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贼途末路(上)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空艇和火车的追逐已经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它们就这么僵持着,甚至都没有试图通讯、谈判。
幽州号之所以能持续行驶这么长时间,当然是因为【甲虫】指使雇佣兵干的好事——自从他们占领了列车的全部车厢、通过电报和无线电发出警示后,这列被劫持的列车经过任何车站都畅通无阻了。他们以近乎全速行驶的速度绕着蓟城环线狂奔,想必铁路方面也已经调整过了今天的列车时刻表。
不过对于序礼所在的【总维】部队是好事,他们有了充足的时间请求增援,而中始的政府军方面没有足够的直辖特种作战力量,只能看着这疾驰的巨型列车干瞪眼了。
“你,你怎么来了?”
增援部队的运输艇刚和特使号接驳,下来的第一个居然是序礼的老相识——昨天那个倒霉的在花柳巷执勤的军官。
“呵,小公子,你看我这样子?”
军官那种市侩的模样轻佻的语气还是没有变,但是着装却从昨日的巡逻队军官扮相变成了掩护他们的镇爆步兵。
“咦?你被我们收编了?”
“可不是……“他的语气带着无奈,”听说他们一时找不到足够的士兵,就把我这个接受过持盾训练的军官弄过来了,”说着说着这个有点自来熟的军官就越来越伤心,“我只不过是在那鬼地方配合调查,结果不一会,我就接到了电报命令,说让我转到了什么协调处的镇暴部队名下,虽然军衔待遇不变,但这里随便一个步兵都是军官啊!”
序礼一面拍了拍他身着的黑色厚甲,一面说着理解的话。
真要说起来他也是莫名其妙被拉来的壮丁,最开始还是很紧张害怕的——这么说也不准确,昨天从公主府到达晋西巷,根本没有时间给他思考。
可随遇而安、情绪调节飞快,都是序礼引以为豪的优势,虽然它们在此之前只意味着没有竞争心和表现能力。
“你也来了?”
罗夜叉也从舰桥中出来迎接援军了,特使号和幽州号无聊的你追我跑让她完全懈怠起来,头发更加散乱的样子让序礼认为她又补了个美容觉。
“是!长官!”
【喂——你对我就没一点尊敬吗?】
其实序礼心底是不建议军官的态度的,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他可以说上话的。
“正好,那你就配给这小子吧。”
“什么?!”
“什么?”
“喂,你惊讶什么?让你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持盾保护我,你居然还有意见!”
“当然了!怎么想你这种来镀金的少爷上了战场就是被集火的目标吧!”
“喂喂喂!我为什么要上前线啊!老师你也说几句啊!”
可是罗夜叉此时却露出了一个很不好意思的表情,“我的学生啊……你昨天打伤了【甲虫】,他刚才也公开宣称在列车里了。”
“所以?!”
序礼听到老师的叙述,心中顿时有了极端不好的感觉。
“就算你不去第一线,他也会来找你的——”
“所以——?!”
“恩,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上峰有令,此次任务完成后可以保证你作为【总维】的名额!”
【上峰是哪个上峰啊!而且为什么不说让我做什么任务啊!就算能保证但是我任务后还有命当【总维】吗?!难道他们都考虑到追授了的事了吗!】
“恩,你放心,就算发生意外,也会追授的。”
【真的考虑了啊!】
“去她的追授啊!我才不要做诱饵。”
罗夜叉正如她外号一样,露出了狡猾恶劣的表情,“这可是你说的哦,我代表【总维】全体和安委会对你的勇敢表示敬意!我的学生,一切靠你了!”
“不要啊——!!”
“不要啊——!!!”
就在序礼大叫时,军官的叫声居然盖过了被霸王命令要求的序礼。序礼不禁想到:也许自己不会是今天第一个阵亡的。
“我突然感觉好多了,幸好有你帮我挡枪垫背!”
“公子啊!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郊区还有个外室——”
罗夜叉实在看不下去军官自曝家底的样子,只得说道,“咳咳,你们放心,我们会保护你们的——今天还有充足的火力掩护,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们可不是你们巡逻队那些军痞,不会误伤的。”
踢开了怯战的军官,罗夜叉终于换上了作为老师的表情,“不要怕。”
她扶住了比自己还高了一丝的学生,捏着他的肩膀,“有我保护你,不相信卡里诺和慧文,老师的枪法你是见识过的!”
