和书架，不见了踪影
“喂喂！等等我！”
序礼可不想自己呆在这种地方，马上也跟着小跑了过去。
突然，一个小巧的黑影出现在序礼视线里，那黑影说大却不大过一个拳头，说小也要比飞虫大很多。那玩意在他视线前的忽上忽下，在空中踉跄地迅速朝序礼接近。就在黑影马上要与他亲密接触的时候，序礼一个侧身，勉强躲了过去。
哗啦——他自己也摔在了不知道内容的旧书堆里。
“唔……唔”序礼推开身上散发着陈腐味道的书籍，晃了晃脑袋，“晋安前辈！别再在屋里玩你那个家雀了，好不好！”
听了序礼的吼叫，一个戴着眼镜的黑发男生从一个书架后走了出来，“才不是家雀！是知更鸟！”
站起了身的序礼对这个工程部的呆子也是没有办法，抄起了已经掉在一边的那团东西，“这只是一些乌漆麻黑的零件结合体而已！”
眼镜前辈一下就抢回了自己的“小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什么零件！你看，他多可爱！这对羽翼，我可是花了一周才造好，现在都能飞起来了；还有，让她脑袋转动的轴承都是我亲手做的——她可不是什么那些博达官贵人一笑的物件，他现在已经有了生命！”
“你这个将来的工程师在说什么不科学的话啊！还有你就算能让她飞的很漂亮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想想怎么让她识别障碍物！”
看着那个零件“内脏”外露的小玩具，序礼实在想不通这哪里有趣，而且前面这个学长，在【神秘学研究部】天天就在想怎么给这小玩意灵性，让她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做事。
晋安听了他的建议，好像真的被说动了，摸着下巴上不存在胡须思考了起来。
“那叫使魔！序礼小弟弟你快给我记好了，”听到“基地”外面的争执，仓木学姐也循着声音出来了，“你都来了一个月了，也要习惯神秘学用语了吧！”
仓木学姐显然对序礼这个看似顺从的学弟不太满意，“快快快，还有晋安你也别弄那个了，把前几年还有更早的前辈的论文整理一下。”
“都听你吩咐。”眼镜男生耸了耸肩，序礼觉得他应该也是被强拉来的了。
三人绕过了书堆和书架构成的城墙，终于来到了一层的中心，也是他们的基地。
这里四周用各种款式的书柜书架围城了一个封闭空间，只留了两个小的可怜的空缺当做入口。几个老旧略有破损的单人沙发围着一个布了层灰的茶几、一个有年头的长桌还有附近几把早该退休已然站不稳的椅子、屋顶倒挂着的那盏建筑唯一的电灯，这些破烂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了。
“啧啧，就算看了很多次，还是觉得我们好可怜。”
“可怜是可怜了点，”晋安点了点头，好像有些怀念工学部奢华的实验室，“但起码我们能随便看这里的书。”
“序礼你学着点，不要只看表象，”仓木好像还不想放过可怜的学弟，说着还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这些可都是无价之宝，不仅有这座楼本身的旧藏，还有一百多年来我们的前辈收集的珍本哦……而且据说这座小楼已经圣利玛窦曾经居住过哦。”
序礼听了这话露出了些嘲讽的意味，“利玛窦兄弟住过的地方多了去了，显然这里没有旧怀王赐给他的宅邸好。”
“你……你懂什么？！这座楼可是学园的基点哦！所有建筑都是围着这座楼建的！”
序礼想了想整个学园的平面图，还有发展，觉得仓木学姐说的有些道理，但口上绝不能输给她，“行行行——不过要真是有什么重要意义，干嘛给咱们当社团用地？”
仓木一下被呛住了，半天找不出应对的话语，最后只得撇过头“哼——”了一声。
“噔噔——”
这声音是从他们后面的缺口传出的，序礼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身着高卢女仆服的东方女性，她有多少岁序礼也不清楚，但最多不过三十，眉目清秀，留着个西瓜头，平刘海。这个女仆是学园给这座楼配给服从者，青木梨子。
