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贼途末路(下)
阳光不算和煦地洒向丰收的田野和连绵的山脉,铁轨上的列车轰轰驶过。
“交易?”
【甲虫】很喜欢对面蒙着眼睛的男孩的疑惑。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喜欢戏弄欺骗别人尤胜过他的工作——对面几人现在已经无力反抗了。
空中的两人早晚都要放弃,而对面车厢顶的男孩也只能躲在镇暴步兵身后。那个男孩明显是个刚入行的,有点小聪明,但远远不够,这时居然会相信占有优势的【甲虫】会谈判。
“是的——”
但是【甲虫】不觉得能很轻松就制服对方,“你们的目的是被偷的东西吧?”
男孩还是躲在巨盾后一语不发,并没有放松警惕。
“你们如果同意放我和我的手下离开,拿东西就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们——”
【甲虫】说的也并不完全是假话。他并不在乎霍利斯教授研究的成果,即使构成部件之一的喷气背包已经是世间罕见的杰作,他也不是没有见过相似的。
“我甚至可以把克莱默爱迪生交给你们。”
他离开包厢之前的是表演,关键时刻【甲虫】可不会管那个自以为是的富家小子的死活,不过那个女孩却让他有些于心不忍。
说到这里时,对面两人终于有了动摇,镇暴盾被他们暂时放到了地上,解除了警戒姿势。
还需要一把火。
“我是小角色,事到如今,你们关心的已经不是我了吧……放过我又有何不可呢?”
【甲虫】深谙此中之道,他数次逃脱重围可不止是光依靠自己的能力,也是因为对方的愚蠢和权衡。
“你……”
男孩急切的回答还没有出口,就被旁边的士兵拦下了。
【可惜——】
再加一把劲儿的话,我就能接近他们了。
但没有然后了,列车突发巨变,突然失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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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
火车的突然减速让对面的几名雇佣兵连同【甲虫】都失去了平衡,空中的罗佳沁也逐渐离开了他们上空。“快打!”
老刘不愧是老兵,平时不靠谱,战机真的到来的时候反应却迅速。
序礼看到了导师的身影越来越远也反应到了此时机不可失,马上举着了换好弹药的左轮,探出头去。
“嗡——”
那一瞬间,世界又变得静止了。
此刻在序礼的眼中,除了几名敌人,世间万物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变得灰暗苍白。那死气沉沉的阳光下,几名雇佣兵和【甲虫】抖动不止,似乎被更强大的力量攥住,努力挣扎着。
【这到底怎么回事?!】
序礼明白了之前的两次都不是自己的错觉……不,应该说这次不同寻常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是枪的问题吗?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是在巷子里握住枪,第二次则是在月上阁的三层。
可从另一方面又讲不通,今天因为慧文的殷勤指导,序礼可是摆弄了两个小时这把枪都没发生过什么。
“别怕,孩子——”
那个声音!
温柔的女声回荡在序礼耳边,温柔、美妙,让躁动的序礼变得平静。
【你是谁?】
“我是谁?——”
声音突然接近了序礼,仿佛那女人就在序礼的耳边吐着气,那成熟庄重的调皮让男孩感到了莫名的亲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眼前。”
突然序礼的疑问就消失了,就像那疑问本就不存在一样,他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了几个目标。
“射击——猎杀——”
女声围绕着序礼,是劝说是祈求、似兴奋似狂乱。
【不不不——】
序礼明白那声音的意思,她似乎要自己杀死对方几人,但男孩根本没有杀过人。
“这是唯一的办法,这是你的命运——”
即使那样……即使自己受困,但真的要那么做吗……明明无冤无仇,只要制服他们就好了——
“你怎么制服他们?”
