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走和会议(下)
之前几次的会面,让霍利斯觉得爱迪生已经开始放弃策反自己,他甚至以为那次见面仅仅是叙旧。
但,他给同样年迈的发小儿带来了一个损害心脏的信息。
“她……”
霍利斯是个经典与笑话都可以信手拈来的人,可那一刻,却得了结巴。
“她……她……不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马克斯。”
那时托马斯·爱迪生满怀悲痛的脸让霍利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
“这孩子就是青灵的女儿。”
霍利斯还记得听闻这个消息时心被撕碎的感觉,即使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即使他早就以为自己喝了忘情的魔法药水。
【她有女儿。】
只是四个字就让他丧失了感官能力,呜咽着哽咽着。
“你果然没有找到她吗?”
“……没有……我找不到她……”
他怎么可能找得到?青灵她是下了决心接受不公的命运,她怎么可能让霍利斯看到为人奴仆的样子。
“伤心有何益,悲戚又何如。”
那个挺着大肚子的老人不停地拍打大腿的样子,好似真的想霍利斯放下往事一般,可嘴里却不停述说着那个不幸的女人遭遇到的更大不幸。
她被带到了妓院……她怀孕生了她……她们母子分离……她自杀而死。
霍利斯曾经以为她被卖到了大户人家,也想过她被分入新罗马所有的企业,但妓院……他也许只是不敢想这种可能罢了,成年的服从者子女又没有什么特殊功绩,哪里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
她不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那么美丽的她,那么善良的她——
神啊,为何要给她如此残酷的考验!
“为什么!……为什么……”
那天,霍利斯眼睛的水闸就没有真正闭合过。
“只因为她是私生子吗?”
不,肯定不是……霍利斯虽然只是闭门造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学者,却也清楚大人物的婚外生子有各种办法能得到合法的自由身份。
“你也知道,马克斯。她被她父亲认为是灾祸。”
只是因为她带了麻烦吗?那不是和她母亲发生关系的父亲的错吗?
“你知道……她本该是奴仆,自然是奴仆。”
有谁该天生为人奴仆!
霍利斯明白,这就是爱迪生想要的效果,爱迪生从没有透露任何对新罗马制度的看法,却不停地引导着他对自己国家的愤怒。可霍利斯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也许很多年来,他只是把愤怒深埋于心底而已。
“那个姑娘……她的伤是怎么回事?”
“你真是个仁人,我的朋友。”
是的,即使那是不该出生的孩子,即使那是存在就会刺痛自己的孩子,霍利斯仍然关心——那是青灵的孩子。
“你知道,心理畸形的人还是很多。”
常见的桥段,被施暴甚至侵犯的女性服从者,还是美丽的少女——可怜的孩子从小时候就被妓院处理给达官贵人,几度转手,屡遭不幸。
那一刻,这种霍利斯不知道听说过多少次的剧情,却让智慧的教授心里孕育了一只哀嚎的怪物。
他想知道那孩子脸上一道道伤疤的来由,他想知道为何她的秀发已经所剩不多,他想知道她怎么就变成了新罗马的通缉名单里重要的一员……他太渴望见她了,以至于最后都暴露了自己,甚至害了那孩子。
“呵……我也真是,还有闲情逸致管别——咳咳。”
霍利斯只是情不自禁说了两句,可糜烂的肺就已经承受不了了。
他把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里的东西倾倒在水杯里,喝了几口。
渐渐,他稳住了起伏的胸膛,脱下了大衣敞开领结,把身体摊在柔软的床垫上,让自己好受一点。这两天的事情让他受了不少罪,可至少给了他自己一个交代,尽管是微不足道的报复。
【报复……真的有意义吗?】
他其实知道,并没有意义,老了老了,还是想出一口气,就算代价可能包括毁了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
【毁了也不是件坏事。】
的确,那种力量不是某个人或国家该掌握的。与其称其为武器,不如说是恶魔,那是出现就会带来战火的罪孽之物——可是自己是那么痴迷,痴迷到都忘了那玩意只是自己被青灵拒绝后沉迷·药物才发现的副产品。
霍利斯这才发现自己也许早就忘了来中始的理由,他一直都只是浑浑噩噩度日,即使自认为开始新生活,却从没脱离过青灵的阴影。
【但现在算得上找到了目标吗?】
目标已经没有必要了。
而且自己坐的也算不上出路。
那孩子——【甲虫】算不上什么好人。这霍利斯一早就明白,可也许她是青灵的孩子,他不停地只想看到她好的一面。但直至会面的最后,自己那个笨学生来后,那孩子都没显露出过纯洁的一面。
【把东西给他们真的是好事吗?】
当然不是,霍利斯知道。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什么都不为,只为了霍利斯心中曾有的感情。
爱情吗?那是已经快被忘却的感觉。
霍利斯按着自己已经基本秃光的头顶,回忆着快要遗忘的爱,希望记起曾经暗恋时、追求时的感觉,却发现是无用功。
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事,却没想到连心动的感觉也早已忘记。
【那,这一切真的是为了爱吗?】
不如说是祈求吧……祈求自己微不足道的反抗能赢来那已经逝去的人的一点原谅吧?哪怕是一丁点,都能换来一丁点的心安。
可,帮助她的女儿犯罪真的对吗?青灵她会同意吗?自己真的恨这个国家吗?
