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礼的客人
今天的“鬼屋”因为来客多了几分人气,书柜围着的领域此时也稍显拥挤,对于学术讨论——虽然序礼心里是否认神秘学这种莫能两可的概念能叫学问,不过氛围还是不错的。
“……作为一个异国来的神秘学爱好者,我很好奇贵部现今最擅长的领域。”
此时正在用流利的中始华语(这令序礼颇为惊讶,一般来说美利坚人精通现代拉丁语就十分不易了,毕竟他们的官方用语是不列颠移民带过去的土语)与学生们交流的就是美利坚访客了。这位客人比他们想象的要年轻许多,身着高级礼服的他,摘下高高的不列颠式爵士帽后,显露出了漂亮柔顺的棕色中分,眼睛纤长,面白无须。也许作为新罗马人会认为男子需要更加粗犷阳刚一些,但序礼并不能否认对方是个英俊的帅哥。
“啊……”仓木学姐听后有些无言以对,他们平时并没有特定的研究方向——不,不如说平时根本没有展开什么研究。
一旁的霍利斯教授看到自己得意门生的样子不禁扶住了额头,这让这位年过半百的小老头的秃顶更加明显了。
序礼左看看右看看,随侍的梨子显然没有作用、仓木学姐见到了年少有为的青年就只会恩恩啊啊,晋安一副事不关己搞搞挂起的样子,难道又轮到自己解围救场了?
“那个……晋安前辈非常着迷于机械生命。”
“哦?”年轻的美利坚访客显得十分好奇,“机械生命?这是不是会产生一些伦理问题……我是说就教义来说,这显得有些不恭。”
棕发青年的疑问并没有让圣利玛窦的东道主感到无所适从,应该说这就是美利坚人。
这些新大陆的开拓者对基督信仰异常执着,甚至已经把基督教上升到国教的地位,这对于跨三大洲有着诸多信仰体系的新罗马是不可想象的。很多人或者说新罗马学者,认为这种异常执着于原教旨的伦理法理态度,可能是因为早期开拓者的信仰缺失,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祖先多是来自不列颠的清教徒;当然,也可能是离间新罗马和教会关系的刻意做作——这种阴谋论调在民间发展得繁荣昌盛。
涉及到了自己的研究领域,欧阳晋安也就不能一语不发了,“其实生命说的不太准确,我只是意图给机械造物施加更多的灵性,让他们能产生一些基本的思考能力……”
序礼看着侃侃而谈的晋安,也是惊讶于他的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他想,可能科学家都需要这种辩解回旋的能力,引导人们的思维,才能让自己和自己的研究安全无虞吧。
“总得来说,其实我是想通过金属制造一种更加大众化的使魔。”
“哦哦哦,很有意思。”美利坚男子一副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
“不过——”他故意拖长了音,依然不吝显露着十足的教养,“可能有些冒犯,但是请问你不觉得如果真要赋予机械生命或者思考能力——我们暂且不考虑这种行为本身的合理性,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么所谓的使魔是不是就拥有灵魂了呢?那么忽视它本身的想法,驱使他,是不是也有失妥当?”
“不不不……我想我们还做不到那种程度,就算能做到,赋予一个仆人更多的智慧也是不明智的,只要赋予分析机中设定的思考程序就能达到目的?”
“那么我不禁要想到贵国对待服从者的态度了,这是不是一种再现?”
美利坚人突兀的转变话锋,让包括了霍利斯教授在内的其他新罗马人都脸色一变,可他并没有打算停止这不明智的论述。
“我并不是说这位同学有意地为新罗马百年后服从者减少的局面想出解决方案,只是觉得这种行为背后透露的是不是一种新罗马式的傲慢?”
“那您的批评是不是也有着一种美利坚式的傲慢?”
序礼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出来,但话就那么从嘴里出来了。
“嗯?”英俊的外国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好像他从没想到有人会反讽他一样,好像别人就该听着他自以为幽默的冒犯,“那么难道你认为把其他人当做奴隶是正确的事了?就像自以为能掌控创造其他生命一样?”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能和平结束谈话了,新罗马一方的人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而序礼也只能应战。
“奴隶制度早就被取缔了,现在的服从者有名有姓,夫妻子女关系被承认,也有部分民事权利;法人服从者甚至还包有一部分公权利,待遇条件比自然人还要优厚,更不会有人伤害他们。”
“那么这位小姐为什么一副胆小怕事,早就想离开的样子。”美利坚人指着梨子,梨子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确实不似作假,“他们能有自己的想法吗?能有自己选择工作的权利?能辞职?一辈子为他们的主子赚钱任劳任怨,甚至子女都没有成为自由人的权利。”
“容我说一下,成年以前,所有法人服从者后代的属性是未定的,等同于自然人后代,他们有接受教育的权利,有……”
美利坚人打断了序礼的话,“真的有愉快的童年吗?我看只是你们这些上等人的施舍吧。”
“你……”那戏谑的表情激怒了序礼,这人就是来找茬的,序礼明白,他根本没打算在神秘学上展开讨论——应该说也许他今天得到什么回答都会转到新罗马制度的话题上,霍利斯教授怎么和这种人联系上了?
“阁下才是吧——自以为是救世主,自以为可以批判一切其他人,自以为比女仆的梨子高人一等,对服从者们加以评判,加以同情……这都是来自于你们美利坚两百年的粗浅历史吗?”
“你!”
美利坚人的表情终于变了,眉头紧皱,表情略显狰狞,把序礼可弄得有点害怕了。不过他马上就恢复了刚才玩世不恭的优雅模样。
“很有意思,不是吗。”
有什么意思?