女声又变得轻佻调皮,似是指责他的幼稚却又带着疼爱。
【所以……那是唯一的方法,现在也是最好的时机。】
但自己真的射得中吗?就像上次自己自信满满却放走了【甲虫】。
“忘记你的失败,孩子——”
“没有什么对错——只要轻轻放开弓弦——”
是的,只是扣动扳机……就像老话说的,勇士在战场不需要对敌人犹豫……
砰——
砰——
砰——
早就伺机待发的男孩终于释放了那临界的能量,射击、按下击锤、再射击,子弹准确地命中了三名雇佣兵的头部,鲜血和脑浆顷刻间就要四溅出来却被固定住了,这让序礼感到十分反胃。
【自己还是做了。】
【不要犹豫了,还有一个。】
但就在他准备打出第四枪时,世界突然恢复了万紫千红,那本该炸裂的三个头颅也变成了碎片,三名雇佣兵应声而倒。
“……还未到时机——”
女声突也在那一刻消失了,那温柔的声音好像还在试图阻止序礼打出巢中的子弹。
男孩因为突然的变化犹豫了一刻,也错过了击毙罪魁祸首的时机。
【甲虫】在时间恢复流动的同时就像没有思考过一样再次腾上了天空。
“什么?!”
老刘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的景象,“发生了什么?!”
没工夫理会老刘,序礼放弃了盾牌的防御,迅速跨了出去,展开自己的视野。
“就在上面!”
【甲虫】遭遇到突然的巨变,本能的反应救了他一命,可是他只是升到了空中,飞行的角度和速度并没有掌握好,正在慢慢向序礼靠近。
从角度看有机会打中心脏或腹部,甚至头部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要置对方于死地吗?】
没了那神秘女声的劝诱,序礼又感到了疑惑。
【没必要吧……抓住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序礼开枪并再没有犹豫和自我怀疑,全部瞄准的是昨日受伤的胯部。
砰——
砰——
砰——
打出了两发子弹,一发命中胯部,一发打烂了喷气背包的一个喷嘴。
【甲虫】就好像脱线的木偶一样,僵硬的乱窜了几下,掉到了老刘旁边。
“抓住他!”
军官老刘刚从之前的三人的爆头中醒过来,就又受了次惊,看到倒在附近的恶徒,就用盾牌使劲压住了,但【甲虫】的喷气背包还在喷射蒸汽,让他的企图失败,最后放弃了盾牌采用身体压住了他。
“手铐,手铐,快帮我拿一下,就在我腰上!”
两人忙活了半天,终于把【甲虫】五花大绑,而【甲虫】也终于从被枪击和跌落的晕眩中回神,蜷缩着身体看着身前的二人。
“咳咳——居然——”
老刘一巴掌扇到【甲虫】的脸上,“让你说话了吗!牛逼啊……你再牛逼啊!”
“行了行了。”
序礼挺看不得这种对待俘虏的行为,但毕竟被人家压着打了半天,也不好太过阻止。
“恩?”远望过去,他才发现飞走的下降平台被人用铁钩勾住了,罗佳沁也正被人从上面扶下来,“呼——”
至此,序礼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捂着胸口,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地跳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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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佳沁今天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奇耻大辱。
不仅在学生面前丢人现眼,还要接受最讨厌的女人的包扎。
“不愿意让我帮你可以找别人啊?!”慧文很挑衅地说着,夸张做着思考状,“哦,对啊,我是这里唯一接受过医护训练的,你没得选啊,除非你想让伤口库感染。”
佳沁明知她故意弄疼自己,可也只能忍着了,刚才【甲虫】不仅是准星磕到了额头,照门还拉了脑门一个口子,幸好不是太深,否则肯定要掉下块肉。
【不过就是这样自己可能都要多到伤疤了。唉,我的美貌啊。】
列车已经完全停止在了山道之上,山路的崎岖和此地的偏僻可能会让增援的到达推迟一会。她们二人正在刚占领的车厢内进行修整,同时负责观察有没有逃跑的匪徒疑犯,镇暴兵和卡里诺则逐步往克莱默·爱迪生所在的车厢推进着。
“老师!”
“什么?你怎么过来了?”
从车厢外面跑进来的正是佳沁的学生。
“没事吧,老师!”
佳沁不好意思地捂着额头,不想让学生看到狼狈的她,可男孩居然露出了一副快哭的表情。
【哼——也算没白看上他。】
心里傲娇着,其实佳沁还是很高兴的,自己的学生这么关心自己,还是要表示表示。
“来,抱抱,不哭。”
“才不要!人家才不是两岁小孩儿!”
“那你还伤心什么!这可是学校的过家家,受个伤很正常!”
说着说着佳沁又不经意间变回了老师的做派,想要教育提醒序礼。
“哼,不知道是哪个娘们儿刚才哭哭啼啼,说什么要破相了怎么办?!”