“嗨嗨，梨子回来了啊！”
也许同为扶桑人，虽然身份地位不同，但仓木对梨子总是十分亲切。
“仓木小姐、乐先生、欧阳先生，实在抱歉，有事耽搁了。你们有什么需要吗？”
“哦，给我们沏点茶吧。”晋安在一旁的书柜里翻着暗淡发黄的文件堆，不冷不淡地提出要求。
听完晋安理所当然的要求，这个比他们三人大了很多的女性便十分严谨地鞠了一躬，“好的，小的马上准备。”
“对了，梨子，我们可能要待到很晚，等一下帮我们到食堂买一些外烩吧！”
序礼听后用手捂住了脸，“部长大人，我们难道还要在这过夜吗？”
“啊？”仓木好像没听出学弟的讽刺，“有可能，看情况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理会在沙发上抽搐悔恨的序礼，仓木从晋安查看的书柜里，拿出了一箱文件。
“哎嘿——！”
看着学姐把这箱东西摔在了自己身前，黑发男生只能长叹口气了。
“这是让我做什么？仓木学姐。”
“先把这箱子的稿件看完吧，都是以前前辈留下的文章，挑出有用的，明天给教授和美利坚的学者展示。”
“唉？霍利斯教授也要来啊？”
“他是顾问怎么可能不来——真要说，这次交流就是教授联系的啊。”
序礼点点头，心想也对，仓木和晋安还有没来的两个幽灵成员，都不太可能积极张罗这事。
放弃思考霍利斯教授到底是不是和美利坚学者是好友，自己应该怎么对待敌国学者后，序礼把箱子里的文件全都倒在了长桌上，一份份翻找，而此时服从者女仆也沏好了茶。
女仆一丝不苟的端着托盘，把茶壶茶杯和茶点放到了茶几上。
仓木作为甩手掌柜、唯一闲着的部长，自然是唯一有心情关心下午茶内容的人，“今天红茶没有牛奶了吗？”
“十分抱歉，十分抱歉！”听到仓木好像有些抱怨的意思，女仆马上双手放到小腹上，鞠躬不止，“今天牛奶刚好用完了，我等下马上去买。”
“啊啊，不用这样……”仓木看到女仆的慌张的样子感到很尴尬，连连摆手。
“还是不习惯吗？部长？”晋安听到那边的情况后转过头问了起来，“果然扶桑的服从者已经减少了吗？”
“啊……也不是啦，我家虽然不是那种有钱人家，但是服从者还是有的。可他们并没有这么——嗯，梨子你先给晋安和序礼倒茶吧。”
仓木对女仆那种快哭出来的样子十分受不了，只能糊弄过去先让她做事了。
序礼虽说翻看着手上荒诞怪异的论文，但也注意着后面的动静。
“请小心烫，先生。”
接过女仆递过的杯子的时候序礼瞄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女仆的后颈。
“梨子，你果然是在中始地区成为的服从者吗？”
“唉？——啊，是的，先生。”
通过她惊讶的表情和之后的犹豫，序礼觉得她成为服从者的原因肯定不愿说出口，也就不多问了。
“你怎么知道的？”
并不想继续的话题结果又被不识趣的部长提起，“啊……印记啊，服从者的印记，是玄鸟和罗马圆盾，这是中始的一种标志。”
“哦哦哦……你倒是挺有研究吗？”晋安边把没有的文件扔到一旁边称赞着，“印记可有很多种，而且最近也开始统一部署调配服从者，能认得全的人可不多了。”
“啊啊……只是见过，在侍女身上——别那么看我！也是在脖子上！”
“哼——”好像仓木觉得主人欺负服从者事龌龊的事，用愤怒鄙视的眼神看着序礼，“慌什么慌？要怕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序礼听后难得的没有反驳自己的部长，只是喝了口茶，默默地看着手里的文件。
氛围变得有些尬尴，最后还是晋安站了出来。
“啊，啊，序礼你看到什么好玩的了吗？”
“没有……都是占卜爱情巫术之类的，应该都是地中海地区的这类东西的研究。恩……名字只有缩写，P·H，好像是不列颠人，不过应该是个女生吧。”
“喂喂喂！你小子这又是性别歧视吗？”
“话说果然部长你是看我不顺眼吗！”
“当然看你不顺眼！什么叫【是个女生吧】？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大男子主义性格恶心的人！”
“那你干嘛让我入部？！”
