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织成灰蒙蒙的网,将北巷的破屋罩在一片潮湿的寂静里。黑猫首领没有做出回答,他依旧靠在墙壁上,眼中的光芒已经暗淡。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他心中最后的执念已经消散,提在心中的最后一口气散去,他已经可以放心的离去了。
“真是有够狡猾的。”看着已经失去生息的首领,白凡将他的双眼合上。
“能听到吗?阿坎斯娜萨。最后一个目标在哪里?”
“我来指引你。”
白凡顺着阿坎斯娜萨所指引的方向走了很久,西街粮栈的轮廓在雨雾中隐约可见,木质的门板早已腐朽,墙角爬满了霉斑,显然废弃了很久。谷仓在粮栈的西侧,屋顶塌了一半,露出黢黑的梁木,像一只张开的、破败的手掌。
磁砂在掌心悄然凝聚,细小的磁砂如散开的星辰一般将整个仓库笼罩。谷仓里只有一道微弱的灵力波动,很熟悉,是莉薇安。没有黑袍人,没有治安官,只有她一个人。
白凡推开谷仓的破门,“吱呀”的声响在雨巷里格外清晰。谷仓里弥漫着霉味和谷物腐烂的气息,地面散落着破碎的麻袋,一只漏雨的破桶在角落里接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像钟摆,敲在人心上。
莉薇安蜷缩在谷仓最里面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黑色的猫耳耷拉在脑后,沾着灰尘和雨水,像两片失去生机的叶子。她的匕首放在脚边,刀刃上沾着泥土,显然已经没有力气再握紧。听到动静,她缓缓抬起头,眼底一片空洞,直到看清来人是白凡,才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又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烛火。
“你来了。”莉薇安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我等你很久了。”
白凡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莉薇安。她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短衫现在空荡荡的,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脸上的灰尘遮不住眼底的青黑,显然很久没好好休息了。这和白凡记忆里的莉薇安完全不同。
“你在等我?”见到她的表现,白凡有些疑惑。
“是的,我一直在等你。能在最后再见上你一面,真是太好了。”莉薇安扶着墙缓缓起身,手中的匕首指向了白凡:“现在,让我们继续那天未完成的战斗吧。”
白凡的眉头微皱,她握紧了剑,却没有上前。“我们没有战斗了理由。”
莉薇安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有的。只有你杀了我,你才能放下仇恨,我也能赎罪。修道院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修女们……我知道,就算我说再多‘对不起’,也换不回她们的命。”
“所以。”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指向白凡的剑:“战斗吧,给这一切划上一个句号吧。”
“我不杀你。”白凡突然开口,剑从手中滑落,“你没有动手杀她们,对不对?”
莉薇安的身体猛地一僵,猫耳微微抖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是你舅舅说的。”白凡一步步走近,蹲在莉薇安面前,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落在莉薇安的手背上,“他说,那天晚上,你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你甚至想让我逃走,是我自己跑了回去。”
莉薇安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那又怎么样?!修道院是因为我们才被烧的!是我带着族人找到的修道院!是我……是我没能阻止他们!”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哭喊,“我明明知道深海主教的命令是毁灭,我明明可以提前告诉你,可我没有!我害怕,我怕族人会被主教抛弃,怕我们又要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我是不是很自私?”
白凡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人是会共情的,她想起自己在修道院废墟前的绝望,想起看到黑猫族人时的愤怒,莉薇安此刻的感受和曾经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同的是自己很幸运,薛江明将自己带出了那段过去,而莉薇安还留在过去。
而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像薛江明一样,将自己的朋友带出那片泥潭。
“你不是自私。”白凡轻轻开口,“你只是想让族人活下去。就像我想为修道院报仇一样,我们都只是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只是我们都被人骗了。”
“被骗了?”莉薇安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白凡,“什么意思?”
“深海主教可能不是主谋。”白凡的声音沉了下去,“你舅舅告诉我,你母亲当年是被‘四国余孽’利用的,他们想下毒叛乱,却把罪名推给了她。而深海主教,说不定也是被四国余孽操控的。他死得太蹊跷了,刚招供就服毒自杀,像是有人怕他说出更多事情。”
莉薇安愣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母亲的罪孽,一直是她心里最深的疤,她从小就听族人说“你母亲是叛徒”,却从没想过母亲可能也是被利用的。而深海主教,那个她一直以为是“救世主”的人,竟然也可能是别人的棋子?