“我教育我学生关你什么事!”
佳沁算是明白了,慧文绝对是有意用序礼来气她,什么都向着自己的学生,各种打击自己在学生心里的形象,还不时发骚来挑逗青春期的男孩。
“你这个浪蹄子,还看上了我学生吗!”
“你……你有辱斯文!”
“老师——那个——”
“你闭嘴!见面一天就勾搭上了,眼里还有没有老师!”
“哟……吃醋了,真是道德沦丧——”
序礼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事实证明女人的吵架他是阻止不了的。
不过,卡里诺的无线电通讯,却让他们不得不回到正事上。
“你说什么?”
佳沁和慧文都对着无线电大叫着,“【甲虫】同意说服里面的雇佣兵放弃武装了?”
“是……他好像觉得反正也被抓了,在抵抗也没意义。”
“他手下的人能同意?!”
“恩,同意了,我们都在他们的包厢了,甚至都见到了克莱默·爱迪生。”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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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严重的污蔑!”
罗佳沁一进到幽州号最豪华的包厢就听到了克莱默·爱迪生的大声抗议。
“你们满口胡言,根本没有证据!我父亲和美利坚大使会表示强烈的不满!”
克莱默本人坐在扶手椅上,胸有成竹,没有承认任何指控。
“没有用的,爱迪生先生。”
卡里诺围着克莱默一圈一圈地转着,不时看向旁边被绑的【甲虫】和雇佣兵,“还是早点承认了好,要是被这些人卖了,脸上可不好看啊。”
“呵!”克莱默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们会出卖我吗?”
这种有恃无恐让卡里诺看起来很为难。
罗佳沁明白,克莱默·爱迪生是想拖到被带回蓟城,那样他父亲和美利坚就有更多运作的机会,中始和新罗马可能就会做出一些政治上的考虑了。但是——
“克莱默先生,你知道我们被下达了什么命令吗?”
罗佳沁并不是卡里诺那种文员出身的情报官,军事训练让她熟知审讯,她坐到了克莱默的对面,通过黑布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
“对你们这些鬼鬼祟祟带着眼罩的命令?没兴趣!”
克莱默根本不看佳沁,只是四处张望。
【挺难缠的小子。】
“好心态,我劝你也不要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可以采取任何手段,就算你们消失了都不会有人过问。”
佳沁踢了一下被她的话吓到的序礼,示意他站好。
“呵——真要如此你还要和我说这么多吗?”
“我们也只是执行公务,不要为难我们,对大家都好。”
“那就放我们离开,我也很忙的。”
“爱迪生先生,你可真有幽默感。”佳沁开心地笑了笑,“你现在说的话可是将会决定法庭的判决,甚至关系到你后半生在哪个监狱度过,或者怎么个死法。”
“哼——无聊的威胁。”
“对你当然无聊,因为我本来就不是说给你听的。”
佳沁是在给【甲虫】和那些雇佣兵听,这是常用的小伎俩,让嫌犯他们自己互相猜疑互相评估,那些雇佣兵想必会很乐意出卖,就算不是如此,到最后,克莱默也会承受不住压力,自己说出真话。
“看来你是不了解我的姓氏。”
“相信我,爱迪生先生,我们都了解——”
“报告!”
这是老刘的声音。
“什么!”本来还一副无懈可击神态的克莱默突然大叫起来。
罗佳沁和身边的序礼都转过身,看向身后搜查回来的军官……不,回来的不止一个人,老刘还抓着一个中始长相的姑娘。
“我不是让你到其他乘客的车厢了吗!”
“哎哟,爱迪生先生?这是你的间谍还是你的情人?!”
罗佳沁看着这一幕不禁好笑,突破点这么快就找到了。
“恩,学生?干嘛去……喂!”
她的实习生却没觉得有何好笑,身体直愣愣地走向那名穿着套装的盘发女孩,他的蒙眼布发着光,再一点点消散。
“这——”
佳沁从来没有见过那种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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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序礼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他从没想到自己会再有机会看到那个女孩,那个和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孩。
“晨雪姐——”
他的喃喃自语却让对面脸色灰白的女孩大惊失色。
蒙眼布的逐渐消散让序礼的脑袋里充斥着似有似无的争论。
(不要妨碍我,我的姑姑。)
(主持正义遵循法律是我的领域!)