他不恨新罗马,他连离开中始都感到悲痛异常。
【哈,自己真的都忘了——自己明明是为了青灵来中始的。】
青灵热爱她的故乡,即使要成为低贱之人,也要在故乡的土地上接受服从者的印记……而自己却要用丑恶点缀她的故乡——
“哈哈哈,忘了——咳咳——忘了好,忘了好。”
霍利斯教授再也不想思考了,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希望忘记的一生,希望忘记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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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迪生——”
“爱迪生!”
“爱迪生……”
爆炸性的消息点燃了名为【会议】的易燃物。
不过军官和执政官的幕僚们没有大吃一惊,而是显得有些兴奋。
“真的是什么都有他。”
赵姓军官苦笑了一声。
托马斯·爱迪生连其家族,都是铁杆的反新罗马人士,虽然普通民众不知其真相,甚至还认为那位和蔼的老头是美利坚友人,为他们的生活提供便利,为时代进步做出了伟大贡献——但他们这些内部人员都明白,那是作出的表象。
“我相信他资助的解放组织也不是一个两个,你们怎么断定他是负责人?”
方幕僚长五官紧凑在了一起,他显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
“害怕了吗?怕贸易受到影响吗?”罗夜叉挑衅般向老者发问,“就是这样,才放过了那么多大鱼,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是怎么能只顾眼前的。”
方幕僚长摇了摇头,显得很无奈,刚才为罗夜叉说话的英俊男子接下了话茬,“罗纠察,我们也有难处的。”
“我能想象得到。”
一句轻佻的理解,胜过了多少反驳。
爱迪生不能随便被冒犯,这连序礼这个少年都明白。
爱迪生的政治势力和财富都是相当大的障碍,甚至他在双方人民的心目中都是提倡友好的老好人——当然,那只是他的产品和企业要打入中始乃至新罗马地区的敲门砖,假把式。
“别说了,那些以后在考虑吧,”方幕僚长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次失窃事件事关重大,迅速解决,挽回损失,亡羊补牢——这是执政官的命令。”
这虎皮一扯,四下都肃静了,但是有人偏不,“那么,就是说执政官本来就知道这项目喽?”
“叶小姐……”
方幕僚长喊了慧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再次摘下眼镜捏起眉头。
“请问——?”
就在这僵持不下时,一个少年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
“你干嘛?”
罗夜叉拽着男孩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嘴,可是男孩却没有听从导师的建议。
“托马斯·爱迪生有没有一个叫克莱默·爱迪生的孙子——或者后代?”
临时会议室中的军官们和几位幕僚互相望来望去,都对这个问题感到措手不及。
“有。”回答的却是卡里诺,“他最小的儿子,第三任妻子生的儿子。”
几个幕僚和军官们都惊讶于卡里诺的情报,显然他们从没听说过这个消息。
“据说克莱默是爱迪生最宠爱的儿子,不让他出现在公众眼里——据说他觉得这个小儿子最像他。”
卡里诺疑惑地看着序礼,可嘴里不闲着,说出了知道的情报,“还据说,爱迪生有意培养这个儿子。”
序礼现在也不知道是一种是什么感觉,荒谬?庆幸?激动?
“所以,小子,到底为什么问这个?”
胡司令此时眼中闪烁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昨天——克莱默·爱迪生现在在中始。”
序礼明白一定的保密性是必要的,不过他还有另一个问题,“我还想问一下,霍利斯教授是不是参与了这个项目……一个秃顶的矮胖老头?”
这时候胡司令和方幕僚长都做不出了,腾——地站了起来。
“你是……你不该知道的!”
虽然人们议论纷纷,对序礼指指点点,但序礼明白自己蒙对的;就如方幕僚长,虽然嘴里说着否定的话,但他的语气却透露着兴奋和轻松——托马斯的爱迪生不能对付,而克莱默的爱迪生就可以,这样他们就有了名目针对爱迪生家族的企业和组织。
“霍利斯是项目的负责人……年轻人,你还知道些什么?放心,我们知道规矩,不会追究你是怎么知道的。”
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自然是他们不会以为面前的少年能得知机密等级极高的项目,而是明白序礼真的走了狗屎运。
“霍利斯教授和克莱默·爱迪生在一起……而且昨天围捕【甲虫】时,霍利斯教授出现在了【月上阁】。”
到了这时,序礼也不会包庇教授了,他想不通教授到底是为什么叛变,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出现在妓院:这么做不是太过明显吗?就好像刻意留下线索一样……序礼发现比起这些还不如想想之后怎么应付被欺瞒的罗夜叉和笔录人员。
“很重要的线索!”卡里诺愉快的说,“不来跟我学情报——好好好,罗美女,我的错。”
导师胜利地看了看卡里诺和慧文,拍了拍序礼的肩膀。
“那么,现在全力追捕控制克莱默·爱迪生。”
胡司令一声令下,四周军官均拍胸称诺。
“还有尽快逮捕马科斯·霍里斯教授。”
这一句是放幕僚长附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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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披着萨古姆满身烟味的大叔们作鸟兽散,几位幕僚也终于松了口气,方幕僚长甚至给了自己一种感谢的眼神。
“这位小友真是帮了大忙了!”