“我能天天恶心你！”
序礼【啧】了一下决定不理会这个疯女人了，他觉得仓木同情服从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什么要把仇恨放在自己身上，甚至都没问清楚，就把自己当做那种会玩弄侍女的小少爷——
【要真说，我没准其实和她是一类人，所以她才会讨厌看到我？】
序礼甩了甩头，放弃了这个想法，自己要成为【总维】的实习生了，可不能再去思考以前幼稚的想法，而且服从者制度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
”唉？这是什么？”
仓木被序礼的突然变化弄的不太高兴，“什么什么？”
“不……没什么。”
“哼——一惊一乍。”
序礼看这手里的这份论文，它本身夹在另外一份希腊占卜者的文章里，虽然纸张看起来有些年头，但是明显比那份狗屁不通的浪漫主义文章新的多。
【《中始地区方仙道炼丹术之用途猜想》，炼丹的用途还有什么可猜想的？也是P·H的，她倒是研究的跨度挺大。】
之后他就把这篇文章随手扔到了其他无用文章堆成的小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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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唔，”序礼终于在晚上九点时回到了宿舍，“结果耗了一晚上啊。”
趴在床上的他摸了摸肚子，想着晚饭吃的食堂外烩，他显然不太满意，【果然还是该去买附近餐厅的啊。】
“什么《旧罗马神庙的建造禁忌》、《中始地区巫术图腾发展》——根本就不是神秘学了……”
没错。他们最后选出的十篇优秀成果，都是这些近似人类学的讨论。序礼觉得这种文章的确改善了他对人类文化部早期先贤的印象，但这些题目对神秘学来说就有些似是而非了，用那些文章应付，明天的交流或者展示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对那个热情又不失智慧的老头，也就是霍利斯教授，第一次产生了质疑，因为他居然把这事交给了不靠谱的部长。
“啊啊啊……”
序礼开始意义不明的在床上乱滚乱叫，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有些杂乱，让他感到了烦躁。不过这种举动除了把服从者收拾干净的床单弄乱外，也没什么其他效果。
【算了，还是看看罗夜叉给的资料吧……】
他是这么想的，但实际做起来效率很让人失望。
那些资料大多都是些规章制度，大部分属于废话，少部分超出想象范围的又实在是基于小概率事件，基本上也可以归类为废话。这些絮絮叨叨的条款弄得他提不起兴致。翻到最后，终于找到了有关枪械的资料。
“【总则维护人】特殊配枪——【祭祀】？这是谁起的名字？不就是把左轮吗？”
但仔细看了看侧视图/俯视图，又发现有些不对。枪管比起自己在书上报上见过的粗了很多，而且枪管上的准星很奇特，是一个缺口的圆环。
【果然还是有些先进技术吗？】
序礼决定放弃看那些注意事项，再仔细研究一下安委会下属们的现金配枪——但看了很久也没什么新发现。
“啊啊……好烦——“
【除了枪管上的突出的、不知道要放什么的凹槽，根本就没有大不了的啊——】
他无聊地拍着厚实的床垫，想着自己当了【总维】的未来，想着自称罗家沁的导师会让自己做什么工作，想着明天那个来探访自己社团的美利坚佬到底长什么样——最后他想到了自己的家，想到那个比自己稍微年长的侍女。
他猛立起身子，翻弄着自己的挎包，表情慌乱，好像要失去什么一样，等他摸到了那个丝绸缝制的香囊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服从者吗……你又为什么会是服从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