序礼那一刻才发现,罗佳沁的笑容是那么美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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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还没有回电报吗?!”
克莱默不停地在二层的包厢中踱步,车内居家式的家具和装饰并不能阻止他不安的唠叨。
晨雪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摘下了耳机,“没有,爱迪生先生。”
“怎么会!……怎么会!”
克莱默拽开了不知道被蹂躏了多少次的领带,扔到了一旁,领子的口邋遢地松开,即使这样还不能缓解他的燥热。
“就是会——你难道以为他们不会拦截电波信号吗?就算是你父亲收到了,他会回复?他巴不得撇清关系。”
【甲虫】靠在窗边,看着空艇的动向,时不时讽刺两句。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甲虫】和部下早就开始实施无线电静默了,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克莱默的不识大体。
“你知道什么?!”
可克莱默的反驳被【甲虫】嗤之以鼻。
晨雪现在有些可怜克莱默了,那个游刃有余的美利坚青年,已经风度不再。
“【甲虫】先生说得对,爱迪生先生……我建议你甚至不要再给你父亲发电报了,这会让事情更加难办。”
是的,即使发再多有什么用?反倒让克莱默的大亨父亲更加难堪。
“你们——你们知道什么!我能跑,我能花钱消灾,你们呢!”
克莱默突然露出了前所未有认真的申请,“尤其是你,晨雪!你怎么办!”
晨雪笑了出来,就算到了这时候,这位花花公子还是不改本性,“爱迪生先生,你总有机会向你父亲证明自己的——我吗……我从来没觉得还能回到美利坚。”
她其实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当然不是为爱迪生家的利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不是为了所谓的解放服从者……她本想结束托马斯·爱迪生给自己的任务后就回到曾经的家,以一个自由人的面貌站在他的面前,让他明白那才是他该爱的她,那才是真正的她——之后呢?她就随他便了。
他会毒打她吗?他会囚禁她吗?还是想之前一样再赶她离开?
【要是他真的解放自己呢?】
晨雪此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想过这种可能——可就算那样,他们能怎么样?别人该怎么看待他们?
一个男孩没有正当理由,就解放了家中的年轻女性服从者。他肯定会被看做中始乃至新罗马败家子、耳根子软的典范;而自己呢?也会被看做欺骗年少主人的恶劣服从者吧,社会也不会接受担负着这种评价的自己。甚至到了其他国家,这种有失道德的服从者也会被看不起。
【说到底,新罗马社会还没有到废黜服从者制度的时代吗?】
晨雪苦笑起来,这让克莱默更加烦躁。
“你们——你们到底为什么一点不着急!”
“这傻姑娘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很确定,现在着急毫无用处,”【甲虫】还是那种戏谑的语气混合着沙哑的嗓音,“他们一直在等待时机,进攻的时间早就决定好了。”
“什么?!”
克莱默用力瞪着面具怪人,自从他从仓库回来后,就失去了之前的焦躁,可笑的是,克莱默自己却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甲虫】转过头,敲了敲背后大衣里鼓鼓囊囊的部位,发出了金属的响声。
“太阳的位置,”这位职业大盗说道,“他们在等太阳到合适的位置,应该是正上偏西,正好让我们的视线受阻,他们就能空降伞兵了。”
“哼——晚上不是更好吗!”
克莱默不无讽刺或者说破罐破摔的说道。
“爱迪生先生,不说没有补给,这列车的煤炭能不能撑到晚上,安委会的走狗们也不想让中始方面回收被盗的东西,肯定要尽快行动。”
“哦?”
晨雪的一番话首先引起的是【甲虫】的注意,这个姑娘的推论让他着实刮目相看,“你怎么知道的?”
“旗子!双头鹰——那是新罗马整体的标志,地区政府是不能用的。”
“没想到你居然对旗帜有研究?”
克莱默发现这个父亲派来的美女助手还有很多信息有待挖掘,居然露出了一丝兴奋。
“我的……他很喜欢徽章标志。”
“又是他!”克莱默气愤地踢了一下墙壁装饰用的木柱,好像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理所当然发泄心中的不快。
“来了!”
【甲虫】突然站直了身体,“他们来了。”
“能应付得了吗?”