序礼对这个男人现在不屑一顾,即使他更年长,看起来颇为富裕,但是就是对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样子感到不快。
“请问您到底对神秘学有没有兴趣。”
没等序礼回应,人类文化部现任部长仓木就插了话,她此时没有了最初的花痴张皇,语气冷淡,但不失礼节。
“当然,当然,美丽的小姐——不过我认为不管是法术还是仪式,都不是为了统治别人欺凌剥削而存在,神秘学之惹人爱,就是因为他无关贫富贵贱不是吗……他是人类对未知的冒险,是对无情制度科学的挑战——”
“看来咱们没得说,是不是?”晋安这时也忍不住了,最初就是因为他而起,现在又被人嘲讽了科学。
“难道不是吗?正是因为你们罗马重视合理科学,才会让你们变得无趣。”
“我们至少没有无趣连神秘都和制度意识形态扯到一切,更没有因为国家文化歧视别人。”
“说得好!”仓木叫了声好,眨眨眼鼓励着序礼。
英俊的美利坚人看到几人毫不掩饰的敌意,并没有露出退缩羞愧的表情,反而笑了,笑得是那么潇洒,好像这都是为了取乐他设计得剧目。
“好吧,请问这位罗马的拥护者叫什么?”
“我只是不是美利坚的追随者而已,而且你都没有听我们自我介绍吗?”
这个人的自大和漠视终于显露了出来,“记不住,我也不想记住了……不过你要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克莱默·爱迪生——你到时候一定会记住的。”
这场交流最终不欢而散了,男人说完那番意义不明的宣言后,戴上礼帽行了个绅士礼,就离开了。没人会觉得他的礼节是发自内心,不如说那更是对他们的鄙夷,对新罗马所有的鄙夷。
“霍利斯教授,到底为什么请他来。”
仓木学姐望向自己在神秘学上的导师,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好像质问一样,质问他为什么要准备一晚,翻遍人类文化部的库存……他们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迎接这个自大狂?
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并没有说什么,但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相比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他抽出了上身西服外套里的手绢,咳嗽了几声,晃了晃手,好像在安抚部长。
“咳咳……你们——呼,算了,今天就这样了,你们这学期的评价不要担心了,但是别把这事说出去。”
半秃的小老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知道是觉得对不起学生,还是怕学校知道这种叛逆的人士居然来到学校内部宣传,嘴张开又合上,每次刚要说什么,就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独自离开了。
书架围城的城里就又只有序礼、晋安、仓木几人了。
他们三个互相交互着眼神,都透露着不解和疑惑,又都齐齐向梨子望去。梨子见状眼神躲闪,抓着衣角不敢说话。
还是仓木先耐不住了寂寞,“唉,梨子来收拾一下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面对晋安的疑问,仓木恶狠狠地甩了一句,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生谁的气,“神经病!那人简直神经病!”
“是啊,”序礼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但是……你们也不能说没道理,包——”
“别开玩笑了!”
晋安打断了他,“这种事不要开玩笑。”
那眼神是认真的,序礼知道。真因为那是认真的眼神,序礼才觉得滑稽。
“知道了,知道了,”他双手耷拉在膝盖上,向后仰着头,“都那么认真干什么……有什么值得那么认真的。”
那一刻仓木看着自己的学弟,她觉得他在笑,笑得是那么诡异,好像笑着全世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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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已经恢复罗夜叉面目的女教师关心地问着自己的学徒。
“没什么,没什么。”
按照昨天的约定,序礼再次来到办公室找到了她。
“脸色不太好啊,”翘着二郎腿的她用手里的文件拍着桌子,“小小年纪不要有那么多烦恼,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烦恼……工作,同事,老板都够你烦,回家还被催着结婚,什么人家早就有孩子了——”
序礼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不过仔细一想,罗夜叉的性格至今单身未婚老处女也不是不可能。
“喂!你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罗夜叉此时好像也发现自己刚才话里的不妥,用凶狠地眼神威慑着序礼。
【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记得。】
那眼神一定是这个意思。
“没……没什么。老师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当然担心!你可是我的学徒,要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了心理问题可不好……顺便一说,不是女孩吧,难道是你们组的茉莉?”
“不不——不是,怎么可能是!”
“呵呵,就知道不是。”
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让序礼明白了大龄剩女看不得别人好的怨念。
“其实是有个美利坚人来交流,结果说了一大堆混账话。”
在心里思考了一下,序礼决定还是说出来,没准还能让这位不靠谱的导师注意到不寻常的线索。
“哦——那些你不要太在意。”
“喂!为什么老师你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了!”
“学园嘛……这种地方自古都有那种激进人士的,你当没看到就好,偶尔也能从这些自以为是的嘴里套点东西。”
“你这样真的好吗!”
“别说那些了,”罗夜叉此时从桌子下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给,我给你申请下的装备。”
序礼接过了这个相当大的袋子,往里面看了看,“这是什么?”
“萨古姆……就是军团披风哦,这是我们特制的。【总维】为了临时指挥,也会保有军衔。你是实习生,所以只能给你个十夫长了,要好好努力哦~”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个披风?”
“其他东西都要保密的,之后会发给你。不过既然你接下了我们【总维】的东西,我可就要训练你了。”
序礼听到了【训练】这个词后马上就感到了不对劲,莫名有了落入圈套的感觉。
“什么……训练?”
“等会和我到基地就知道了,放心吧,不会死人的。”
【喂喂,你这么说我反而更担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