“我们都找错了仇恨的对象。”白凡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很认真,“你恨自己没能阻止族人,我恨你们毁了修道院,可真正的凶手,是那些躲在幕后的四国余孽,是他们策划了这一切,让我们互相仇恨,互相伤害。”
莉薇安的脑海中想起那些追杀她们的神秘黑袍人,想起族人一个个死去的样子。如果这一切都是四国余孽在操控,那她们这些日子的痛苦,不就成了一场笑话?
“可……可修道院已经没了,修女们也死了。”莉薇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就算找到真凶,又能怎么样?”
“能还她们一个真相。”白凡的眼神坚定起来,“修女们不是死在‘黑猫一族的背叛’下,而是死在别人的阴谋里。我们不能让她们白白死去,更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莉薇安,你不想知道真相吗?不想知道你母亲到底为什么会走上那条路吗?”
莉薇安的猫耳轻轻抖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她对母亲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了,母亲在生下她不久之后就死去了,她是由舅舅抚养长大。
一直以来她都活在人们异样的眼光中,有外族的也有同族的。她知道是自己的母亲做了错事才导致了他们如今的结果,所以她一直努力的承担着责任,希望能善族人们生产的环境。也是因为她视责任超过生命,所以即使对修道院的结局再怎么不忍,她也依然选择拔刀指向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阴谋,那自己所付出的这一切,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莉薇安张了张嘴,却又犹豫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族人几乎都死完了,我就算想找真相,又能做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我会帮你。”白凡伸出手,金属臂轻轻搭在莉薇安的肩上,“我们一起,把真相找出来,为修女们,为你的族人,也为你的母亲。”
莉薇安看着白凡的眼睛,虽然随着经历的增多,明眸俨然不复往日,但那里面没有仇恨,只有真诚和坚定。她想起很久以前,白凡也是这样看着她,说“莉薇安,我们一起去看新兹维尔的花吧”,那时的她们,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从没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雨水渐渐小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谷仓的破洞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像一道小小的光带。莉薇安的眼泪还在流,却不再是绝望的哭,而是带着一丝释然。她缓缓伸出手,握住了白凡的金属臂,冰冷的金属,却传递来一丝温暖。
“真的……能找到真相吗?”莉薇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却比刚才坚定了很多。
“能。”白凡点头,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只要我们一起,就一定能。”
莉薇安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想起那个夜晚,她和白凡躺在修道院的草地上,白凡指着天上最亮的星说“那是守护星,会保佑善良的人”。那时的星光,和现在透过破洞照进来的阳光,竟然如此相似。
她缓缓捡起因哭泣掉落在脚边的匕首,却没有再指向白凡,而是插进了自己的腰带。“好,我跟你一起。”莉薇安抬起头,眼底的空洞渐渐被坚定取代,“我要知道真相,要为母亲,为族人,也为修女们,讨一个说法。”
白凡看着她的变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要完全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还需要时间,要找到幕后真凶也绝非易事,但此刻,她们终于不再是敌人,而是站在同一边的伙伴。
“那就走吧,该解决死灵圣教的事情了。”
莉薇安点点头,任由白凡扶着她往外走。谷仓外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远处传来流民的说话声,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反而带着一丝生活的烟火气。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莉薇安感觉一直掩盖在自己眼前的薄雾消散了。莉薇安看着身边的白凡,突然觉得,或许未来,真的还有希望。
白凡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她们要面对死灵圣教的追杀,要寻找四国余孽的线索,要揭开隐藏了十几年的真相。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因为她身边有了伙伴,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也有了必须走下去的理由。
莉薇安看着前方的路,心里的愧疚还在,却不再是负担。她知道,只有找到真相,才能真正赎罪,才能让那些死去的人安息,也才能让自己,真正走出过去的阴影。
两人的脚步渐渐加快,身影消失在西街的巷口,只留下雨后的阳光,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斑。