晨雪有些紧张地问道。
虽然只接触了两天,但不知道为何,她对【甲虫】有着莫名的担心。
“没问题……我真要出了事,你们就说是被我劫持威逼的。”
克莱默听到他如此大公无私的话后,难得的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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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地下室里摇摇欲坠的烛光终是没有熄灭,但吟唱声业已消失。
“老师,猎物不是那个姑娘吗?”
戴着兜帽的女人此时已经脱下了披风,露出了她黑色的秀发和姣好的身材,稍微有些晒红的皮肤和有棱角的五官说明这无疑是一位拉丁美人。
老妇也没有了刚才如痴如醉的状态,就像普通老奶奶一样,喝着茶,絮絮叨叨毫无条理地对旁边的姑娘说教。
“坎蒂丝,老太婆早就和你说过,你和身后这些不成器的不一样,”说着还转过身看向身后一众端坐的兜帽女人,“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
即使被这么直白的恶言攻击,这些虔诚的祭祀也不敢对老妇有丝毫不恭,反而皆是低头以示歉意和愧疚。
“不说她们了……坎蒂丝,你是不一样的……她们有些人连看都看不到,而你,你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清老太婆眼里那模糊的旗子……但你不能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要抓住每个细节。”
说着说着,老妇都感觉到了口渴,又喝了一口还温暖的红茶,“那姑娘后边的怪人才是猎物。”
“十分抱歉,老师,我把他和墙壁混淆了。”
“呵——坎蒂丝,老师还要说你,是她不是他。”
“什么?”
老妇看着学生惊讶的样子又是一声叹息,“你啊你啊,我要是突然去了,怎么放心把这烂摊子给你啊——”
“对不起……老师。”
坎蒂丝很是愧疚地低下头,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并不能像成熟祭祀一样,处变不惊,可她还是觉得心有不甘,“可是!我看到的画面里,那个女孩为什么那么清晰,那么明显?”
“嗯?”老妇夸张地抬起眉头,“那可奇了……不——你可能没错?那个姑娘没准是奖赏。”
说着老妇还露出长舌妇般的笑容,“没想到啊,没想到……不过既然在那里,就一定是命运。”
“老师,你这说的什么意思?”坎蒂丝明白了老师的猜测——那个女孩会成为蒙恩之人的东西。
“不高兴了?”老妇拱了拱身边的年轻姑娘,“作为祭祀对于神选定的英雄有好感不是坏事,可你要知道,那孩子至此就有着必然的波澜壮阔的人生——”
“面对人类不可完成的考验——是是,人家明白。”
“你这个丫头,还敢顶嘴!……你要明白,他接受了神恩,是伟大的祝福也是险恶的诅咒,终有一天会接受英雄的结局!”
坎蒂丝悲伤的点点头,这并不是说她喜欢上了那烛光里映出的男孩,只是为那么年轻活力的生命逝去而可惜。
【但那是注定的……英雄总有一天会成为时代的垫脚石……】
“坎蒂丝!”
老妇打断了她的多愁善感,紧盯着她,好似提醒着坎蒂丝,祭祀要虔诚地把自己贡献给这一切,贡献给这个以世界为舞台的戏剧。
“温习一下,坎蒂丝……已经进行了那些步骤了?”
“搜寻猎物——释放诱饵——击伤猎物——追踪猎物——”
姑娘机械地回答着老师的问题,这是她从昨天起就不停传授给坎蒂丝的知识。
“没错,就差射杀了,”老妇兴奋地说道,“没想到老太婆有生之年居然能目睹神眷之人完成整个狩猎仪式!”
看着老师兴奋虔诚地表情,坎蒂丝心理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她不能理解。
是的,她是一名祭祀,甚至出生在继承了古代秘典的家族。家传的巫术知识神秘仪式,甚至不够她学习到十岁……被老妇带走后,就天天沉浸在晦涩的海洋里——她能理解困难的咒歌药理,能看清深邃的占卜卦象,却还是无法理解亘古就流传下来无处不在的模拟式仪式巫术。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仅仅是为了取悦神灵吗?】
“再去发个电报问问安委会,”老妇突然说出了一句有失神秘氛围的命令,“让他们给个准确时间!要是神性被体现的那一刻没有我们的加护,那孩子会很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