(他要的可不是父的法,不是权威的法,而是这世界自古以来自然的法!)
(是他自己蒙上了眼睛!是他自己选择了听从!)
(但是他是我的!他和我是一体的!)
(强词夺理——)
一瞬间,争吵声不见了,蒙眼布也消散在空气里。
“……序礼。”
序礼再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听到了她叫自己的名字,心理不知道说激动还是生气,但他知道的是,他的心里被充满了,他感到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晨雪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孩推开了老刘的手,老油条的军官马上装作给晨雪赔不是的样子。
“放开她!”
可是克莱默却没有继续沉默,“放开她,她是我的助理!”
“你的助理!”
序礼转过头愤怒地看着那个目中无人的大亨之子。
“呵,这不是那个研究神秘学的新一代奴隶主吗?!”
序礼对克莱默的高傲已经免疫了,转过头轻声问着那个自己曾经伤害过的侍女,“真的吗?”
“恩……”
晨雪有些畏惧地不敢看序礼,只是声音很轻地答应着。
“为什么——”
序礼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声音是那么颤抖……
他想到了自己和晨雪的点点滴滴——他们小时候在院子里一起玩闹的时候;他们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晨雪督促自己完成功课的时候;自己第一次梦遗担惊受怕向晨雪求助的时候;自己发现自己的眼光离不开陈雪的时候;自己得到了晨雪的时候;晨雪开始躲着自己的时候……还有那天晚上晨雪反抗自己的时候。
啊——她原来不喜欢自己。
序礼明白了。
晨雪长大了,美好的只能留给回忆,只不过是碍于身份,从不表达她自身的想法。
她也许早就钟情于他人。
“为什么——晨雪姐……为什么不愿意当我的服从者,却要服侍这种人?!”
“只是工作。”
晨雪还是不敢看他,越是这样,序礼就越觉得委屈,越是觉得世界抛弃了自己。
“只是工作?!你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知道。”
那冷冷地回答让序礼的心彻底凉了。
原来晨雪一直讨讨厌这个国家,讨厌这个制度,她向往的是自由,甚至去参加这种解放服从者的组织。
【那自己原来是被讨厌的啊。】
“放开她!你这个奴隶主!”
“我……”
序礼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居然反驳不了克莱默的无端指责。
“我叫你放开她!”
克莱默居然得寸进尺跑过去推开了身为执法者的序礼,拉过了黑发的美丽姑娘。
他速度之快,让罗佳沁卡里诺甚至老刘都没有反应过来。
“晨雪姐——”
序礼好像祈求宽容般叫着她,想要得到那姑娘的回应。
他不再要求她的喜欢,只要她回应他就好,只要她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回忆,序礼就会感到舒服一点。
可,晨雪只是撇着头不去看序礼,甚至没有抵抗克莱默的怀抱。
“……”
序礼的嘴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此时的他,悲伤一扫而光,只剩下了愤怒和妒忌。
【为什么……宁愿被那种人,被克莱默那种人趋势,被他抱在怀里!】
“你……晨雪,你就这么不愿意当我的服从者吗?”
佳沁、慧文还有卡里诺都愣愣地看着不明的发展,【甲虫】却大笑了起来。
“原来,原来你就是那个主人啊!我居然被你打伤了两次……啊哈哈!——”
被绑着还收了伤的大盗毫无顾忌的尖笑着,沙哑的声音却没让序礼从自己的世界醒来。
“为什么——!”
“你快走开!你这个恶心的**犯!”
克莱默毫无顾忌地说着他得知的情况,这让佳沁和卡里诺都怪异的看着序礼。
序礼听到那个侮辱的词汇,第一反应是羞愧难当——可马上,他就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理由指责自己,即使现在,晨雪也是自己登记在册的服从者。
“闭嘴!”
序礼发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恶毒声音。
“放开她,放开我的服从者!”
克莱默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甚至更紧地抱住了晨雪。
“你能怎么样?!”
他的争强好胜和高傲让他忘记身在新罗马联合,他怀抱的人还是别人的服从者。
砰——
序礼打出了枪里最后一枚子弹。
“那是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