开口的是刚才一直在一旁看戏的欧阳先生。
“不错!”
胡司令的声音这时候也没有了刚才的沉稳,反倒有了一丝不明来源的释然,“那么我先告辞一步,要安排的事情还很多——对了,希望执政官的菜鸟卫队们不要插手。”
方幕僚长脸抽着筋般点了点头。
“卡卿,知道我刚才不是客气了吧。”
欧阳只是对胡司令点了点头,就开始刚才的话题。
随着卡里诺的傻笑,罗夜叉的气氛,几位幕僚也收拾着东西,有一句每一句的参与了进来,但那个年轻人却热络地走了上来。
“这就是罗纠察的实习生吗?”
“恩。”罗夜叉冷冷地对他说着,序礼这时心中一喜,看来老师也是对这个男人没好感的。
“呵呵,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恩。”
话不投机,年轻人也就悻悻地走开了。
收拾完文件的方幕僚长接了年轻人的差,“我们马上要回到地面给执政官作报告了,希望你们有什么最新的消息马上传递给执政官办公室,拜谢了。”
方幕僚长双手合十,向我们低了头,卡里诺和罗夜叉慧文自然也不好驳老头面子,连连称是。
“来,请。”欧阳辞了我们,领着几位幕僚离开,嘴里还不是感慨,“没想到这么快啊,刚才看着胡老头那脸色,真是有意思……”
最后,会议室只剩下了不久前的几个不速之客了。
序礼听着刚才欧阳的嘲讽,这些大人物的矛盾,也只能让他苦笑。
“欧阳大人是监军。”
卡里诺解释道,他现在明显对序礼亲近了很多,也许是序礼的表现让他认同了,也许是他发现序礼有着得到情报的运气。
“不说这些——哼——!”罗夜叉没了刚才为学生自豪的表情,反倒瞪起了序礼,“你小子真是爱出风头,把这么多情报都白告诉了他们!咱们做什么?”
啊——序礼听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果然是经验不足了,只是盼望着结束刚才那种紧张的气氛就把重要的情报全部掏出……过后想想,那些军官和幕僚的无知束手无措可能都是装出来的。
“对不起——”
序礼的垂着头,但他还是想为自己开拓一下,“那他们难道都不想告诉对方情报?就在这里拖着吗?”
“应该不会——他们肯定不知道克莱默的这回事。”卡里诺为序礼解了惑,“他们多少弄清了【甲虫】的逃跑路线,刚才私下都在自己搜查吧。”
“比起这个,”慧文突然站了出来,“我更好奇丢的是什么了,竟然到了现在还想隐瞒。”
“别管什么,现在都没戏了。”
罗夜叉说着就轻踢了序礼一脚,“都怪你!”
序礼本来都准备愿打愿挨,承受罗夜叉撒气的拳脚,没想到白大褂居然推开了罗夜叉,拉起了序礼被拍的下手,“没事吧?”
看到这一幕罗夜叉马上不干了,“别碰他!果然你们刚才在热气球里放生了什么吧!”
“没什么!”
虽然序礼极力否认,可另一个当事人却煽风点火地捏了下序礼,嘴里对罗夜叉说着“关你什么事!”,这可把罗夜叉的邪火调动了起来,连同刚才被无视、数落、抢走情报的愤怒,拽过来序礼就勒住他的脖子。“老……老师!……看在你昨天吃我住我的份上——”
“什么!”叶慧文听到这里像炸毛的猫一样,推搡着罗夜叉,“放开他!你居然和他住一起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序礼被二女拉来拉去,罗夜叉和白大褂都是一会要帮他,想要夺过他;一会又会轻打他,责备男孩的背叛,虽然序礼觉得两位美女的气味都很诱人,身体也很柔软,但总感觉大男人不该如此被摆布,可自己挣脱不开二人的巨力,卡里诺也在旁边吹口哨不帮忙。
【等等——】
序礼在被摇晃得恍惚中,突然察觉到了昨天的一个异样。
“汽水广告!”
这一声大喊把两女吓了一跳,停下了蹂躏,“什么?”“什么?”
序礼终于拨开了罗佳沁和叶慧文的魔抓,说着自己遗漏的信息,“昨天【甲虫】逃跑时,那个打广告的空艇。”
“空艇?怎么了?”
罗夜叉只是不解,叶慧文甚至还没忘记刚才的事,“你不要转移话题!快说是不是和这肌肉女住在一起了!”
“不不不……”序礼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空艇打的广告啊!”
序礼慢慢推开了慧文的纠缠,终于整理好了思路。
“蒸汽汽水!那是不是有爱迪生家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